短篇 雪途恋歌

一·

雪下得很大。
天地的界限无比模糊,纷扬的雪好似开线的枕头中钻出的棉絮,压满光秃秃的枝杈,扑簌簌地落在地面。这里简洁得只剩三样事物:羊肠小径,广袤的森林与我。
我将手探出绒衣的口袋。俄顷热气消散,冰冷的空气刺痛掌心。手中攥着的地图如同团在一起的废纸,受潮的表皮湿漉漉的。由于长时间的奔波,手机电量殆尽。我把地图高举过头顶,借着隐在云雾后含混的光晕,眨巴着眼睛来回端详。蜿蜒曲折的线路彼此交错相叠,好似拧扭成结的玻璃丝。
按照记号笔事先规划的路线,再往前走有个小镇,我在那儿预订了民宿。我凝视着没有任何足迹出没的、白茫茫的雪路陷入沉思。厚厚的雪层没过脚踝,使得前行举步维艰。天色黯淡,高大的枝干在雪色中映出黢黑的树影。树与树的夹缝中,隐约瞥见如同瓦片似的,叠摞在一起的铅灰色云团。
数次软磨硬泡后,父母同意了我的一人之旅。轮船在小樽港停留,随后我搭乘JR线到札幌。电车上,邻座的乘客是两位年纪稍长的女人,其中一位戴着淡紫色的旧圆帽,圆帽上的仿珍珠吊坠透着扑面而来的廉价感。她们七嘴八舌地闲谈着类似神话传说的事。概括而言,是“雪女”、“幽灵”一类的传闻。家族受到诅咒的少女被封印于深山,只有与命运之人相会才能得到救赎,回归人世。
“其他人看不到吗?”
“据说只有‘命运之人’看得到哦。”
“什么样的人会成为她的‘命运之人’啊。”
“我猜像火焰一样热烈才能融化她的心。”
戴圆帽的女人旁若无人地大笑,夸张地用手掩住嘴巴,脸上的褶皱堆在一起。
既然是雪女,倒不如说内心封闭得像坚冰一样更合她胃口吧?我扬起嘴角,心下调侃。以雪女做文章的日本神话我听过无数版本,譬如雪女和男人接吻,随即吞噬他的灵魂之类。完全是不切实际的、臆想的怪谈。我用耳机塞住耳朵,百无聊赖地阖上眼。不知在哪个月台,她们下车了。
回过神,糟糕的境况叫我不知如何是好。我低下头瞥了一眼挂在腕上的电子手表,原路返回车站恐怕要耗到后半夜。想象着独身一人在深山老林过夜的情形,心底不禁打鼓。绝望来临时,人总是抱着超乎寻常的执念探索内心萌生的期翼。我横下心,闭着眼在风雪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像坠了铅块似的传出酸麻的痛感。视野逐渐变得明朗,一幢木屋伫立在我面前。两侧斜下的房梁堆满厚厚的积雪,长时间凝视刺目的白色,我的眼睛酸涩不已。透过紧闭的窗扉,明晃晃的暖光盈满视线。
我顿了顿,试探着叩门。木门吱呀作响,开阖的缝隙中探出半个身子。迎门的女孩屏息定神凝视着我。长及肩颈的蓝发让人不禁联想到晨幕中的雾霭,皮肤如同洁净的雪似的白皙清透。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如若宝石。脸上却鲜有表情。嘴唇微张,迷蒙的样子使我无法捕捉她的情绪。我的目光顺着她精致的眉眼游移至纤长的四肢,最后落于脚面。白色的衬裙拖到脚踝,在极端冰冷的环境中显得无比单薄。
将希望交付素昧平生的人,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她看上去与我年龄相仿,力气不大。我不愿意怀抱恶意揣测他人,人类自我保护的本能却不断在心头作祟。
“我叫伞木希美。”
我面向她诚恳地鞠了一躬。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忙不迭地告诉她我来北海道旅游,没成想会迷路的事。并没有要求出示证件,她似乎很容易就理解了我的意思,点了点头示意我进门。

二.

我伫在门前,脱掉堆满厚重积雪的短靴。房间里还是很冷,赤脚踩在地毯上,细密的绒毛轻轻抚弄脚心。柔和的触感令我很舒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一把藤椅,椅腿旁侧依偎着一只花猫,它歪着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向我们这边望。女孩向壁炉里丢木头,烧起了火。我围在炉边,炉中的木头与火焰碰撞,嘶嘶叫嚣,噼啪作响。小猫顺着我的腿往上爬,钻进我的怀里。它伸了个懒腰,毛茸茸的小脑袋在我的胸前蹭来蹭去。双手抱着女孩方才端来的瓷杯,满满的热茶让我很受用,冻僵的手指逐渐舒展开来。这间房子不大,生活用品一字排开。没有地毯覆盖的部分,老旧的木板被打磨出了些许光泽。墙壁挂着黑色的老式吊钟,钟下放置着一张小床,床柜上整整齐齐地摞着厚厚的书本,外部用牛皮纸精心包装,使我无法窥探封皮的内容。女孩看上去没有亲朋好友在身边,像是独居,孤零零的。
“你的猫叫什么?好可爱。”我抚摸着花猫尖尖的耳朵,它扭头舔弄我的掌心。好乖好乖,从抚弄小动物中获得了极大幸福感的我,轻挠着它的下巴。
“就是、小猫。”
她呆呆地立在一旁盯着我们看。食指与中指捋顺耳侧的短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冲我摇了摇头,走进左侧的房间去。
尽管怀有“独立”和“想要独立”的思想,人类依旧被群居动物的本性制约。父母、好友、恋人,身边总是被形形色色的人群环绕,成为生活的部分。好似苹果外部的果皮与果肉,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孤独的内核。
很快,房间里馥郁着诱人的香气。女孩轻手轻脚地将装盛着饭菜的碗碟端上方桌,动作轻极了,以至于我没有听见她的脚步声。
三文鱼、米饭、煎蛋饼和一碗热腾腾的汤面,色泽丰富,很是诱人。电都不通的地方,也有这样的食材吗?真了不起。在肚子咕噜咕噜的喧闹声中,我放弃了多余的想法。下车后我就没再进食,胃部的肌肉扭曲地拧绞在一起,翻江倒海。红白相间的鱼肉在暖黄色烛光的映照下更加饱满晶莹,蛋饼的香味不由分说地灌入我的鼻腔。盯着徐徐上升的热气,我咽了咽口水。
“我开动了。”我双手合十,随即听见她说出同样的话。极小的声音从喉咙里溜出来,轻得像是被放飞的风筝在云端牵出的细线。
用勺子舀了一口汤,浓郁的汁水在口腔里散开,仿佛融进血液一般滋润。软糯的面条滑进口中,吞吐间发出嗞溜嗞溜的轻响。我添上一口米饭冲淡咸味,顿觉胃里暖和了许多。女孩坐在我对面,明明之前说过“我开动了”,却没有动筷。她蜷在椅子里,手环住大腿前侧,圆润的下巴顶着膝盖,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却又像害怕被我发现似的。当我趁着吃饭的间隙回望她,她又很快地把目光移开,投射在其他地方,或是藏到桌子下边去。
“你不吃吗?”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后颈,方才狼吞虎咽的样子算不得美观。
她的脊背稍稍弓起,笔直柔顺的灰蓝色长发随着姿势的变换摇动,前侧的发梢轻扫脖颈。藏在膝盖中的,小巧的脸颊微微上扬,眉毛却依旧是下垂的状态,使我产生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错觉。短暂的沉默后,她欲言又止,把头埋了下去。我用筷子轻轻地戳了戳蛋饼的外皮,蛋液裹满黄澄澄的面饼,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蔬菜细丝。
“不吃晚饭可不行呀。”
我用筷子衔起一块蛋饼喂她。她怔了怔,碎发别在耳后,向我这边探头。张开小口叼住蛋饼的一角,有条不紊地咀嚼,直至全部咽下。看着她进食的样子,我想起吃鱼干的小猫。
人际关系真复杂。课本上推崇“做想做的事”、“成为想成为的人”。身处于现实之中,“做自己”分明是一件困难无比的事。顾及他人的想法、考虑他人的感受才能更好地活下去。生冷干涩的空气仿佛要把烛台的蜡烛也熄灭了。我绞尽脑汁,在脑海中检索可以展开的话题,试图引起她的兴趣,缓释尴尬的气氛。思来想去,也只能说有关自己的事情。
“我在京都念大学,一年级生。”
“京、都……?“细小的停顿,语气间也有令人感到莫名奇妙的疑问。她不知道京都吗?那可是日本的千年古都。说起自己是京都人,也算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家在宇治。本来打算考东京的学府的,能力有限,就失败了。”面对陌生人,我反而更能毫不避讳地说出心里话,反正这次之后也不会再见面,没有后顾之忧。我这样想,不经意吐露了很多心事。包括中心试验不大顺利,没有考上理想中的大学,等等此类。她听得认真,一顿一顿地点头,眼睛在烛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嘴角露出不甚明显的苦笑使我的面部肌肉酸胀发痛,再说下去或许真的会狼狈地抹泪。我转换了话题的方向,多多少少地从她嘴里套出还算有价值的信息。她叫铠冢霙,和我一般大。至于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儿,有没有认真上学,尽管好奇我也不愿多问。没有父母的陪伴一定事出有因,大概率不是好事。我偏过头盯着窗外的雪色发呆,鹅毛似的雪花乘着冬风漫天飞舞,天空像被打翻的深蓝色墨水,笼罩着岑寂的山林。
“伞木……”
“等下,叫名字就可以,敬语也不需要用啦。”
“希美你,听说过‘雪女’的传言吗?”
“嗯?”
“命运、命运之人……”她说这句时磕磕巴巴的,紧攥拳头的手连同小臂一并颤抖。虽然语调还是平平淡淡,甚至有些发闷。但我觉得她看上去很激动。
原来这个怪谈在札幌如此广为流传,我吃了一惊。在我们那里,有关鬼神的传言也很多。国中时我去附近的寺庙求签,有僧侣说我前世救过人,今生有福报。不过以短暂的十多年生活经验作参考,我的身上并未发生这样的事。不过,当下霙能主动和我说话使我感动不已,我还以为她对我没什么好感。
“我来的时候,在电车上有听说。”
“不相信?”
“倒也不是。我更喜欢喜剧故事。如果雪女能早点遇到‘命运之人’就好了,故事是HAPPY ENDING才好呀。”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烛台发呆,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火光在燃着的烛芯上跃动,白色的蜡油悄无声息地滚落在托盘中。头顶吊钟的小锤敲击音棒,当啷作响。一天的长途跋涉使我疲倦不堪,眼皮上下打架。我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随后直起身子,散开束得紧紧的马尾。
“不早了。要不要休息?我打地铺。”
“可以一起。”她牵住我的袖子的一角。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都是女生,也无所谓。简单洗漱后,我脱掉外衣钻进被子。作为家中的独生女,我没有和别人睡同一张床的经历,合宿时也与朋友保留基本的空间。本想稍微拉开距离,没成想自己的手指触碰到她的小臂,好冷。雪已经停了,厚厚的云层散开,月光透过窗子泼洒在床面,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未经雕琢的白瓷。我挪动身子,往她身边蹭了蹭,手臂放置在被子外面,把她揽在怀里,尽可能地输送热量。像她的猫似的弓起脊背的女孩窝在我的腋下,手指紧紧捏着我领口的那层薄薄的衣料,脸颊贴在我的胸前,使我不由得想要像爱抚猫咪那样抚摸她圆圆的脑袋。

三.

我做了梦。
梦里我在广阔无垠的雪地和霙接吻。她的嘴唇冰冷,浑身上下都很凉。我赤裸的双脚陷进皑皑的白雪。她抱着我,双手圈住我的腰。像在雪地觅食的麻雀,我们持续了很长时间。干涩的雪粒摩挲着我的脸,睫毛和眼睑上的雪花融成剔透的水滴。我吮着她的舌尖,像在舔舐冰凌,血液好像在身体中凝固了。胸腔先是像被撕裂似的,爆发难忍的剧痛,随后又随着时间缓释,温热的液体不断上涌,好似海域间碰撞交汇的洋流。最后我也把她抱住,揉在怀里。我们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如同相伴多年的眷侣。希美、希美。霙不住地低声呼唤我的名字。我的眼底只有无穷无尽的白。天与地肆意交融,地平线宛若轻盈的白色绸缎。
醒来时我头痛欲裂,浑身上下倦怠不堪。霙准备好了早餐,正蜷在凳子里读着她那牛皮纸封面的书。托盘里摆着黄澄澄的煎蛋、香肠与吐司,还有一小杯牛奶。小猫跳到我身边,肉滚滚的小脑袋蹭着我的裤脚。
一想起昨晚的梦,我便觉得难堪。接吻的感觉很真实,就像现实中切身发生过一样。霙的表情,甚至吞咽唾液的动作依旧深刻地印在脑海里。对我来说,霙只是收留了我一夜的好心人。对她来说,我大概连朋友都算不上。叹了口气,面包的香气弥散在空气里,触碰到食物的舌尖隐隐作痛。
“霙,昨晚有做梦吗?”
她面向我点点头,不说话。小口小口地啜着杯子里的牛奶。阳光顺着窗子爬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柔和的线条勾勒出她的五官。霙似乎并不觉得刺眼,没有用手遮挡。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左脚搭在右脚的脚背上。团成一团的花猫也像她一样,懒懒散散地窝在霙的怀里,她用手指捋顺猫背上翘起的黑色短毛。悄悄翘起的嘴角被我收进眼底,使我依依不舍,不由自主地想和她再多待一会儿。
“能不能带我在附近转转?”
她点了点头。我起身收拾行李,检查房屋内有没有遗忘的东西。霙穿得单薄,每当看向她时我便觉得寒冷,想起昨晚梦中冰凌一样的舌尖,我吞咽着口水,从背包里翻出一件棒球外套和围巾塞到她怀里。我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东西,对她来说,这些算得上实用。
“这个送你,昨晚收留我给你添麻烦了,谢啦。”
霙没有拒绝,于是我亲手把外套披在她的肩膀,帮她围好围巾。暖色的针织毛线裹住她纤长的脖颈,看起来暖和不少。披在身上的外套有些宽大,我上下打量,不知怎的有些害羞,用指弯蹭了蹭脸颊。
虽然是我主动叫她带我随便逛逛,却按捺不住兴奋走在前面,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我和她绕到木屋后,风把枯叶打落在地面,辟出一条小径。我们在树林中走了几百米,林海的尽头是一片雪原。
阳光照在尚未融化的冰雪上,折射耀眼的光芒。深棕色的麻雀不时飞过头顶,熟练地捻起雪地中的谷粒和碎屑,落在树木的枝杈,爪子按住谷粒,头部不时晃动,用小巧的喙啄着刚刚寻得的食物。更远处的地方是礁石和一望无际的海,破碎的流冰浮在海面上。我盯着巨大的冰块上闪烁着的灿金色光点,头顶水蓝的天空仿佛也有着无穷无尽的引力,将我整个吞进浩瀚、广袤的宇宙。
“我要走了。”我说。
“以后如果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你。或者你可以来京都找我,我在……”
话还没有说完,霙猛地扑过来抱我。不知是阳光的缘故,还是霙穿了更厚的衣服的缘故,她的皮肤很烫,像火一样烧着,体温甚至比我的还要高。她抱着我的样子与昨晚在梦里的场景如出一辙。我伸手抚摸她的头,指尖穿过碎发的细丝。不知为什么,像被浸泡在咸涩的海水里似的,鼻子酸涩不已,眼睛潮湿一片,好想哭。不知不觉间,滚烫的热泪冲破眼眶,喘息声被闷在胸腔,我不争气地、止不住流泪。阳光与一望无垠的冰雪交叠重合,呈现诡谲的幻影。睁开眼睛时,温热的实感消失了,我的手心里,淌着一滩融化的雪水。
“谢谢,谢谢你,希美,最喜欢你。”最后,我听见她这样说。

四.

再醒过来时,我躺在那家事先预订好的民宿的床上,民宿的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一片,土褐色的和服像麻袋似的,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宽大的袖子勉强遮住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臂。见我醒了,她端来两碗茶汤,一碗递给我,一碗留给自己。
“那个,请问,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什么——”她将枯槁的手放在耳后,凑得很近。
“我说,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我不得不提高分贝,这样显得有些失礼。
“当然是用腿走过来的。怎么,年纪轻轻就坏账是不行的。”
我被茶水呛了一口,拼命向她摆手,慌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起身去背包翻找钱袋,消失的外套和围巾告诉我那时不是做梦。我喘不过气,回到桌前端起碗灌了两口茶汤。茶水沁润了干涸的嗓子,苦味滞留其中。
“您知道雪女的传闻吗?”
“流传很久啦。大概因为这一带经常下暴雪,为了祈福才有那样的传说吧。”
不是的,我见过真正的雪女。辩驳的话刚到嘴边便被我咽了下去。一旦说漏了嘴,下一站恐怕就不是其他景区,而是精神疾控中心了。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冷汗直冒。
“不过呀,还是希望她能遇到‘命运之人’才好。”
老人眯起眼睛笑着,颤颤巍巍地端起茶碗向里面吹气。我低头望向小巧的茶碗,碗底上的立体浮雕是红色的游鱼。
之后几天我在札幌附近游览了几个知名度高的景点,随后返回宇治。这几天天气都很晴朗,我却兴致缺缺,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与霙在一起时的景象。离开我之后,她会去哪里呢。我望着石桥边没有化净的雪呆呆地出神。

五.

新年那天,京都久违地下起大雪,我和朋友约好去附近的神社参拜。朱红的鸟居和漫山白雪交相呼应。鸟居下人潮如织,到处涌动着前来抽签或撞钟祈福的人群。街道两边的小吃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穿着华丽和服的少女们三三两两经过身侧。真漂亮,我心下感叹。我不太有仪式感,因此只穿了厚厚的连帽衫和便于行动的牛仔裤,与我同行的朋友也是一样。不过现在在人海里,我已找不见她的踪影,于是一个人来到院内。
我从口袋掏出两个五元硬币塞入钱箱,用手摇铃。在寺院香火味的渲染下,我的心情逐渐平静。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同往年一样祈愿自己与家人一年的平安顺利。
我还会与霙再遇吗?想到传闻之中,雪女的命运之人,竟然就是自己。直至今日我仍觉得不可思议。得到救赎的雪女,大概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我真诚地祈盼她在未来得到幸福,心底却因为无法与她相见倍感酸涩。
请让我与她再会,我垂下头,紧紧地合拢掌心。
“希美…”
熟悉的声音和冷风一并灌进我的耳朵。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霙就站在我的身边,说话的时候,哈气腾在空中。白皙的脸颊冻得通红,雾蓝色长发坠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宽大的外套上方,淡黄色的流苏垂下,那是我送她的围巾。
霙,我不断地重复她的名字。这次换我主动抱住她。我吸着鼻子,笨拙地把霙圈在怀里,只顾着笑。她踮着脚,脸颊贴着我的,好烫。我的视线驻于她白中透红的耳尖,轻轻地啄上去,眼泪好似决堤的洪水。故事是HAPPY ENDING才好。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在那个静谧的雪夜里我对霙说的话。这是我的福泽,我真心实意地感谢神明。
雪下得越来越大。白雪铺满层层石阶,覆盖着两排朱红的灯柱。和霙接吻的味道,就像品尝着热气腾腾的甘酒。大雪漫过我的眼睛,我想起那天海上浮动的流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