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开学已经过去两个月,吉川优子渐渐接受了中川夏纪不再和自己就读同个学校的事实。
回想起来还是有些窝火,什么啊,暑假最后一天把自己喊出去吃饭,席间突然就说:“我大二会转学到冲绳那边的学校。”
简直像开玩笑一样——但夏纪严肃的表情显然并不是玩笑,她说,专业是特殊救助,因此暑假也已经过去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了。啊,是那个吧,之前和吹部的大家聚餐时候有提过的……优子还以为她是去旅游的,明明是个懒懒散散的人,目标和行动却意外的果决。
“为什么不早说?和希美那家伙待太久被传染了啊你?”
“我一直有想说啊,你不是要去东京玩嘛,我怕扫你兴,这不现在才讲。”
你现在讲我也一样不高兴啊…
尽管夏纪如此辩解,优子还是有些顿悟霙以前被伞木希美放置时候的心情。尽管自己的朋友不少,也没那么小心眼——对,不是这个问题。但是——
她盯着三明治上切碎的番茄,把焦躁的情绪强咽了回去。
“怎么了,我不在的话就觉得寂寞?”夏纪说着抱起手,咧嘴嘿嘿笑了,那表情像狐狸,看起来非常欠打。
“哼,才不会,没你我也过得好得很。”
优子没好气地回她,但之后就吃不下去了,泄愤似地用叉子扎着盘子里三明治的尸体,点的咖啡和小食吃起来都像泥水和土块般索然无味。
距离那次不愉快的离别聚餐已经过去很久,优子还是时不时会被夏纪不在身边的感觉所困扰,但是,二十一世纪网络时代的人不会受困于此,或者说优子认为一切纠结的源头都只在于自己敢不敢讲,她是有话直说的性格,都摆到明面上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她是这样想的。
所以她打给了夏纪电话,因为憋了一肚子话无处可讲,电话很快被接起来,可真的接通了,优子却又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支支吾吾,最后还是夏纪先开的口。
你打我电话哦?
对。
什么事?
有空吗,我想聊天。
干嘛,是谁说没我也行。才一周就想我啦?
哪里是一周,一周前那个也是打电话好吧,优子在心里翻白眼。听筒对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夏纪人在遥远的冲绳也不忘拌嘴,这点真的烦……但优子想起来早就料到会这样,在这里退缩才是真的输了。
没错!我就是想你了怎样!?她深吸一口气大吼。而后亡羊补牢地补上一句,和希美待在一块实在太累。
呜哇……她感觉到夏纪在电话那头怔住,敲键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我赢了。优子心想。
夏纪的语气软下来。
……电话费太贵,切语音吧。
——之后所有事情就和以前一样顺其自然,唯一不在的只是夏纪这个人而已……算了,重要的是她讲的话,能和她聊天就开心了,至于身体这个累赘在不在其实无所谓。优子心安理得地三天两头发过去语音和消息,夏纪一面抱怨你这根本是骚扰,边找平衡般地以三比一的频率回敬回来。
总之,现在来看,除了夏纪不在身边以外,其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今天也是。
优子拿着塑料叉,戳着摆在桌上的巧克力蛋糕,蛋糕的尺寸大得令人咋舌,即便分给室友一大半也还剩下好多,宿舍又没有冰箱,室友各拿了一块就婉言谢绝不了不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在意的就是体重,优子当然也是,谁能头一昂就把一整个蛋糕吞下去。
可能,只有霙是个例外吧。
想起来以前一起去县祭时候,从头到尾她嘴好像就没停过,这么吃身材还那么瘦,真让人羡慕啊。
“吃不完扔掉不就好了。”电话的对面,夏纪这么说道。
“我知道啊……但是…这是霙送过来的。人家一片心意丢掉不好吧。”
下午课上完后优子正准备回寝室,突然被一个电话喊住,电话里的男人说她有个订的蛋糕到了。优子一头雾水,心说我没有订过蛋糕啊,不会是诈骗吧?但电话那头报上收件人姓名,写的确实是“吉川优子”,留的联系电话也是这个,他的声音听起来真的很困扰。刚刚下课,校园里人还是很多,优子想想在学校大门口碰面的话应该也不危险,就还是去确认了。
而后她就真的拿到了一个十寸蛋糕,沉甸甸的,装在精美的红白缎带礼盒中,优子后来在街上看到实体店才发现那是个价格贵得吓人的牌子。一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把蛋糕拎了回去,优子把蛋糕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有一张贺卡,见到上面的署名,优子才确信蛋糕的确是寄给自己的,贺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蛋糕是谢礼。我和希美现在很好,之前的事情谢谢你,优子。——铠冢 霙」
署名是霙。严格反馈性格的工整字迹手写在贺卡上,真的是她寄的。
之前的事……我有帮过什么吗?唯一能想起来的只有暑假去东京玩的事了。优子分割着蛋糕,一边纳闷地回忆,老实说已经记不太清。
蛋糕散发着浓郁的巧克力香味,光是闻闻都让人抵挡不住高糖分的诱惑。
优子只记得去东京玩的那几天,霙一反常态地完全没有提到希美,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多虑,毕竟希美也没有去,没有提起的必要。聊天时借着梨梨花(梨梨花对不起)试探性地在话题里引过几次希美,霙的回应都相当冷淡,优子才隐约直觉她不太对劲。
但直到她们回去了,霙也什么都没讲。优子感到有些失落。
“朋友之间即使再亲密,也很难做到无话不谈。”她想到夏纪说过的话,优子对于这句不予置否,而且霙的性格就是那样,她能理解,她失落的原因更多是在担心这位沉默寡言的朋友无法获得幸福。
霙一直以来眼里都只有那个人,伞木希美,霙关爱她甚至更甚于关爱自己,但对方却不领情,总是把霙的感情丢在一边。
优子早就注意到了,暑假聚会里她是最后一个和霙打招呼的人,看起来完全像是回避一样的态度让她很恼火,当时就不爽了,什么嘛,霙全心全意地在乎你,你连句话都不想和她讲,真的是碍于聚会气氛不好发作,还是被夏纪在桌下偷偷踢了腿,优子才忍下来。
她难以理解霙为什么会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到这样的人身上,不提自己了,真要说的话优子情愿霙去和夏纪要好,起码夏纪不会这样辜负别人的好心——结果,除了自己好像没人在说伞木希美的不是,霙和夏纪都一个劲地袒护希美,优子想想就头痛。
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值得霙对她掏心掏肺?搞不明白。
四人都是南中毕业,从初中开始就或多或少有些交集了,撇开社团,高中里优子和希美也一直是同班,现在连大学都是同一所,真要按年份算的话也算是关系好的朋友了,但有些方面优子真的对她喜欢不起来。
平心而论,希美性格开朗,待人温和,很好说话,有领导力,是个人格魅力很强的家伙。体育和学习成绩都不错,不管男生女生都很喜欢她,身边总是花蝴蝶一样围着很多人。明明高一在吹奏部闹出差点把吹部给整废了的大事,回来以后没多久竟然又和大家打成一片,把长笛组协调得很好,硬要说的话,还真没有哪点做的不好。
但,是,啊!——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做的不好的不好才更让人讨厌啊!
平时找不到地方找她茬,能找茬的机会都被夏纪拦下来了,优子对希美那种掩藏在温柔下面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感到不爽,很不爽!每次看见霙为她黯然伤神的样子,就恨不得猛咬这人一口。
霙又什么也不讲…
希美被怼只会露出那种表面无辜的笑,有时候让优子整个人气得牙痒痒。
高中往事都不提了,结果到大二还能看到她俩之间互相纠结。优子还记得霙当时接过点心盒子,得知并不是希美挑的而是自己买的时候,脸上那种已经掩饰不住的悲伤。优子不在意霙在乎的不是自己,她在意的是伞木希美开学后竟然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看起来比暑假聚餐时候还笑得更没心没肺了。
这下夏纪护不到了吧。实在气不过的优子越想越不爽,夏纪不在边上没人能拦她了,在食堂经过希美坐的位置的时候,优子故意把自己餐盘里的橘子汁打翻在她身上。边上希美的几个同学都看出她这明显是找茬,纷纷对她怒目而视,优子才不会怕她们,都做好了和伞木希美大吵一架的准备。
来啊,我才不怕你们呢。
结果希美把跃跃欲骂的同学拦下了,打着圆场说“没事,我认识她,她是我朋友。”,而后朝优子露出投降似的苦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优子都准备好要开战了,结果竟然硬生生被掐熄火,差点没反把她气到脑劈叉。
——今天收到这蛋糕又是怎么回事哦……
优子都脱力了,实在弄不明白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猫腻。但优子很清楚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虽然霙看似冷漠,对别人漠不关心,实际上接触后就能知道,她是一言一行都会真实反映情绪的人。她给自己寄蛋糕又写贺卡,就真的说明她现在很好。
她俩之间到底发生了啥啊?……优子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回来,都隔了两个月才寄蛋糕……“
优子给自己冲了一大杯黑咖啡,准备一口气解决剩下的蛋糕,霙的一片好意,胖三斤就胖三斤吧,以后再减回来就是了。
“霙的反射弧是不是慢八拍啊?”优子叼着塑料叉,把手机夹在耳边。
“不,我觉得慢八拍的是你……”
“哈?“
“不,没什么,别在意。”
这么讲更让人在意了好不好。她翻了个白眼,可惜夏纪看不见。
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大家是不是都有事情瞒着我啊…
“不过,我想霙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诶?…嘛啊……但愿啦。”
“之前聚会那次是开玩笑啦。说真的,你算是霙挺重要的朋友哦。”
“说的你很懂她一样……那个‘挺’字又是怎么回事。前面到底还排着几个人啊?“
“嘛~
谁知道呢~
”夏纪打着哈哈。
优子不理她了,舀起叉子吃下一口蛋糕,纯正巧克力浓郁的甜味在味蕾上扩散。
其实这次能从霙地方收到蛋糕,她高兴得不得了。优子心想,自己还真是容易满足的性格。
算了,总之,霙她开心就好。
啊。
正这么想着,有电话打进来切断了通话。优子拿起来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别了吧,不会又来一个蛋糕,饶了我吧。
优子接起电话。
“喂?”
“请问,是吉川优子吗?”电话里是个没有听过的女声,软软的,女孩子啊。优子放下了些戒备,”是我。”
“冒昧打扰了。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说,在电话里谈不是很方便,请问你晚上有空吗?”
“谈什么?”
“放心啦,不是什么危险的话题。”对面的人笑起来。
好像不像是推销电话,优子想。本来是没有空的,不过……“没有,都有空。”她回话。
“那七点半到学校图书馆门口见吧,可以吗?”
“行。”
“我扎马尾,穿黄色连衣裙,我会在那边等你。那门口见。”
电话里的女生说完,挂断了电话。寝室门应声而开,出去吃饭的室友回来了,一看优子又在打电话,立马露出暧昧的微笑。
“优子,又在和男朋友恩爱啊?”
“我知道我知道,是那个叫「夏树」的吧?真好啊——有男朋友。”
“才不是男朋友啦,我之前不是讲过吗,是女生啦女生。”
而且刚挂掉的电话也不是夏纪的。
“害羞了害羞了,说中了吧!…好羡慕哦,我也好想有个每天关心我的男朋友。”
优子没多搭理室友的起哄,越搭理她们就闹得越欢……男生会这样和自己打电话聊天,在别的女生眼里就算得上是好男友了吗?那要求也太低吧。优子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如此想着。
现在是晚上七点十分。看了眼桌上还没吃完的蛋糕,只能回来再吃了,她把盒子盖起来,给夏纪发了条消息。「有电话,把语音顶掉了,不好意思。」
「没事,我也去忙了。回见。」
“我出门嗯。”
“啊,已经有一个男友了还约了别人吗,真是受欢迎啊。”
“都说了不是——闭嘴啦由美——”优子踏出门,室友的笑声被关在门里。
不晓得是谁找自己……优子一面想着,加快了脚步。
第二章
优子在学校图书馆前见到了那个女生,见面后优子发现自己对这人其实有点印象,是之前吹奏部的学姐,长号手,具体是哪一级不清楚了。
“大四。”
“哦…哦。”大四,优子点点头。
“我叫牧原苍子。”扎着单马尾的学姐伸出手,她留着和希美一样的发型,但两人的气质给人感觉很不相同,牧原学姐比希美要更偏中性化的多。
“吉川优子。”优子报上姓名,不过,她已经知道自己叫什么了。
“很高兴认识你。”
牧原学姐友善地笑了笑。说起来,这个时间点在这里,即是说……她没有参加吹奏部的练习吗?优子疑惑地将手递过去。
时间要倒回到上星期前。
因为无法忍受指导老师将半个月后车站演奏的小号solo擅自给了一个男生,且当天优子因为和希美闹别扭的缘故,心情本就很差,积怨终于在那天晚上爆发。
她倒不是很在意solo权给谁,优子在争夺这些方面没有多少执着,是实力论者,但这个男生吹得也太糟糕了。倘若吹到高坂丽奈那种水平,优子自然心服口服。但他比香织前辈——不,那比起来根本是云泥之别——就说自己吧,一个比自己吹得还烂的人竟然拿到了solo权——对于这种明面的不公平,优子实在无法接受。
太明显的偏袒以至于优子听到宣读反而要发笑了,她刻薄地大声嘲讽那个高年级男生和荒唐的老师。感慨进了大学原来也依旧会发生欺压低年级这种事。
优子想起北宇治高中曾造成严重后果的分裂事件,她也有犹豫要不要说出来,最后想想自己反正不过是陪衬,既然不能公平竞争,这样的社团待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初优子之所以没有退部,很大原因是香织的挽留,现在这里没有让她憧憬的香织前辈那样耀眼的存在,自己也卸下部长的担子了,没有必要再对人妥协。
优子有点理解希美高一时候的心情了,她当天就毅然选择退部,收拾东西离开,并且再也不准备踏入这个社团,所以她今天当然也不会去练习。
但牧原前辈?…
像是察觉到优子在疑惑什么,牧原前辈挠了挠头:“哎呀,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啊,因为我也退部了。”
“诶……”可是前辈已经大四了啊,都待了四年的社团,应该很有感情了,这样贸然退部不好吧。优子正想说,前辈继续说了下去。
“我对吹奏乐本来就没有你们那么高的热情,退不退都无所谓。我有注意过你的演奏,很不错,很有朝气哦。”
“呃…谢谢……?”
优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对这个人的演奏没有印象,只是因为之前她有连续一周穿“火曜日”“水曜日”“木曜日”的印字T恤,才记住这张脸。
“哈哈,你想说我吹得烂吗?”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这个的。比起来我大约更擅长做甜点?”
前辈乐呵呵地笑起来。甜食还是免了……刚吃完霙送的超大蛋糕,优子暂时是对糖怕了。
不过,短暂的接触让优子对牧原这个人挺有好感,牧原前辈应该是个十分健谈的人,她夸人用的词是一种倾向于中立的词汇,没有崇拜的成分,或许不是真心喜欢,但是会让听者高兴的恭维,却亦很有分寸,不让人感到刻意做作。总之,优子感觉牧原身上有种领导者的气质。
“你当时跑得太快了,我不好追上去。”
“那……”
“你想说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吧?”她顿了顿,“其实,你走掉以后另个扎单马尾的女生也退部了。你们认识吧?我见过你和她说话。”
是希美。优子反应过来。但那天白天她才刚和她闹过不愉快,好吧,说是优子单方面的不愉快大约比较准确……本来就只是想和她吵架发泄一下,没如愿就是了。虽然不晓得希美和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这种嘻嘻哈哈的态度光是看了就叫人就不爽。
霙那时候真的很伤心啊。优子知道霙是那种受了委屈也不肯讲的性格,既然她不出手那只好自己来了。
不要太得寸进尺!——优子想这样警告希美,给她个下马威,结果被橙汁泼了一身的希美并没有生气,困惑地愣了愣后,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成一种夹杂着无奈和认栽的苦笑,像在跟她说“你想打就打吧”,真是窝囊。
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可能打得下去。
优子心说她想要的才不是这种结果,这么憋屈,跟欺负有什么区别,一拳打在沙包上似的感受让优子瞬间哑火,她开始怀念直来直去的高坂丽奈了。
恼火却没地方发泄,晚上不公平的选拔正巧撞在她的气头上,缺了夏纪拦的优子立刻被引爆。
“那…哦…希美啊,她退部了?为什么?”
优子缩了缩脖子,差点脱口而出‘那家伙’。
当时一气之下就走人了,优子完全没想起吹奏部里还有伞木希美这个人,也没想到她会跟着退部。
”嗯……“牧原回忆似地微微抬起下颌,“你摔门而出以后大家都目瞪口呆,老师脸色铁青下不了台。那个女生忽然就站起来说:‘我也不认同这个选拔结果’。有个男生说你和她认识才袒护你,她也不反驳,就眯起眼直直地盯到那个男生讲不出话来——啊,真不错啊,那眼神。”
怎、怎么了……前辈的眼睛忽然像发现美食一样迸出光芒。优子咽了口唾沫,牧原又把视线转回了她。
“那个女孩子有好好填退部申请呢,你下次要退社团的话,记得也要先写申请。嘛,可能也没有下次就是了。”
牧原自顾自地说着,不过马上,刚才欣喜的表情就消失了,她耸了耸肩,“可惜她不愿意来。我被拒绝掉了。就问她要了你的电话。”
哈?…
“…拒绝什么?”
话题跳得太快,优子不明就里地张了张嘴。
“打工,有兴趣吗?”
——没有——她刚想回答,牧原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抬起手,提高音量。
“等等,先别忙着拒绝,时间还早,不如亲自去看看吧!”
前辈莞尔一笑,不容分说便拉起优子的手。
二十分钟后,优子和牧原从电车下来,被她带着到了一处僻静的咖啡馆。
店面坐落在巷子拐角,外墙爬满了翠绿的壁虎藤,围栏前种了一圈盆栽,屋外放了三两张桦木白的桌椅,桌上还点着电子油灯,客人闲适地坐在桦木椅上,边喝咖啡边谈天。
“坐地铁的话也不远,两站就能到了。”牧原推开门,随着门扉开启,悬挂在门上的铃铛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欢迎光临——喔,苍子啊。”
“哟,我把人带来啦。”
有个像是店长的女性,跟牧原打招呼,女人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吧,黑发和牧原一样扎成马尾,穿着像是星巴克制服似的围裙,给人干练的印象。同样的发型,三人的气质都不太相似。
两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将咖啡放到柜台的托盘上。优子环顾店内,几桌客人三三两两的坐着,也许是装潢和安静的氛围偏女性化的缘故,来的全部都是女性客人。
咦……
优子的视线扫到一旁的柜台,眼尖地发现上面卧了一团灰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是只英短。
“哇!…是猫!”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可爱的小动物,优子高兴地叫起来,她喜欢猫,猫好可爱的。
“啊,那只猫叫惣一郎。”
“可以摸吗?”
“可以啊,它很亲人。”
优子忙不迭地就蹿过去撸撸懒洋洋的英国短毛猫,绒绒的毛相当好摸,猫打了个哈欠,没有给优子什么反应,仅仅只是懒散地甩了甩尾巴。不过猫就是这样的嘛,优子还是摸得很开心。
“现在天气凉快了,前段时间换毛就不敢放出来,捋一下就满手毛。”店长在她身后说道。
“那么,介绍一下,这位是吉川优子。”听见牧原提了自己的名字,优子停止撸猫,赶忙回过身,“您、您好,我是吉川优子。”
忽然就开始介绍……真的是很走自己步调的人。优子心想。不过她倒也不讨厌牧原的爽快性格。
“吹得很不错哦,是小号手。”
“你好,我是河见沙织,这间叫RHODOS(罗德斯)的咖啡店的店长,叫我沙织就好。”
店长——沙织放下手中擦拭陶瓷杯的布,朝优子微微鞠躬。感觉她很优雅……再多看几眼会发现,扎着平凡发型的店长五官很漂亮,其实是个大美人。
“沙织姐的妹妹是玩音乐的,想在店里组一个爵士乐队,我就把你找来啦。“牧原说着,店长轻推了下她的肩膀,“等等…人家都还没答应呢。”
“不好意思,正如她说的。舍妹想组建一个乐队…我会付薪水给你的。还有,其他时间的话你想来这里打工也可以哦。”
优子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请求,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复。“……我考虑看看。”她嘴上这么说,心中不由高兴起来,自己在北宇治时自己虽为部长,但论实力比起后辈高坂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自己的演奏水平竟能得到外人的肯定,优子当然是很高兴的。
想想那个时候心中的天平就已经倾斜过去了。
喝杯咖啡吧,我请客。店长递过来菜单,优子想到寝室里还放着霙给的蛋糕,就没有点饱肚子的小食,单点了杯卡布基诺。不同于星巴克那种快消店,这里的出品速度要慢上许多,优子坐在吧台边的椅子上,看店长打磨咖啡豆和冲泡咖啡。
“请慢用。”
店长将制作好的咖啡递过来,配上一小块萨琪玛,唔,今天摄入太多糖分了吧…不过只是这么一小点还是能吃下。
咖啡面上有蕨叶般漂亮的白色拉花。优子很少有喝这种精致的咖啡,要买也多半就只是买连锁店或者便利店的咖啡。
“好香哦。”她拿起来抿了一口,里面没有放糖,但因为加了牛奶所以也没有很苦,配上萨琪玛的甜味刚好。
又有美女店长,又有猫,环境也好,还可以拿薪水…好感增加。
想想到了大学来一份兼职好像也不坏,喝完咖啡后,优子欣然同意了打工和乐队的邀请。
“不过我的水平也没有特别好,过度期待可能会失望呢。”优子说。
“没关系,我们这里也不是赛场,大家开心就好。”
也是。虽说优子也会怀念大家为了大赛拼搏的那段热血时光。但老实说,那时候压力真的很大,总是担心万一废金了怎么办,失误太多拿了更差的名次得怎么办,非常累。从那种高强度的氛围里跳脱出来后,对输赢不再那么执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那就这么说好了,这是我的Line,玩Ins吗,也可以加下我哦。”
店长和牧原递过来手机,优子和她俩互相摇了摇添加好友。
就这样,优子接下了第一份工作。回去和夏纪讲的时候,对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让她联想到店里那只叫惣一郎的猫……优子甩甩头,夏纪再过十辈子都不可能有猫那么可爱。
“你这种啃老族居然会去打工……”
“谁是啃老族啊,我拿家里的钱又不多,就只是日常的生活费吧。”
“你不是还租了房吗…”
“在寝室没办法练小号啊。”
“说得有多勤奋一样,你就只想住得舒服吧。”
“哼,我总归你勤奋……对了,那个店很好哦,里面还有猫,店长又是大美人。”
“这么爽,你不会被人骗吗?”
“才没有呢,是正规咖啡店。倒是你去干嘛了啊,一副很累的样子。”
“……”
电话那头传来短暂的沉默,优子不太明白什么意思,对面长吁出一口气。
“…算是啦。刚打工回来。不过我的是体力活。”
“注意点身体啊。”
“哇呃……你吓到我了。”
“哈?”
“部长大人竟然关心起我,在吹哪门子风呀。”
大约是今天心情不错的关系,优子无视了她的挑衅,没和她对呛,但这样讲未免也太失礼了吧。
…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真人,不晓得夏纪现在在干嘛呢……
“…你也注意点,这两天又要降温了。”
「又在和男朋友恩爱啊。」优子听着对面突然变地温柔的声音,脑袋里不晓得为何跳出来这句话…想什么呢……
“知道了!…那我挂了。”
“嗯。”
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优子感觉脑子里好像突然闪过去几丝杂念……发觉自己的情绪有点怪怪的,优子赶忙挂掉了电话。
夏纪,蛋糕,霙……她想到了希美,唉…好歹她还在吹奏部里帮着声援我,给她道个歉吧……优子编辑了条短信,给希美的手机发了过去。
「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我做的有点太过分了。」
很快希美就回过来消息。
「没事,我也有错。谢谢你帮霙。」
你倒是说说你有啥错啊……优子盯着屏幕上的字,总觉得很不爽她们一个两个都把自己看透的感觉。猛往嘴里塞了几口蛋糕。
估计是因为霙送的蛋糕真的太腻了,全吃完后优子躺在床上,被齁得一晚上没睡好觉。
第三章
从最初开始,希美就知道霙这个女生不擅长交际,看起来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一直是孤零零的,她还能回想起初中自己搭话时候,霙捏着文库本的手都在发抖。非常不会讲话,话题抛给她基本上是有去无回,好像石头丢进水塘一样,只能溅起一丝涟漪。明明是麻烦的性格,希美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和她相处下来的……可能是觉得,这样的人很放心不下吧。
高中也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两人的距离忽近忽远,始终飘荡在某种微妙的位置。
而后,自己被升学和音乐方面的压力蒙蔽了双眼,嫉妒心作祟……以至于忽略了霙对自己的感情,也没办法正视自己对霙的感情,一直到差点要失去了才忙着挽回。
距离那时脑袋发热追到东京和之后发生的事,已经过去两个月,汹涌的情感随着开学后的日常渐渐退潮,慢慢演变为一种安心的感觉……像是柔和的,一波接一波冲上沙滩的海浪。自己在变,霙也在变。曾经僵持的感情,那种仿佛被荆棘束缚住的痛苦,慢慢消解了,取而代之的是恋爱的甜美心情……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是这个样子啊。
希美感到很不可思议。
她将冲了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坐到电脑前。家人已经睡下了,明天是休息日,所以弄得比较晚也没关系,不如说比起白天,希美更喜欢黑夜,笼罩在黑夜静谧氛围中的所有事物都附着上朦胧的美感。她登上Line,霙已经在线了,霙的头像是家里的黑猫。
「刚洗完澡,久等啦。」
「没事,我刚也在弄别的,在写作业。」
「写完了吗,要我等一会吗?」
「不用,明天也可以继续。」
希美敲着键盘。确认交往后,两人之间交流的频率明显变多了,霙还是不爱说话,不是必要的事情两人极少通电话,但用文字交流就没问题,希美觉得用文字也挺好的,看得很清楚,而且因为不用立刻作答的缘故,想说什么都能有时间思考,平时难以讲出口的话语,借助黑白文字也能好好表述出来了。
「那我打开电影了哦。(笑脸颜文字*)」
看到屏幕上跳出这行,希美不由会心一笑。说起来…第一次见霙用颜文字时候真是……吃了一惊,总觉得完全想象不到讲话有上句没下句,外表冷漠到总让人误会的霙,露出和颜文字相同的表情得是什么样子……
相反,希美倒是很少会用这些,打起来挺麻烦的。(偶然一次聊天希美才知道原来复杂的颜文字都有快捷设置,并不需要手打。)
是关系变好的缘故吧……亦或是进入大学有了新的成长,最近霙起码在文字聊天上已经变得健谈许多,会主动寻找话题了。她曾担心说自己经常在讲无关紧要的事情,会不会很烦。希美看了觉得好笑,怎么会烦呢,当然是高兴啊。她这样直接讲出来的改变也是,能了解到霙的日常和她本身的想法也是,对希美来说都是很好的事情。
自己这边也一道变得能说出口了,很多以前会选择压在心底独自消化的烦恼。
……为什么以前没有这样呢……希美经常这样想,但又觉得也无所谓了,曾经一直是错过的状态,最后还是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这种曲折本身也是一种缘分吧。
我把吹奏部退了。——昨天,希美跟霙说了自己退了社团这事,高中到大学就退了两次部,说不定自己比不擅人际的霙更不适合社团活动,希美半无奈地想。
「诶?没问题吗。」
「没事,我不太喜欢那边。」
希美把退部的前因后果讲了下,霙对优子和希美两人的做法表示赞同。嗯,这次倒是不觉得退部有什么不好,希美也感觉自己无法像在北宇治的吹奏部那样全心投入进去,反倒是退了还比较轻松。
之后要去哪里还没有决定好,大概会找一下附近的社区乐团吧……
「有点高兴啊,希美和我说这个ww。」
「嗯?」
「以前都不说啊…」
「啊……抱歉。那时候我真的没考虑到这个……」
「我知道」,「不过现在反而庆幸希美当时没有告诉我,不然说了的话,我也会一块退部了吧。」
可能不再会碰双簧管了。放下一个事情又拿起来什么的,对我来说很难啊……
霙这么说道。
一起退了部,大会上也就不会再有双簧管的声音,即是说霙不会再走音乐这条路了,也不会和优子、夏纪、久美子、梨梨花这些朋友熟识,霙的人生完全会变成不同的光景。
自己这边也是,倘若霙不在的话,利兹与青鸟又要和谁一起演奏呢……希美想,她实在是想不到除了霙以外自己还能和谁那样合奏。
「不要啊,那样的发展。」,「毕竟我最喜欢霙的双簧管了嘛。」
打下这句话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放下了攀比的痛苦,能够心平气和地这么说了——霙有着天才的潜力,现在希美由衷地希望霙能够在职业的路上飞得越高越远。
「我也是,我最喜欢希美的长笛了。」
——看到这句,希美在电脑前怔了很久。
高三时候的种种在脑海中回荡,等回过神,眼泪已经不知为何流下来了,幸好隔着屏幕,不用被霙看到。
人生真是奇妙……有些东西越是拼命去抓拼命地想要,却无论如何都抓不住,求而不得,像是水从指缝中逃脱,不再刻意去追寻了反倒在某天悄然出现,像在草坪上午睡,醒来在手边偶然发现的四叶草。
自己那时候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吧。无论谁都好,想要有人肯定自己——困在桎梏中的自己哀嚎着。但当时谁都没有发现这个心情,只能等时间来将那种痛苦冲散。不过,现在这句话能由霙来说真是太好了。
希美看着电影中仿佛蒙在橙黄色滤镜中色彩斑斓的一切,耳边轻快的法语配合悠扬手风琴,听起来好像诗人的歌舞。
电影进度很慢,但不烧脑,剧情只是通过一个短发的年轻女孩视角,用轻度侦探剧的形式,分享生活中一件又一件微小又边缘的日常。被丈夫抛弃,陷入失去爱情的悲痛终日不可自拔的妇人。患有脆骨症,只能依靠绘画排遣孤独的老者。神经质的卖烟女和酗酒男,市侩的蔬菜摊主,被东家欺侮的残疾男孩——那些既不是正派又不是反派,只不过是某个小人物的,各自的波折与幸福。
电影是霙发过来的,她的老师推荐说值得一看。希美在电脑屏幕的另一头同步打开电影观赏,时不时在聊天窗口交流一下感想。感觉像和霙一块坐在电影院,而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希美喜欢这种感觉。
是一部好电影啊,希美心想,美丽又温暖,她可以一边看一边把自己的思绪飘得很远。
故事还是好结局好。
临睡前,霙发过来一条消息说想给她一件礼物。什么,希美看着屏幕笑。
她说秘密。
两天后,希美收到了一份包裹,打开来是一叠装在文件夹里的乐谱。
LaValse D’Amelie——之前看的电影的主题曲,上面用水彩笔标注了想要长笛吹奏的部分。
「希美的生日时候,来合奏吧。」乐谱的空白处写着。
她想起来,确实快到自己的生日了。
好啊……
我很期待。
第四章
“到公园去练习”纯属突发奇想,在家其实也可以练,不如说,是“我想要大家听到”的想法促使希美出门——像是拿到新的变形金刚玩具,迫不及待想要给别人炫耀的那种,小男生一样的心情。
希美的双肩包里塞着霙标注过的曲谱。当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回过神发现连她的字都能看上很久。
啊啊,我完全已经是陷入恋爱的心情了……希美想道。
霙的字不算好看,毋宁说看单字反而会给人‘幼稚’的感觉,但字如其人,非常严谨工整。回忆起来,希美对霙的字迹印象寥寥无几,最常看到字的地方应该就是作业,但一方面自己成绩没有差到要拼命抄作业的地步,再者也不好意思向霙开口,真的要借也是问夏纪比较多,而且升上高中不同班后就更少了。
有点遗憾啊……不过那时候去隔壁班倒是经常看见优子摊着霙的作业奋笔疾书,虽然疑惑霙应该不是会把作业随便借人的人,但再一想优子鲁莽的性格,好像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了。
上午没有课,希美早早起床,坐电车来到宇治公园,清晨的宇治公园路上行人并不是很多,三三两两,多是来晨练的人们。她找了处僻静地方放下包,正组装着长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笛声。
吹得很差……希美的第一印象,能听出来是长笛的音色,但技术非常之糟糕,全然是初学者水平,不连贯的笛声听起来像是喑哑而出的悲鸣。
出于好奇寻过去偷偷瞄了眼,希美吃了一惊,握着长笛呆立在树丛后面。
演奏长笛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虽然不管谁无论从什么时候开始都能感受乐器的魅力……但方才下意识就觉得初心者的话应该是小孩子……有些惭愧。
像是察觉到躲在树丛后面的希美的视线,老妇人停下吹奏回过身来,希美来不及躲藏,被老人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不、不好意思……”脱口而出的就是道歉了,希美尴尬地挠着后脑勺。大约是不解她为何要道歉,老人微微笑了笑,和蔼地点头。
“那个……”
正准备离开,希美忽然发现,老人拿长笛的手法不对……啊,与其说是错的一塌糊涂,不如说是一开始摆的是正确姿势,吹着吹着就乱了——那种感觉。
“您、拿笛子的手法有点不对……”希美点了点长笛,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
“还有,笛尾不要垂那么低,气会难吹进去。”
有的大师级人物反而持笛的姿势千奇百怪,但那是因为人家已经炉火纯青了,初学者并不建议上来就这么飘。
老人睁大了眼睛,露出惊喜的神色:“你会吹长笛吗?”
“啊……一点点,我是业余水平。”
“那太好了,你有空吗,可以教教我吗?”
老人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希美所说的“业余水平”,眼角细密的皱纹挤作一团,脸上绽放出笑容。希美自感水平并不足以教导别人什么,特别是高中以后……她刚想摆手婉拒,就看见老人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失落,不忍看到她失望的表情——希美犹豫了会,答应下来。
“手要这样摆嗯……不要那么紧张,背挺起来,尽量放松些……”
“您有打过排球吗?就是那种,松弛但又弹性的感觉。”
年纪足以当自己奶奶的老人真的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听着希美的话,时而点头,按照她的教导做出动作。
希美手把手地给她教学,老人的皮肤上印着一块块或大或小的棕斑,那是老年斑吧……直接触碰枯瘦且皮肤皲皱的手指,体感很微妙,像在抚摸枯枝。
老人的水平几乎可以说是从零开始,翻着的谱子也不是五线谱,是简谱,希美有点想到最开始教霙入门乐器的那种感觉,是触景生情吧,想到曾经的初学者已经超越了自己,心里又滋生出一种自卑的情绪……希美将精力集中,尽量不去多想那些事,早就告诉自己应该释怀的。
但和天赋很好的霙又不一样,或许真的是上了年纪的关系,老人忘性很大,对于希美已经尽可能放慢的教学仍然力不从心。很简单的,也是演奏长笛必须掌握的入门指法都要她重复很多很多遍。肺活量也不行,气息总是无法顺利地呼进吹口,即便有叫她挺直身体,背也无法完全打直了。
教起来好累。希美在心中嘀咕,但也不好意思半道走人。结果一上午基本都在教学,曲谱并没有怎么练习,虽说她是教一会让老人练一会,再过去查看学习成果。但在一旁吹自己的谱子时候,被老人殷切的目光注视着,连希美自己也不由拘束起来。
……差不多把谱子过了一遍吧……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这里做出一点进度,希美吁了口气,把长笛放下。
啪、啪、啪,希美转过头,老人那双干枯的手掌,正拍合在一块给她鼓掌。
“真厉害啊……”老人无不羡慕地说道,听到别人的夸赞,希美顿时觉得脸红起来,“不…只是业余而已……”
“你学了有多久了?”
希美想了一下,说道:“七八年吧。”自己是小学时候接触的,到现在差不多有近十年的年数了。
“原来七八年就能吹到那么好。”
她张了张嘴,想说有天赋的人——譬如霙的话,到自己这个水平甚至超越自己,是不需要那么久的——但估计会牵扯出更多话题,希美也不是很想聊,于是并没有说。
“我怕是没有机会咯……”
“那个,努力坚持的话还是有可能的……”
“不用安慰老太婆我啦,自己大概还能活多少年我心里也是有数的。”
在说这个啊……希美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指自己的年纪。
谈到‘死亡’的话题,希美并不恐惧,应该是觉得暂时不会接触到吧,比起恐惧来说更像没有实感,总觉得是个很遥远的问题——但见到老人像是提明天要吃什么早饭一样的平静语气,上了年纪的人的坦淡,希美还是略感吃惊。
“谢谢你,真是个有耐心的好孩子啊……我年纪大了什么都记不住,培训学校每次见我过去都吓得要死呢。”
不…我不是什么好孩子,其实我刚才也想过这个。希美没好意思讲出口。
“辛苦你了,我付给你学费吧?”老人说着就要去边上的包里拿钱。原来那个包里还装了钱包——希美想,那么随意的摆着很容易被人偷走的……啊不对,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她慌忙摆手,只不过随便教了下只要是会吹长笛的人都能教的事情,怎么好意思收钱呢。
“不、不用了!…这个大家都会的,我怎么好意思收钱呢……”希美退了一步。
“拿着吧。”
“不行不行。”希美连连摆手,作势要逃跑了,以老人的脚力肯定追不上,只好无奈地笑笑,把钱收回去。
“真是温柔的小姑娘,哎呀…聊了那么久,到现在还没问,不好意思呀…你叫什么名字?”
“伞木希美…”
“哦,我叫黑菱名取。”不同于平凡的印象,老人的姓氏很有一种刀匠世家的味道,“你可以喊我黑菱阿婆。”
“希美啊……”老人嘴里念叨着希美的名字,のぞみ另个含义是‘希望’,象征着父母的期望,只是个很常见的名字而已。
“是个古典雅致的好名字啊。”
“不…哪有…”
自己其实不适应被长辈这样夸赞的……希美红着脸,没有拿笛子的右手不知往哪里摆好。
“不收钱啊……对了,忙到现在还没有吃饭,我请你吃中饭吧?这个请务必不要再拒绝了,不然老婆子我会过意不去的。”
“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希美也不好再拒绝,便答应下来。黑菱阿婆让她随意选,希美当然不会选太贵的店,原本中午想吃咖喱饭的,但考虑到年纪大的人不适合那么浓重的饮食,最后选了公园附近就有的一家王将饺子。
黑菱阿婆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希美一面帮她拎包,一面搀扶,心想不晓得她是怎么走到公园来的。
不过相对腿脚,老人的食欲倒是相当之好,希美一盘饺子刚吃一半,黑菱阿婆已经吃完一整碗天津饭了。或许是受餐厅热闹氛围的影响,和比自己年纪大太多的陌生人在一块的尴尬感慢慢消失了,在别人眼里这桌像是奶奶和孙女一块出来吃饭的光景吧,希美想。
希美问她为什么想要学长笛,黑菱阿婆说因为很喜欢一首斯卡布罗集市的长笛版,长笛的音色悠扬美妙,就迷恋上了,最近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学了。
她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但希美等了许久也没见她继续讲,而是转而问希美吹的那张谱子叫什么,前一个话题也就这么忽略过去了。
希美说那是法语,我不会念,是个电影插曲。她从手机里翻出来这首曲子,把耳机分享给老人听。
“真好听啊。”
“是的,电影也很好看,我朋友推荐我看的,阿婆也可以看看哦。我们准备合奏这个曲子。”
“哦……电影就算啦,老太婆老眼昏花咯”黑菱阿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曲子,我也可以一起吗?”
“诶?”
希美没有听懂。
“就这个,背景音乐里面一直在重复的音。”希美仔细一听听到了,她指的是手风琴伴奏的节拍,为了这专门去买副手风琴当然不可能,不过乐器是共通的,同样的曲谱用不同的乐器搭配演奏都有不同的味道。
“总觉得只是这么几个音节的话,老太婆我也可以做到呢。”
“唔……用三角铁或者沙槌之类或许不错。”
难点不是这个,伴奏乐器的话,什么时机,以何种形式流畅地加入进去才是重点。希美倒是没有做过这个,这方面问打击乐部的同学会比较清楚吧。
合奏…我更想只和霙一起啊……
希美不敢表露出苦恼的表情,黑菱阿婆好像非常想加入尝试演奏的样子,没想到会有主动想和年轻人扎堆的老太太——心态真的年轻——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希美不忍心拒绝老人的请求。
——“所以……就这样了。抱歉!霙、”
希美会给自己通电话就说明,有重要到需要用谈话才能说的事情了。
霙刚接起来时候提心吊胆,听完后松了口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只是合奏加了人的话完全没有问题啊…
“会给碰巧遇到的老人教授长笛,希美真的是很温柔呢……”
“和那个没关系啦…”
不过,正巧霙也有要和希美说的事情。不如说两个人困扰的其实可以说是同一件事。
“那个、希美,我这边也可以带人吗?对不起,明明是你的生日……”
霙把自己这边的状况简述了下。
简而言之即是,知惠子老师下个月这个时间刚好要到宇治调研,霙当时只说了“和朋友合奏”,却没有说希美生日这件事,知惠子笑着说很想见一下霙“最重要的朋友”,霙看着她的笑脸,在心里苦着脸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婉拒才好,结果后来完全找不到时机把这句坦露了。
明明以前拒绝别人的话可以脱口而出的,可能是和希美啊梨梨花啊她们接触多了,竟然越来越觉得不行了。
“啊哈哈……好像经常会变成这种发展。”
希美在电话另一头听着,笑了笑。以前有次去游泳也是这样,本来只是想约一下霙的,结果莫名其妙半个吹奏部都快过去了。
“我没关系,人多热闹嘛。而且我也想认识一下呢,超专业的木管乐器老师,好棒哦。”
“嗯,那等我整理好发给你新的乐谱吧。”
“好。”
霙挂掉了电话,虽说无关紧要的人变多了,但心里也喜滋滋的。
那么,距离希美的生日还有二十五天。
第五章
“变了呢。”山田知惠子在那位雷打不动会在清晨练习的学生——铠冢霙的面前停下脚步。
“老师,早上好。”
她用像是没睡醒的表情回话,声音还是那么平淡,不过知惠子直觉开学后她的心境有了些变化,感觉…比原先开朗了点?
“什么变了?”她反问。
“曲子。这是我推荐给你的电影里的吧?”
“嗯。”
铠冢拍了拍长凳空位,示意知惠子可以坐下。知惠子也就坐在了她身旁,刚跑完步,坐下后身体立刻就松弛下来,她凑近看了看她的谱子,“诶……自己改过的吗?”
“一点点,准备和朋友合奏。”
“合奏啊,不错。”她点点头。
教学楼外有自己教的学生经过,看到她和一致评价都是【淡漠】的铠冢坐在一块,男学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像在犹豫到底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算了吧,知惠子知道他不想过来,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男学生走开了,知惠子心中涌起一阵窃喜。
——没想到吧,虽说我们看起来关系冷淡,实际上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知惠子在心中大笑。
开学后铠冢——现在她已经可以叫她“霙”了,虽说还是有点叫不习惯,但是个漂亮的名字,也没有姓氏那么拗口。
霙突然找到自己,说要请她吃饭表达谢意。其实知惠子也有这种预感,因为开学后她的吹奏质量有了很大的提高,连家里那个倔脾气老头都时不时在指挥时多关注一下她,霙的痛苦应该是顺利解决了吧,没被自己乌鸦嘴言中真是太好了,知惠子打从心底为自己的学生高兴。
知惠子问她发生了什么好事吗?霙点点头不说话,双手捏着裙摆,不过腼腆的笑容完全暴露了内心的喜悦。这样对开心又遮又掩,宛如松鼠护着坚果的表情,知惠子在内心尖叫,实在是太可爱了。
知惠子欣然受邀,愉快地享用了一顿晚餐。之后霙有来请教演奏上的问题,知惠子试探着问要不要来家里教导,本以为会拒绝的,没想到霙居然答应了,知惠子乐到下午一没课就迫不及待要把她载回家。
如果自己是中年男的话,立马要被告诱拐骚扰罪了吧?还好自己是女性呐。而且她抱持的也并非猥琐下流的想法——只不过是,一直想要一个妹妹——这种一回家就得待在男人堆里的女人的渴望,你们懂吗?
虽说回到家才发现自己刚住了两天教师宿舍,家里就又被两个大男人搞得一片狼藉,脏袜子都直接丢在沙发上……知惠子边恼火,边觉得难为情又抱歉,别人难得来家里做客竟被看到家里是这样。但霙似乎并不介意,她把双簧管教辅放在一边,提议说一起来清扫吧,于是两人边聊天边将家里完完整整打扫了一遍,之后知惠子又和她一起去超市买菜做饭,饭后带家里养的狗狗散步。
确切来说,霙不会做饭,也不太能打下手,基本只是在一旁看着,但知惠子要的就是这样的温馨感觉,母亲去世后她都不晓得多久没有感受过这么日常的快乐了,怎么说呢,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些无聊,就只有霙不会,而且她看得出并不是假装。知惠子深受感动,一边切洋葱一边眼泪都要下来了。
霙的外表像是冰山一样冷漠和沉默寡言,内里却是温顺绵软的小动物,这样的秘密整座学校说不定只有自己才知道,一想到这知惠子就忍不住偷着乐。
自己都奔四了还因为这种高中女生一样的小秘密而高兴,自己都有点脸红,但就是很开心啊,像是发现了不为人知的宝藏。
现在她俨然已经将铠冢霙当作自己的妹妹了。
“是之前提过的那个朋友吗?”知惠子笑着问。
“…是的。”
她发现只要一提‘那个人’,霙的神情就会改变,她的喜怒哀乐好像都是由那个人所带动。虽说自己因此有点点小嫉妒,但更多是好奇能让霙魂牵梦绕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下个月初准备趁周末回一趟宇治,我们约了一起合奏。”霙说。
知惠子想起来下个月初刚好有个调研要过去,白天没什么空,晚上倒是有空余时间。
“合奏这个吗,能不能算我一个?我刚好也要去宇治,可以顺道把你带过去,还可以请你们吃饭。”为了不让她觉得麻烦,知惠子抛出了好几个优惠条件。自己的钱请俩学生吃一顿高级餐厅还是绰绰有余,霙对美食很感兴趣,这应该是个不错的诱惑。
“啊……”
“我也挺想见一下这个朋友的,霙最重要的朋友啊……什么样的人呢,真好奇呀。”
霙看了看她,脸变得通红,低下头沉默良久,小声说:“那我问一下她……”
“好哦,晚饭要不要来我家吃?顺便还可以一起练习。”
霙无言地点点头。
“姐,你又带她回家啊?”
——刚到山田家,知惠子老师一开门,两人就看到山田凉二在玄关换鞋。这个男生是知惠子的弟弟,身高足有一米九,身材又超级健硕,体重足有三个霙那么多,堵在门口像座铁塔,身高比他矮了近四十厘米的霙在他面前像只捏一下就会死的小鸡。
“…打扰了……”
霙躲在知惠子身后怯生生地颔首。她喜欢山田家,专精都是木管乐器的淳一教授和知惠子老师都能给她很多指导,知惠子烧的菜很好吃,他们家养的黑柴犬‘马铃薯’也很好摸——但唯独怕和山田凉二接触,她觉得他很恐怖。
霙一直不晓得自己是哪里有惹到他,凉二从来都只会黑着一张脸,和他说话会让霙想起来自己初中前被孤立的那段时光。社交障碍的应激反应到大学已经没有那么强烈,她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只是会感觉呼吸难过。
好在凉二不常待在家…
不知是不是错觉,霙感觉他似乎有意在躲着自己,只要她过来山田凉二就很快会找理由出门。但问起知惠子老师,她好像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三天两头往外跑,也不知道在谁家鬼混。”讲起来时候她苦着脸,显然不想多提这个话题。
山田家的三个人给霙的感觉基本上是分离的,知惠子老师会照顾淳一教授,但仅是做到女儿的义务,并没有多亲密,知惠子和凉二,姐弟俩则是互看不顺眼,淳一教授和知惠子关系稍微好一些,但他脾气暴躁,容易和这个家庭里的任何一个成员吵起来。
知惠子老师除外的话,山田家里,霙最喜欢不吵不闹的‘马铃薯’,一只四岁的,很乖的母黑柴。
“臭小子,客人来了都不知道打个招呼!”
“好痛!”
凉二突然捂住脑袋,他一转身霙才看到隐藏在他背后的淳一教授,他手里拿着打折了的报纸卷。被淳一教授用这样粗暴的方式袒护,霙实在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他是生气了吧——凉二凶狠又锐利的目光瞪过来,吓得霙猛得一抖。
“哼。”他穿好鞋子,坦克般大步往门口挤过来,霙赶忙拉着知惠子老师给他让道。
“喂!凉二,晚饭怎么办!?——”
“我出去吃,晚上不回来,不用你管!”
才没过几秒钟,凉二的大嗓门就像从楼底传来。知惠子头疼地甩了甩头,“老是这个样子……明明比霙还年长,做出来的事情跟初中生没两样……”
唉。她叹了口气,“要是把这个弟弟换成妹妹该多好。”这已经差不多成了知惠子的口头禅了,“别管他了。”
知惠子拉着霙进屋。
“淳一教授,打扰了。”霙换了鞋子进房间。
“小霙啊,欢迎欢迎——”
方才还气呼呼的淳一教授变戏法似的换了张脸,热切地笑着招呼霙进门。
他在不生气的时候,圆圆的脸看起来和知惠子老师很像,是个热情友善的老人。但霙还记得自己被他痛骂那天的场景,光是想想胃都有点抽痛,不过这位老人好像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的情绪怎么能变化那么快?霙没法理解,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在音乐方面的造诣非常厉害,山田家有一面墙上摆满了奖杯和大赛获奖的合影,象征着这个家庭所获得的巨量荣耀。
音乐上的能力看来和性格无关。
知惠子晚饭烧了罗宋汤、煎秋刀鱼和鸡肉时蔬炒饭,吃完饭后正准备练习,希美打来了电话,霙才想起来自己这边也有事要和她商量。
“啊哈哈……好像经常会变成这种发展。”希美在电话那头这么说。
挂断电话后,霙去找了在给马铃薯饭盆里倒狗粮的知惠子。
“老师,她说可以。”
“嗯?”
“合奏和,聚餐。”
“哦哦,好啊。”
“那个…老师,还能不能再加一个人?”,霙把希美那边的状况复述了一下,强调对方非常初学者,最好是简单的乐器。
知惠子沉思了一下。
“初学者啊……啊,尤克里里怎样?很小,好带,也容易上手,家里就有一把,我明天寄过去吧。”
“谢谢老师。”霙向知惠子道谢。
回去时候霙在地铁站碰见了山田凉二。不过两人没有交流,霙要进站,凉二则是出站。看着棕熊一样的庞大背影,霙心想,他看起来真的很可怕……
与之相对的,霙涌上一种强烈的,想要抱抱希美的心情。
第六章
夏纪说:“我给你看照片”的时候,优子还以为她会直接发来电子档,没想到寄过来的是一袋洗好的相片,上面有她的字迹——觉得可能以后也会寄东西过去,优子撕下了信封上的地址。
夏纪在有些地方意外的会遵循一些复古的方式,比如这个。相片有一叠十多张,看得出来细心甄选过,冲绳真漂亮啊,风景照拍的都像是明信片,背面她用橙色记号笔标了地点和拍摄时间。优子一张张看过去,在一张像是在海边拍的合照停了下来。
心情莫名顿了一拍,像是被什么东西粘滞住的感觉……优子的视线停留在一双按着夏纪肩膀的手上。
照片上只有两个人,除了夏纪外还站了个男生,两人站在礁石丛,身后是海天分隔线,远处还能看见郁郁葱葱的小岛。穿着泳装的夏纪手上提了一条巨大的海鱼,笑容灿烂。男生身形高大,肤色是经常运动会有的日晒褐,样貌比起日本人来说更像是混血——长得颇有些中孝介的味道。他宽厚的手掌搭在夏纪裸露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比着V字,同样有着明亮的笑容。
“诶……这是夏树?长得不错嘛,是个帅哥。”
室友不知何时绕到自己身后,不声不响突然出声吓了优子一跳,优子直起背,差些把她叼着的饼干棍撞掉。
“他不是和你交往吗,怎么还和其他女孩子勾肩搭背?”,勾肩搭背……优子刚才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的词好像就是这个,“没…我们只是朋友。”
她喃喃地回应,答完后发现两个人针对的对象根本是答非所问,但也懒得去纠正。室友看了会,幽幽飘来下一句,扎得优子心脏微微刺痛。
“也是呢…都是运动型,看起来挺般配的。”
般配吗……优子盯着照片上的两人,确实如此。两人身上都洋溢着运动系的青春魅力,换成自己站在那边一定很违和。
“在冲绳拍的?”
“嗯。”
优子往后翻,只有那张是两人合照,再后面的就都是集体照了,一群学生在沙滩上堆沙雕,游泳、玩排球,吃烧烤,每张都有那个男生出镜,劈西瓜或者手举烤鱿鱼之类的。
“冲绳看起来好好玩,我也想去海滩啊……这里只有游泳馆。”室友在身后说道,优子的心思却不在这。
那个男生…是夏纪的男朋友?一面这么思忖,内心飘荡起某种不安。
夏纪在晚些时候照例打来语音电话,优子跟她说照片收到了,夏纪很高兴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跟她讲冲绳的风土人情,诸如独特的方言,以及当地人的长相——多是分为八丈岛和离岛长相,瓜子脸、细长眼、高鼻梁的是八丈岛长相,离岛则是圆脸蛋、大眼睛、塌鼻梁。总之,与关西人完全不同。优子有的没的听着,几次想问那个长得像中孝介的男生是谁,但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反而因为想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心情更为焦躁起来。
“……怎么了?“,夏纪停下了聊天,在那头问道,优子愣了下,”什么?“
“你啊,生病了?怎么好像没什么精神。”
“啊……大概吧。”的确,感觉有点累。
“感冒?我不是说了最近会降温吗,你根本没听吧。”
“是啊,我就是左耳进右耳出。怎样?”优子只是觉得疲劳,并没有发烧,但也懒得辩驳,提起精神愤愤回了句,而后忽然就消沉下来,“要考试,我复习去了。”
“哎,难得认真啊。那不打扰啦。拜——”
对面相当爽快地挂断了电话。随着断线声响起,优子回过神来,什么嘛…所以只有自己在意这个是吗。感觉好蠢,她气呼呼地把手机塞进包里。
她将自己的不开心解读为在意夏纪有了新的朋友,可要这么说的话,那自己这边也有啊,只不过是性别不一样而已。自己难道是这样性别偏见的人吗?优子很郁闷。
况且退一步说,就算真的是夏纪的男友,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高中谈恋爱的人就很多,到大学恋爱当然更是稀松平常。
…没错,完全——没关系。
优子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神经质。
——“啊我理解,‘朋友被抢走了’的这种心情,交了男友居然不说,嗯嗯…真过分啊。”
打工时,优子将自己的不快向RHODOS的店长河见沙织吐露,店长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优子总感觉像是被敷衍了,她边擦着乳白色的骨瓷杯,边蹙起眉。咖啡店要时刻保持有干燥洁净的杯子,和酒吧类似,一洗好就要用干布擦拭完再放到咖啡机上层烘干消毒,因此总有擦不完的杯子。
见优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店长朝又逃课来摸鱼的牧原瞥了眼,牧原在玩手机,没有注意到她耸了耸肩。
“那,你喜欢她吗?”店长开门见山地问道。
“啥?!…”
自己的反应超乎想象——优子手一滑差点把杯子打了,那个好贵的,“呃,什么?”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抬了抬眉毛,僵硬地笑着反问。虽然也不知道到底在慌张些什么东西,但就是有种唐突被看破心情的感觉。
“也不必那么慌张吧…?”
“啊。”一旁的牧原像是突然想起,插话进来,“纱织姐,我忘了和你说,吉川她是我随便拽来的,可能不是那方面的人哦……”
“原来如此……”
哪方面?优子一头雾水地看着像是恍然大悟的店长。“但有点像呢……”她边点头边自言自语。
在干嘛,交流暗语吗?…不是很明白这两人在说什么…优子的视线在她俩的笑容之间打转。
不过,笑了一会,店长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河见沙织不笑时候看起来很严厉,有种强烈的威压感,会让优子想起高中的数学老师。
现在她正被她用喊人到黑板前做题般的表情注视着。
“吉川,我问你一个问题?”
“呃、呃?…”这表情太吓人了,优子背冒冷汗,有种自己答不好立马会被炒鱿鱼的预感,“你问?…”
——你对同性怎么看呢。
店长用的并不是疑问语气,同性?优子没想过她突然抛出这么…的问题,该说是开放还是什么呢,这个,是指恋爱方面吧?
她像接到烫手山芋一样顿时不知所措。
最先在脑海里想起来的其实并不是夏纪,是香织前辈。
即便是接任吹奏部部长,从学校毕业,她依然时不时会想起香织前辈,优子最憧憬她了,也一直是以香织前辈演奏的小号为目标而努力……优子自己也知道因为脑内过多的理想修饰,香织前辈在内心的形象已经像水晶雕塑般完美无缺,连自己都舍不得去触碰,所以原三年级毕业时她忍下去要更多联系方式的冲动,只存了她的手机号。这样就好,这样最好,她当时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让这段憧憬就这么以完美的样子保鲜在脑海里就好了。
但如果问这样的情感是否是爱情的话,优子只能说是不可置否…或者说,压根没有想过能和香织前辈以恋人的形式在一起,她也不太想,偶像和常人是两码事。
人无完人,那么亲密的关系势必会打破香织的完美形象,优子自己丑陋的一面也会在香织前辈面前暴露出来,无论哪一边她都全然抗拒。
但要说对夏纪的话…啊…那家伙什么方面都很惹人不爽……
估计是见优子太久没有开口,店长的表情放缓了点,更改了下提问:“对同性恋爱,会觉得讨厌吗?”
“不…没有。”优子摇摇头。不过,听到身边的人如果是同性恋的话大概还是会惊奇一下,但也不只是针对异性还是同性?得知友人忽然交往的话,总会惊讶的吧。
“真心话?那就好。实际上…”
“……这里是个les咖啡店。”沙织说道。
优子听后睁大眼睛。与其说是惊讶「les」这个词本身…不如说更震惊的是恍悟「怪不得所有顾客全是女性!」的方面,原来都是同性恋吗,那么多不重样的同性情侣聚集在这家店,优子回忆着客人的模样,相当震撼。
“不不不不我感觉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嗯?优子偏了偏头,店长继续说下去:“这里是只对女性开放而已,来这里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同性爱者,但也不完全是。我们不负责甄别这个啦。”
“况且…说实在的我倒是比较希望你不是这方面的人……”像是想起了啥,店长的表情变得愁眉苦脸。
“为什么?”
“因为之前炒掉的店员很花心,总是偷偷给看中的客人免单,又不自己垫钱。让我很头痛。”
原来同性恋里也有这种缺德的人啊——优子想。
“对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混蛋。”牧原前辈想要去抓放在篮子里的袋装曲奇,被店长打了一下手,“请你先付钱。”
“哇…明明是女朋友也不可以吗?”,“你吃太多了。拜托,原材料也很费钱的。”,“真是的。纱织,小气。”
还沉浸在「原来同性恋里也有小偷,自己就算喜欢女生也不会干那么缺德的事」的优子,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才反应过来。
“咦!?店长在和牧原学姐交往吗?”——可是你们岁数差好多!——这句她没讲出口,太失礼了。
“你想说我们年纪差很大吧?”
大约嘴上不说,表情还是暴露了,店长回问道。
“其实也还好?纱织这样成熟魅力的女性我更喜欢。”
听到牧原前辈这么说,店长羞涩地低下头。
“再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女同性恋百分之八十都恋姐。”
“给我慢着,这又是哪里来的数据啊。”
哈啊……两个人唱相声一样一来一去,优子不晓得该发表什么评论。
也是…只要不触及底线年龄,成年人想要和谁谈恋爱都是自己的自由,社会上也总有年纪非常大的科学家和年轻女子在一块的传闻,有时还被当作美谈。中年男子和二十多岁女孩手挽手走在路上的情形也比比皆是。店长和牧原学姐在一起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总感觉踏入了某个未知世界……像是RPG游戏里发现地图未探索部分,的那种感觉。
原来我喜欢香织前辈是因为恋姐?……优子沉思着,拿起水杯。
“那么,话题转回来,吉川是喜欢这个叫夏纪的女孩子吗?”
“噗!——”
优子猝不及防,险些把水呛进气管。
“咳咳、…不、不喜欢!我才没喜欢她啦!”
“啊……那就好,偷偷拿店里东西去送她我会立马炒你鱿鱼哦。”
“这个我也不会做啦!…”
自己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动不动就把自己气得头壳冒烟的家伙呢。总是找她聊天只是因为在聊天方面还算合得来。其他全都!——不行。就算要找优子也要找类似香织前辈那种。夏纪爱跟谁就跟谁,让她随风去吧,刚还因为她才把自己呛得嗓子疼……
没错,不喜欢。谁要喜欢那家伙啊。
优子愤懑地一口气喝下整杯茶水。
第七章
十二月,希美的生日如约而至,东京也终于消去了深秋最后一点温眷,近一周以来气温骤降,彻底进入冬季。校工给学校里叶片凋敝的法国梧桐缠上保温用的稻草席,还打上一袋袋营养液。霙下课无事时经过总会停下来看一会,原来树木也需要打吊针,很让人新奇。
袋子挂在树梢上,用一根手指粗的管子接上针头随意地戳进树干。隔几天去看的话,会发现袋子真的有变瘪。
呼出来的气息遇上冰冷的空气,凝结成一团白雾。脑袋里总会浮现烤红薯,确切说是一边吃烤红薯一边捧着暖手的想法,会这么想就说明冬天切实到来了,关东煮、筑前煮、烤红薯,冬季很容易令人联想到这些食物。
霙和知惠子聊天时说之后可能会把晨练改去有暖气的音乐教室,教科楼大厅太冷了,手指变得不太灵活,知惠子也考虑将长跑替换成不用多出汗的健身操。实际上早年知惠子一年四季都会跑,并不在意出汗后一冷一热会生病这件事,也确实经常感冒,但自虐地觉得这样也是正常的。
或许是和铠冢霙熟稔了吧……内心深处的某种坚冰在慢慢消解,她变得要在意自己的健康了,对此不再那么固执。
去宇治的前两天,下课后知惠子载着霙去新宿挑礼物,霙提起宇治市用的句子是“回宇治”,“回”这个字眼很有意思,知惠子会心一笑,有种“果然是家乡啊”的感觉。知惠子是土生土长的东京本地人,对她来说,宇治市不过是有时出差会去的城市而已,不过得知霙一直在那里长大后,连自己也不由对宇治亲切起来。
到新宿逛街。
比起新宿,知惠子更多逛的地方是银座,新宿和涩谷也不坏,但小孩子太多,无论是服装店亦或是饰品店都太时尚或幼稚,知惠子已经过了适合这些的年龄。相较而言,银座就是大人的街道了,尤其是并木通一整列的名牌服饰店,里面的价格会让学生群体望而却步。
霙对于逛街表现出一种掩藏在淡漠外表下的兴奋,知惠子问她以前不和同学逛街吗,她回说不太,休息日基本是待在家。也是,知惠子想她那种性格应该也不会经常和人出门。
在街上逛着,霙看到有卖可丽饼的店,就问知惠子要不要吃。知惠子迟疑了一下,说好。甜品店还行,这类贩卖可爱食物的街边小店她都没什么勇气进门,总觉得是高中大学生的专利,不适合自己这种大妈了,能蹭来可丽饼真是沾了霙的光。
霙买了奶油可可香蕉可丽饼,一面和知惠子走着,一面寻思要给希美买什么生日礼。
回忆起来,这次似乎是第一次正经给希美挑选生日礼物………想到自己和希美的关系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霙的内心就止不住地开心,这在以前——不就算是几个月之前,也还都是想都不敢想的进展。
希美性格阳光开朗,身边总是围绕着一大群朋友,和自己不同,她的生日毫不难记,因为每年生日当天希美都会收到形形色色的礼物,想不注意都难,课间大家相互看各自送了什么,而后会讨论放学到哪里聚餐。
当然,希美生日的快乐里基本上没有霙的份,希美似乎有随口问过她要不要来,霙不喜欢那么多人的场合,也自觉不配,都拒绝掉了,之后她就没怎么再问。
霙只送过希美几次零食和笔记本之类的小礼物,有一两年别说生日了,甚至连搭话都困难……也不是不想认真送,只是好像无论选什么都会淹没在礼物的海洋里,比起能预感到的放置或是丢进垃圾桶的结局,倒不如送些一次性消耗品,起码还能用得上。
哦,谢谢。希美收到礼物后反响平平也在她的预期内。霙在初中时候送过棒棒糖,她收到糖询问了下霙能不能直接吃后,立刻拆开吃掉了,看着希美一边叼着棒棒糖一边和同学聊天,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开心。
但今年不能那么草率了…!是和希美交往以后第一次送生日礼物,要仔细挑选才行。
嗯…要送围巾吗,或者手套。霙犹豫地想着。手套和围巾虽然应季,但万一是希美不喜欢的花色和质地就很麻烦……也有想送摆件之类的,但总觉得那种东西用处不大,不喜欢的话还很占地方。
两人路过珠宝店,霙甚至产生想进去看一下戒指的念头……不过忍住了。思来想去,霙想起高中毕业梨梨花送了自己唱片专辑,这个好像还挺不错,也有纪念意义。确定下目标她拐进了音像店,但很快又为到底要选什么专辑犯愁了。
“高威爵士啊…喔,郎帕尔。品味不错嘛。”
霙戴了店内的耳机听着专辑预览,一只手拿了郎帕尔(Jean-Pierre Rampal)的《Sakura》,另只手拿着高威(James Galway)的长笛协奏曲专辑《Phoenix 》。
“那个朋友吹长笛吗?”
“嗯。不过我有点怕她已经买过了。”
霙点点头。她不清楚希美有没有买过这些专辑,倘若买重复了的话好像也比较尴尬。
“倒也不用那么局限,可以送别的啊。嗯……等我一下。”
知惠子匆匆跑去别的货架,一会后折回来,递给她一张碟。
“这张如何?”
“黄…永灿(Wong Wing Tsan)?中国人吗?”
霙念着上面的名字。
“是华裔钢琴家,这张很好听,我喜欢这张里的‘光之回旋舞’和’微风轻吹那城‘,是2009年他为福冈「至福都市计划」写的。”
《Blissful City》(微风轻吹那城),也刚好是专辑的名字。
能考入东京音大的学生,对于自己乐器的理解都已经算是有程度不低的水准,但这种时候也正容易进入到瓶颈期,铠冢霙也是如此,即便她现在还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但知惠子也知道她不久后应该也免不了要遇到,可以说,日后能否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就取决于这个阶段。
“说来你可能不信,他以前是弹爵士的,用爵士的思维安排和声进行很有味道。他还很热衷于冥想,在冥想中获得灵感,从而弹奏出独树一帜的治愈系诗意风格。”
——比起钻牛角尖,多去涉猎一下不同乐器,多听听其他风格的演奏,或许会对自己有所启发。就连知惠子,高中有段时间曾超级钟爱黑嗓,很能轰炸大脑,听着让人清醒,副作用是做不下去作业。
霙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建议,不过并没有试听,直接拿去买下了。
“不试听一下吗?”
“我相信老师的推荐。我想和她一起听。”
“哦,那也好。”
知惠子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心说还好刚才没真的去拿死亡金属。
周五只有半天有课,早上的课上完,霙直接就背着包坐进了知惠子的轿车,本来通常她都会选直接坐新干线,一个人走高速太无聊了,但和霙一块的话她倒是很乐意开车,而且有车的话在宇治行动会方便点。
计划是一起过去,知惠子得在宇治待到下周三,所以周日霙会坐晚班的新干线回程。十一点走的话下午四五点差不多能到,中午就在服务区吃,晚上刚好能一起用餐。知惠子预订了一家很有名气的寿司店,好久没吃寿司了,自己也很期待。
半路在休息区吃完饭,知惠子出来看见霙蹲在车边逗弄一只小狗,是和她们一样停下来吃饭的旅客带的,男主人在一旁抽烟。要不是太麻烦的话,知惠子也想把马铃薯带着,把它放在家要两个甩手掌柜照顾总觉得很不放心。
霙的话很少,两人在车上只聊了关于之前知惠子推荐的电影的感受,不过她真的有去看自己推荐的电影——知惠子反复咀嚼着这点,感到很高兴。总是喜欢反刍回忆,大约真是上了年纪了。
之后的时霙不是在瞌睡,就是趴在车窗看外面的风景。知惠子还挺喜欢透过后视镜观察她的——现在已经很少见到那么干净纯粹的孩子了……当老师的自然最钟爱努力认真的孩子,霙就是这样。况且,霙的样貌也不错,纤弱又无防备的体格像是小动物,很能激发起人的母性,但又让人隐隐担心这样的霙万一被人欺负该怎么办……
只能希望她在走上社会前多成长一些,身边的朋友都是对她好的人吧。
到达宇治后,霙打了个电话,对方那边好像已经到了寿司店了。
“合奏等吃完饭,听她说在老年社区活动中心留了一个房间,所以可能会有几个听众。”
“已经变成小型演奏会了啊。”知惠子笑了笑,期待的心情愈发强烈了。
二十分钟后,知惠子终于见到了朝思夜想——开玩笑的,不过确实挺好奇就是了——霙的那位最重要的朋友。或许是受到霙的感染,知惠子潜意识地寄予了极高的期待度,结果实际见到反倒有点落差。
扎了马尾辫的黑发女孩和一位老人站在一块。她背了个很大的双肩包,穿着深蓝色牛仔裤,上身是米色毛衣配驼色夹克,为了不显得色调暗沉,脖颈围了条明亮的浅粉色针织围巾。老人则是随处可见的打扮,以保暖为优先。和自家的老头子比起来也就胜在更干净,不过老人嘛,这样的装扮就好。
老人和她没有相似的气质,样貌也完全不像,比起祖孙,知惠子第一反应是「老人和义工」这种组合,后续也证明她猜的差不多。
“霙。”女孩朝她招手。这时候两人和对面还是有点距离,知惠子只是从她的嘴型看出来是在喊霙的名字,仿佛牧羊人吹响哨笛,知惠子身边的霙一改平时稳妥的风格,已经先按捺不住三两步蹿到了黑发女孩身前,就差要将她一把抱住。
她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态的铠冢霙。
走近了看,黑发女孩的容貌倒是生得很俊俏,和霙给人的沉闷感觉截然相反,她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明亮精神,但也没有先前知惠子预想的那么惊为天人,音大也有不少这种漂亮程度的女孩子,联谊会扎堆看到也是常有的事。知惠子想,她为何会唯独得到霙的钟爱呢。
“你好,我是山田知惠子。是霙的老师。”
出于礼数,知惠子弯下腰,先朝年纪更大的老者伸手。
“老师您好,您就是那位很厉害的音大老师吧!敝姓黑菱,喊我黑菱婆婆就好。请山田老师多多指教啊——”
老人的热情超乎想象,知惠子不太能招架得住,“不…只是音乐老师而已,不是什么厉害的职业……”
“老师好!我叫伞木希美,是霙的朋友。”黑发女孩适时插话进来真是救了她。
“外面很冷啊,不如先进到店里再聊吧?”伞木说着,一手搀扶老人,一边自然地邀请知惠子往店门口走,知惠子很怕应付太过热情的人,在内心对这个叫伞木的女生感激不尽。
于是四人进入寿司店,直到坐下来开始点单知惠子才想起来,刚才好像是不是没人提过要介绍霙。她瞥了眼身旁的霙,她正和伞木合看着一本菜单,微微上扬的嘴角显示出她现在心情很好。
…算、算了…就这样忽略过去吧。知惠子抿了口热茶。
知惠子选的是预付后自助模式,除了特定的酒水食物外其他都可以随意拿,老人似乎很少来这样价位的餐厅,知惠子几次说不要紧,可以随便点,她才犹犹豫豫地放开手脚。
年轻人的一边就随和很多,伞木很懂礼数,先是向知惠子点头致意,知惠子也回给她“没关系”的表情,她才和霙一起点餐,相比起来霙在这方面的意识就薄弱的多。就连点餐也是,伞木的话语是她的几倍,知惠子在一边听着,基本都是她在主导,霙就像一只乖乖跟在她后面的小狗。
两人之间的氛围很神奇,明明霙的回应少的可怜,两个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伞木总能将话题保持在一个相对活跃的程度。这点知惠子有时也做不到。
不愧是最好的朋友啊……
知惠子对她印象很好,有这样的好友照顾的话,倒是也放心了些。
这家寿司店的味道算是中偏上,以前知惠子在JR西荻站附近吃过一家寿司店才叫极品,但价位也决定了档次,那一家如果要喝点日本酒,再配些小菜的话,吃到爽的人均预算都得一万三千圆左右。好在她们三人都吃的很尽兴的样子。
伞木报给她地址,知惠子从地图上搜了路线,驱车四人前往那家社区活动中心。
“终于来了呀——”
“听说是东京音大来的老师和学生呢。”
“黑菱,初次演出,加油啊!”
满头银丝的老人们在台下加油鼓劲,黑菱婆婆乐呵呵地挥手致意。
合奏的曲目没几首,知惠子原以为就是在一个房间中,像是以前参加过的小型乐队排练程度那样的演奏,结果来的人意外的多——推门进去,屋内已经早早打热了空调,不大的房间里座无虚席,男男女女,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前的凳子上还放了仙贝和茶水。是说最近的老年人真是很闲呢……
知惠子想到比首相还日理万机,每天都在瞎忙活老爹,叹了口气。
大家一起演奏了《天使艾米丽》的主题曲La Valse D’amelie,知惠子想的没错,比吉他简单的多的尤克里里就连老年人也能轻松上手,看黑菱婆婆对它爱不释手的样子,知惠子索性也就直接送给她了。知惠子没有带自己最拿手的双簧管,拿的是父亲专精的萨克斯,虽然技术还不到炉火纯青的程度,但应付听众是外行人的演奏会绰绰有余。
原先没有想演奏那么多的准备,不过既然观众多了,那就再多来点吧,之后她和霙合奏了几首曲子,霙和伞木也合奏了几首,她俩的选曲一听就给知惠子一种,“啊,是高中参赛选曲呢”的青春感。
好了,严肃来讲的话,伞木的长笛吹得不错。嗯…不如说是很不错,她不是单指专业方面,单从专业来讲学校里吹长笛的学生十之八九都能超过她,但两人的合奏饱含别样魅力,要说的话,就是「感情」吧,乐器不再单纯只是乐器,演奏出的音符成为了寄托情感的媒介,就是那种感觉。就算是音大的学生,能演奏出这种氛围的也不多。
而且,知惠子挺惊讶霙在这里发挥的水准竟然会比在学校乐团时候要高,在学校的霙虽说演出没有什么差错,但听起来总是有着时隐时现的闭塞感,在这里就没有,非常流畅。家里那老头如果在场,听了会气得吹胡子瞪眼把霙又大骂一顿吧。她越听越想笑。
吹得很好,在学校里也能保持这个状态就好了。散场后,知惠子对霙叮嘱,之后转而向伞木希美说,你吹得挺好的,虽然我的主职不是长笛, 但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请教我,我没法解决的话可以转给学校更专业的长笛老师。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伞木听后却开心得像是快要哭出来,眼里闪闪发光。
对音乐有激情是好事啊,知惠子很高兴。
黑菱婆婆的家就在老年社区活动中心不远的地方,演奏会结束后就自行回去了,伞木和霙说想要再待一会,知惠子就把她俩送到了宇治川桥附近。
“那我回酒店了,你俩不要在外面玩太晚,回去时候注意安全。”
她对两人叮嘱。
“好。”
“谢谢山田老师,老师再见。”
知惠子关上车窗,她从后视镜看到伞木深深鞠躬,她对此很是感动。收回之前的话,现在她认同伞木也是个和霙一样般配的好孩子。
真是不错的夜晚啊,知惠子叼起一根香烟。
第八章
被东京音大的老师夸赞后的喜悦,以及,融合了与恋人相隔几个月后又再次见面的亲切感,白色丰田轿车刚驶离视野,希美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霙。
“怎么办!被音大的老师夸了诶,我、我超激动的!——”
“嗯…嗯……”
希美说话很少那么语无伦次,霙回抱住她。希美好像一只得到夸奖后活蹦乱跳的狗狗,她有点被她搂得喘不过气。霙轻拍着她的背,同时也为希美能得到知惠子老师的认可而开心。
老实说,从见面开始希美就一直在忍耐了,但毕竟得在外人面前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现在终于可以释放出来。冬天的拥抱没有酷暑时候那种粘稠和不适,虽然隔着衣服暂时感觉不到体温,但光是「怀里拥着另一个人」这件事本身,就足以令人感觉温暖。
“霙,我好开心啊。”
“我也开心。
因为太高兴了,放开手之前希美甚至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霙的脸颊,看到她瞬间呆立住的样子,希美才稍微安静下一些。
“怎、怎么了,不喜欢吗?”是不是冒犯到了?希美尴尬地挠了挠脸。霙听后立马摇头,”不……没有,很喜欢……“
“啊……都已经交往了…所以……”
气氛变得怪怪的,但又不是让人难堪的那种,希美形容不出来,但总之,也不能老站在桥边是吧。
“走吧。”
她率先迈开步伐,霙习惯性地隔了一点距离跟在她身后,走了一会,希美像是想起什么,回过身去牵住了霙垂在身侧的手。
霙抬起头,用一种不明白她要做什么的表情看着她,希美温和地笑了笑。
“霙好像比较习惯这样的走路方式,不过今天能陪我一起走吗?”
她听后睁大眼睛,像是一只受惊的猫,希美也不急,笑眯眯地等着她的回复。
“好…好的。”
隔了许久她才小声地答应下来。
像是配合她的步伐,希美的步调似乎比平时要慢,明明是走在水泥路上,霙却觉得轻飘飘的,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着——至少霙不清楚要去哪里,只是跟着希美在走而已——但去哪里都无所谓,光是和希美一起散步就感觉很好。
途径过一家蛋糕店,希美停下脚步。从店里飘出淡淡的奶油甜味。
“说起来,还没有吃蛋糕呢。”过生日吃蛋糕,好像是定番项目,虽说还没有真的到生日当天,但本就决定这个周末过,所以挑前后哪一天都一样。
两人推开玻璃门,进入店里。“欢迎光临。”,收银台没有站着人,店员正在给剩下的商品摆上打折标签,希美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挺晚了。
果然,保鲜橱柜那边也就只剩下零零星星两三种蛋糕——鲜果奶油蛋糕、黑森林蛋糕、提拉米苏。
“希美挑一个?…”霙对她说,似乎没在意品种少得寒酸。
“你挑吧?”
“为什么,不是希美过生日吗?”
“啊……之前霙过生日也什么都没……”
霙愣了愣,而后垂下眼帘。是哦…那个时候还……
还没有开始交往,或者说,好像是关系最差的时候呢…
顺便,希美竟然记得她的生日,霙有些惊讶。
“那我不客气了哦。”
“嗯,没关系。”
霙的手指在黑森林和提拉米苏之间犹豫了一会,点了点提拉米苏,“麻烦帮我打包一个这个——”希美朝店员喊道。
出了蛋糕店,希美一手提着打包了的蛋糕盒,一边牵着霙的手。从温暖的店里出来后碰上外面的冷空气,霙慢慢清醒了……也不是…她其实一直都记着。但…要怎么开口啊。
瞥了眼身边走路都微微笑着,心情很好的希美。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提,明明有一大堆事情都没做,生日祝福也好礼物也好,全都被她的笑脸堵在狭窄的路口。
“霙晚上回家里住吗?”,希美突然说道。
“啊…”
思绪被打断了,霙一时半会没想好要怎么回,愣愣地回看她。
“……”
沉默。
“那个…我说啊。”见霙一直不说话,希美心情颇为忐忑,很不好意思地游移开目光,“晚上…要不要来我家住?”
虽然很不想由自己说,但希美知道按霙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提的,所以大约只能自己来提了。
实际上,霙这次回来并没有和家里说过,觉得要回去时候直接回去就好了,反正有钥匙,又或者……
——又或者,就是在等这个时刻。
“要!…”
怎么办,霙现在内心有种得逞一样的,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想起来自己甚至连换洗衣物都早早塞在包里了。
“那…还有想逛的地方吗?”
“没……”
“那直接回家了哦。”
希美的声音听起来既温和又飘忽,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了,泛着蛋糕甜味般的尴尬,但一路上霙又莫名地眷恋这种无所适从。
希美的家是栋公寓楼,而且有点年数了,没有电梯。从楼梯爬上去后连身体都热了。
“盂兰盆节时候户主开了下会讨论要不要装电梯来着……”像是察觉到没有电梯很寒酸这点,希美辩解似的说道,一边从包里掏钥匙。
门开了,霙原以为里面会和自己家一样进门基本都是黑漆漆的状况,实际上并没有,屋里亮着灯,很热闹,电视的声音很热闹。
“希美,回来了啊。”女人的声音。
“妈,我带了朋友回来。晚上可以住家里吗?”希美朝里面喊着,从鞋架上拿了拖鞋给她,百元店的款式。霙在家穿的拖鞋是小猫样式的,但她更喜欢光脚,有时候会被妈妈说这样会感冒。
居家打扮的中年女子和男子从里屋出来,一前一后地出现在玄关,“叔叔阿姨好……”霙不擅长这种场面,慌忙低下头。
“是我朋友,叫铠冢霙。”
“喔,小霙,欢迎啊。”,“叔叔他们送来点心,要吃吗?”
“啊不用啦,我们刚吃过。”希美随意地回话,牵着霙进屋。
“打扰了……”
经过希美的父母身边时候,霙的脑海里弹出来战争片中冲破防线的画面。
——被带进了希美的卧室。
和想象中的气氛完全不一样……霙想着。本还在担心突然留宿会不会叨扰到伞木家,但看起来希美的父母好像很习惯「有朋友来访」这件事。
“不会打扰到吗?…”霙还是有点担心。
“没事,经常有朋友过来。夏纪也是常客。”
希美把东西放下,让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房间里的椅子就只有这一把——“要不要喝茶呀?”她才刚坐下,卧室的门就被推开,把霙吓了一跳。
希美的妈妈走了进来,将茶杯和零食放在小小的书桌上,她和蔼地笑着,霙觉得希美的笑容有部分应该是继承了家族遗传。
“希美大学以后就不太带朋友回家了呢。”希美的妈妈笑着,把茶杯递给她。不是很烫,是乌龙茶……
霙小口抿着茶水。
“大学我都只有周末才回来住啊。”
“所以才说啊,是新朋友吗?”
咳!……
——霙差些被茶水呛死,站在一旁的希美表情也一下子变得颇为扑朔迷离。
“啊…这个…诶……该怎么说呢……啊妈快点帮我去热一下洗澡水啦等会她要洗澡——”
“咦咦?不要推我啦我这就去放,你这孩子哦……”
希美妈妈最后一句“你就不能像人家小霙一样文静乖巧吗”随着门扉的关闭,被阻隔在了卧室外。
“不好意思…让你看洋相了。”
希美靠在门上,单手捂着脸。
“没关系……”
霙拿手指摩挲着陶土茶杯,灰色外壁沾了茶水的地方浸成了一块更深的颜色。
确实……一直以来和希美的距离都很微妙,明明认识了很久,却一次都没来过对方家里。
应该是还有很多事情没做,顺序不该是这样,但想要占据希美的心情却随着希美母亲的那句话,无法抑制地跃居到第一位。
抱歉……霙瞅准门边上的开关位置,起身三两步到门口,希美的卧室真的很小,连她都只需要眨眼就能接近到她身前。她伸手关掉了灯。
希美的家人前脚刚走就做这种事情……但已经没办法忍下去了,想要和希美接吻的冲动。
霙激烈地宣誓着这种心情,希美温和地包容着她近乎粗鲁的吻,双手环上她的腰间,轻轻回抱住她,随着希美的爱抚,内心的波涛似乎也慢慢平静下来。像脖子上被套上了项圈,接吻的主导权渐渐回到了希美手里。
良久,希美的唇瓣离开了她。
“对不起……我…”
“没事,我理解的…”
希美刚想说点什么,身后忽然感觉一股冲击力,她近乎条件反射地往后抵住门,伸手啪一下打开灯。
“怎么了?”
希美回过身,汗流浃背地看自己的母亲脸上写满门坏了吗?灯坏了吗?你们为什么在门口?的三重困惑。
“妈……下次进来麻烦你先敲门。”希美强装镇定,若无其事地挡到脸红到要烧起来的霙面前,“洗澡水好了吗?”
“好了,你们怎么不开灯?”
“刚跳闸了。我都说了这线有问题吧,空调和热水器一起开就跳吗?”
“你回来就倒霉,我怎么用的时候不见跳。”
“好了好了,你别管了,要去洗澡了。”
拉着呆若木鸡的霙藏到衣柜门后面,希美看了眼门口,母亲摇摇头,终于算是走掉了,她长吁一口气。
对心脏真的不好……心脏病都要被吓出来了。
“喂。”希美拍了下她的脸颊,好烫,“醒醒。”
“啊…诶……。”
“没带衣服吧?我的借你穿。”
霙早就忘了自己其实有带衣服过来,愣愣地看着希美翻了件自己的衣服塞到她手里,想起什么,她拉开抽屉拆了盒内裤。
“…新的,没关系吧。”
点头。其实旧的也没关系,她想。
“好了,去洗澡吧。”希美说道。
之后,霙几乎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到浴室的了。
第九章
关上浴室门,空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霙才慢慢冷静下来。
太冲动了…要不是希美反应快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刚才一定让她很困扰吧……霙在心里深叹了口气,等会得好好道歉。
把手里的衣物放到盥洗池台,霙才觉察到不大的空间里一直响着嗡嗡声,低头一看,瓷砖地的矮凳上摆着一台小型取暖器,因为有它不断送着暖风,所以浴室里也很暖和。
她打量着浴室,两三帖大的空间内,马桶、洗衣机、镜子、盥洗池一应俱全,洗澡是淋浴式的,只能容纳一个人站在里面洗,比自己家的要简略很多,但小小的空间一丝一毫都利用起来;洗衣机旁塞了洗衣篮,不同花色的牙具摆放了三套,壁挂架上挂了好多花花绿绿的毛巾,还见缝插针地贴了瓷砖贴装饰。反倒是给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感觉,非常新鲜。
霙脱掉衣服钻进淋浴房,水温很容易调,不冷也不烫,刚刚好。
洗到一半,外面有人敲了敲门。
“什么事?”,“是我。”,是希美的声音,“我能进来一下吗?”,“好的。”
实际上霙觉得她不用打那么多招呼,因为淋浴房门是磨砂玻璃的,里面和外面都看不到什么。
门开了,模糊的人影旋即在门口动了下,“我把睡衣放这哦,吹风机在镜子后面。换下的衣服丢篮子里就可以了。”
原来那个镜子后面还藏了壁橱,霙小小吃了一惊。
“啊…”
希美准备退出去,霙喊住她,“刚才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很高兴啊。门开久了热气要跑掉了,你先洗吧,有什么等会再说。”
“嗯……”
希美关上门出去了。
霙在伞木家的浴室美美地洗了个澡,她穿着希美的睡衣,站在镜子前吹干头发,希美的这件睡衣是粉色的,上面印了兔子,希美的擦银布上也有小兔图案,莫非喜欢兔子吗。
打开壁橱拿吹风机时候看到储备在橱柜里的备用沐浴露,和放在淋浴间的是同款,一想到沐浴露和洗发液用的都是希美平时用的牌子,镜子里的自己都忍不住偷笑起来。还好没有其他人看到。
“那个……我洗完了。”
洗完澡,霙打开浴室门。希美家的户型是竖长形,内部靠一条长长的走廊连接各个房间,听到浴室这边的动静,希美从走廊对面的拐角探出头。
“那我也去洗澡了。”她三两步蹿回卧室拿了衣服,霙给她让开道。
“小霙,来来。”
刚关上门,希美的妈妈就在走廊朝霙招手,她走过去,伞木家的两位家长热情地邀请她坐下。霙其实不太习惯被直呼其名,别人的盛情也会让她倍感压力。
电视里在播DERO密室游戏大脱逃,希美的妈妈从茶几的果盘拿了蜜柑给她,说是从和歌县寄过来的特产。
“小霙是读什么大学的呀?”希美的爸爸问。戴眼镜的中年男子,长相很普通,发际线逐渐往后退了,体态也有些发福。希美的父母都不是长得很好看的类型,但生的女儿却很帅……霙捏着睡衣的衣摆,坐在沙发上想道。
“你傻啊,那当然是和希美同个——”,“东京音乐大学。”
啊。霙脱口而出后才发现两句话撞在了一块,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咦?是那个特别厉害的大学吧?”
“希美不是很想上那所吗?还拿来过宣传册。”
“那怎么和希美认识的呢?”
“小霙是来宇治玩的吗?”
接二连三的问话令霙无所适从,平时不怎么会有人这样连珠炮似地发问的,而且多半她选择不回,对方也就会悻悻地离开了。但现在不行,霙想着不能给希美丢脸,全程又都不敢正视希美父母的眼睛,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着话,也记不得到底怎么答的。
煎熬的时间显得很漫长,她知道这样的状态对别人很失礼,但一心只盼望着希美前来解围……尤其是这种知道她就在身边的时刻。
“妈,你不要查户口一样一直问人家话啦。”
希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手按在肩上的时候,霙松了口气,终于得救了。
“哪有,我们在聊天呢。是不是呀,小霙。”
霙赶忙点头。
“真是的……我们回房间了哦。”
“别太晚睡。要不要橘子?”
“不要,还要吃蛋糕,会串味的。”
“这么晚还吃你小心胖。”
“反正偶尔才吃。”
希美牵着她回房间,才刚合上门,霙就忍不住抱紧她。刚洗过澡的希美怀里好温暖,散发着牛奶沐浴露的芳香。
“我爸妈很烦人吧,不好意思啊……辛苦你了。”
怀里的人没说话,摇了摇头。
手指探入发丝,希美揉摸着霙的脑袋,软软又有点杂乱的濡羽色长发摸起来像是动物的皮毛。她心想,好像猫猫。是说和霙的距离近了以后希美经常会觉得待在身边的是一只小动物,褒扬意味的。奇怪……霙以前是有那么可爱的吗?
“有刷牙吗?”,“还没”,“那来吃蛋糕吧。睡前再刷。”
希美拍拍她,霙乖顺地松开手。她从袋子里拿出蛋糕盒去拆,霙那边想起来买的生日礼物,钻到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
“嗯?什么?”,霙翻了一通,递过来一个包在包装纸里的东西,不是很大,希美拆开来后发现是一盘唱片。
“生日礼物。”她说。
“哇,谢谢你。”希美起身,她记得以前有个插光碟放的随身听,不过好久没用了,在书柜找了一圈,终于算是找到,接上电源,再插入光碟……嗯……
“哦,可以听了。”闲置了那么久居然还没坏,她把一只耳机递给霙,两个人凑合着坐在地毯上一边听一边吃蛋糕,希美问她会不会太寒酸了点,霙说这样就挺好的。
知惠子老师推荐的钢琴专辑很好听,但比起一起吃蛋糕时候听,霙觉得大概更适合深夜一个人泡了咖啡戴上耳机静静欣赏。
“虽然很好听……但感觉,”希美吃了口蛋糕,浓浓的巧克力味配上从耳边滑过的钢琴长音,显得不搭调的喜感,“似乎更适合高级餐厅那种调调啊,大人的氛围。”
红酒啊香槟啊,之类的,虽说她上次就被酒精劝退了,但想象一下还是觉得很棒。
“大人?”
“或者说更浪漫的?”希美笑了笑,“碟子你挑的吗?”
“不是,知惠子老师推荐的。”
“啊,果然。”
两人相视一笑。霙对此也有同感,总之和当前的气氛不太搭,生日的话,果然还是得放‘祝你生日快乐’吧。不过,明明已经做过大人才能做的事了……霙叼着勺子沉思,一想到上次见面时候的事情,脸就不自觉热起来……问题是出在不够浪漫吗?
她心有余悸地望了眼门扉,再被突袭一次的话真的要被吓死了。
希美有注意到她瞟了眼门的动作,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虽然不是很确定,但大概也还是有点期待的?…她猜测。
“我把门锁了嗯……”她试探着凑到她耳边念道,希美直觉她的身子就这么僵在了那里,“继、继续吗…”,等了一会,霙吐了下舌,白色的塑料小勺掉了下来。
霙的嘴里残留着蛋糕的甜味,也可能是自己的,反正,是带有奶油和巧克力味道的吻。
希美钟情于长笛很久,书籍也好电影也好,看也看,没有音乐那么让人着迷,但也从来没想到过竟然还有能和音乐抗衡的东西……又或者说与人亲密好像是两种维度的乐趣,不可同日而语。
手掌贴上霙的后颈,她轻咬着她的脖子,感觉空调温度打得太高了,热到让人出现醉酒似的眩晕。
不去床上吗?
我床很小,是单人床。
单人床……霙意味不明地呢喃着这个词,不清楚为什么,大约只是想分散一点聚集在胸部的注意力,乳首被吸吮着的感觉酥酥麻麻的,非常不妙。
希美把大灯关掉了,只开了书桌上的灯,以前买的时候买了可调节亮度的款式真是有先见之明。昏昏暗暗的光线下,霙散着睡衣仰躺在地毯上——这样的时刻更适合刚才的钢琴曲——只是耳机已经掉到一边了,只能从漏出来的音色中听到点点钢琴的段落,一如霙凌乱的喘息。
内裤看来要再换一条了啊……
霙听后抓来身边的睡衣遮住脸,超可爱的。想让她开心,希美想着,这样的念头愈发强烈。霙的体内炙热又湿润,将希美的手指束缚在里面,随着一浅一深的探索,渐渐的反倒像是被她抓住似的动弹不得。应该是怕叫出来会被隔壁间听见吧,霙压抑着呻吟,只有身体随着手指的动作而颤抖。
要不要咬?…希美将另只手伸到她嘴边,手指如预想中那样被咬住了,舌头像回应下身的侵犯一样来回舔着她的手。
过多的血液涌上头脑,兴奋到头晕。
音乐是艺术的话,这大概就是原始的快乐吧……做爱的时候果然会变成动物。
……连痛楚都变得很美妙。
第十章
……唔。
醒来了。
如果是按正常时间休息的话,通常霙都会在这个点醒,十二点听起来挺晚的,但最近的年轻人几乎都这么晚睡,她眯起眼凝视对面带着陌生感的书架许久,渐渐将思维和现实对上号。
这里是伞木家,是希美的房间。
霙拿起枕边的手机,开锁屏看了看时间,六点半,冬季的白昼比夏天来的稍晚,不过这个时间天空已经和她一样初醒了,意识到今天不需要和往常一样练习双簧管——虽说她本人很习惯于这件事——身体先一步松懈下来,被窝很暖和,霙把自己蜷在被子里,观察着恋人的卧室。
那是个比自己的房间要小很多,很迷你的地方。无法更改的主体基调和整个家一样,但在其他物件的选择上体现着主人的喜好,希美偏好浅蓝、草绿、粉色之类的淡色系,买的东西基本都是这些色调。
霙为了能窝在卧室玩游戏,特意把电视和几台主机搬进了自己房间,希美这边就没有……与其说是想不想放,不如说是压根放不太下的问题。书桌上留着像是高中时代添置的置物架子,上面列了一排笔记本和三只猫头鹰陶偶,屏幕翻开的电脑是笔记本样式,再加上昨天希美母亲端进来的茶水,整张桌子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其他地方也是,整体感觉和浴室类似,墙上、窗沿、床头不是钉着置物架,就是贴了便利贴,希美的床边还堆了几个布艺收纳箱,摆在其上的是叠好的衣服。霙想,自己的卧室都不需要这些东西的。
小小的,洋溢着女生活力,但又秩序井然的房间。她很喜欢这里。
口渴。有点想喝水…
希美好像还没有醒,面朝墙背对着睡在里侧,霙蹑手蹑脚地起身,走到桌边想去拿杯子,却发现茶水昨天就已经喝完了。看来得到外面找水了,应该有饮水机吧…这么想着,眼睛却不小心瞥到一旁的垃圾桶。
……里面不自然地丢了很多餐巾纸团,雪白的一层相当显眼,好像这里住着一位重度鼻炎患者……实际上,大概只有昨晚住在这的两人才知道这些纸巾具体用来擦拭的是什么……
回忆起昨天做爱的细节,霙红着脸蹲下来把纸篓抖了抖,试图把下面的废纸翻上来掩盖过于明显的痕迹。
应该不会被起疑吧…不过…竟然有用掉那么多吗……
她掩住脸。
睡前已经洗过一次澡,再去洗一遍的话太奇怪了,做完后两人才觉察到这点,结果就只能凑合拿纸巾擦干净了事,因为都拜托给了希美,所以霙没怎么注意,现在直观看到才感受到冲击。
刚才要干嘛来着…她都差点忘了自己起来的初衷目的是为了喝水。
小心翼翼地从房间出去,伞木家的人也都还没醒,整个房子和这里的屋主一样沉浸在睡梦之中,走廊比卧室清冷许多,窗外传来声声鸟鸣,霙拿了茶杯,瑟缩着肩膀蹿到客厅。茶几上凌乱堆放着零食、遥控器和茶壶,霙给自己倒了杯水。
伞木家的一家三口平时就是在这里看电视的吧……沙发年数久远,即便没有坐人表面也皲皱着,微微凹陷下去,茶几堆了大堆杂物……这十分具有生活气息的场景,反而让霙由衷地羡慕起这种自己家所没有的东西。
霙没注意到希美在她去喝水的间隙里翻身过,钻回被窝的时候不小心吵到了她,对方忽然一把搂上自己的腰,把半坐着的霙吓得一愣,“……不要走…”,她听到希美喃喃低语,好像误以为她是要离开,那嗓音比平日低沉而甜美,霙的心跳瞬间加速,但过了会又发现她似乎并没有醒的样子。
……梦话吗……
她拿开她的手躺下来,这次对方大概才是真的醒了吧,霙看到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早安…”,但刚说完又闭上了,霙眨眨眼,收回刚才的话,她实在弄不清希美到底有没有醒来。
和其他时候干练的希美不同,霙发现她在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似乎更黏人。之前在东京那次时间紧迫,两人都跟弹簧一样唰地就起来了,但以前合宿的时候也没发现,那时候……啊…大概在注意别的事情吧。
希美的睫毛好长,很漂亮。霙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轻吻她的嘴唇,怜爱地抱住她。
“回去两天玩的如何?”
周五,知惠子下课后在学校食堂看到铠冢霙,她吃了一半,拿着餐叉也不动,叼着牛奶吸管坐在那里发呆。知惠子端了餐盘坐到她对面,笑着向她打招呼。
霙的脸上泛起淡淡红潮,我说了什么让人害羞的话题吗?知惠子不解地偏了偏头。
“…挺好的。老师呢?”
“我可是工作才去啊”知惠子苦笑了下,“不过我去爬了下大吉山。登上山顶往下眺望真是赏心悦目。”
霙点点头。
“你爬过吗?”知惠子问。
“没有,太累了。”
她直截了当地回答,习惯以后知惠子一直觉得霙的讲话方式实在是很有意思,不过,对别人来说武断地掐掉对话才是困扰。
“没有吗?明明住了那么久?…年纪轻轻还是多运动一下比较好哦。”
知惠子想起来霙的那个和她性格截然相反,很有活力的朋友。
伞木希美啊…该说是互补还是什么呢,嗯…形容是火焰的话有些太过了,应该是阳光的那种温度。霙沉默寡言,伞木活泼健谈,霙是冰的话,伞木就是光。
没见面前,相信“物以类聚”的知惠子还以为霙最要好的朋友怕不是和她一样阴沉的家伙。结果伞木希美相当容易相处。
是的,那天在社区中心合奏后知惠子和她又有了进一步的交往,这点老实说她自己也没想到。
“你吹得挺好的,有什么问题可以来请教我”知惠子想起来自己那天的确有这么说过。但比起认真谈话,这句话中鼓励的成分占得更多,连在课堂里说“有问题的同学下课可以来请教”,都不见得有几人会真的来,这种仅有一面之缘的知惠子也只是讲讲就过去了,她没放在心上的证据就是自己连联系方式也没给。
……没想到伞木真的从霙那边问来邮箱,把自己吹奏长笛的视频和曲谱发过来,请知惠子指点,真是让作为教师的知惠子既惭愧又大吃一惊。
她吹得确实挺不错的,听霙说伞木是在京都本地的大学就读,也不是专门的音乐大学。大概这就是现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与心仪的学校失之交臂,知惠子对于这样努力的学生竟然与音大无缘,深表遗憾。
不过,知惠子见过不少就算读了音大,最后说是荒废也不为过的学生,所以大学也并不是通往成功的唯一途径。
只要有人递给她梯子就会顺着爬上去,可能伞木希美就是这样的学生吧。
知惠子难得在教学外的时间也燃起斗志,但有时候一想到自己的弟弟,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凉二能有她俩一半让人省心就好了,再过一年就要毕业,凉二看起来一点计划都没有,真不知道以后他的路要怎么走才好。
被临走前的母亲嘱托了“请照顾好弟弟”,但现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
算了……还是不想了,越想越头痛。
知惠子舀起餐盒里的盖浇饭。
“说起来……那位阿婆好像想弄老年人乐团呢。”
“嗯,我有听希美提过。”
“一把年纪还那么有活力,挺羡慕的。”
是上次合奏给了她鼓舞吧,知惠子赠了尤克里里给她的那个阿婆,很快就犯了音乐初学者这个也想要那个也想学的毛病,若是小孩子的话绝对会被知惠子狠狠教训一顿的:学音乐可不是那么儿戏的事情,无论哪种乐器都得花下心血才能获得回报,狗熊掰棒子那样是什么都学不成的。但对年纪跟父亲一样大,生命如风中残烛的老人,就难以讲出口了。
“希美颇苦恼的样子。不过现在差不多定下来了。”
啊……对对对。
知惠子对于这种同感不知如何描述,一边吃饭一边笑,她都不用见就能想象伞木希美一万个不情愿,一面又耐着性子央求黑菱婆婆赶紧挑一个到底学哪种乐器的画面。真是的,真不乐意的话不理不就好了,但又放不下,非常优柔寡断的性格……就是这点才老是让知惠子想笑。
“所以?最后决定学哪个?”
“尺八。”
传统乐器啊,那边根本没有专业老师吧——知惠子在心里笑得停不下来,总觉得最后又得麻烦伞木了……优柔寡断也不只是坏的意味,说不定比起自己,她反倒更适合做老师这样需要耐心的职业。
吃完饭,知惠子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看大卖场日用品打折,多买了好几把牙刷,结果回家就被凉二吐槽说家里橱柜不是还有吗。记性变差和贪小便宜加在一块真的是人到中年的症状了。
她从包里拿出来多余的几把递给霙:“啊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我昨天牙刷买多了,你不介意的话……”
嗯?……知惠子就看着霙的脸顿时红得跟番茄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牙刷看,知惠子看看番茄又看看牙刷,很是莫名其妙。
“牙刷怎么了?”
“不,没、没什么…谢谢。”
霙一把夺过去。
绝对有什么吧…都结巴了,但看这闭口不言的样子是不会说了,知惠子也联想不到牙刷到底能藏什么隐情。她耸了耸肩。
——“希美,我能拿个纪念品带回去吗?”
“可以啊,诶…为什么是纪念品啊,我家又不是旅游胜地。”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啦,想要什么?”
“……希美的牙刷,可以吗?”
铠冢霙走在返回宿舍的路上,手里紧攥着未拆封的牙刷,眉头紧锁,严重怀疑知惠子老师是不是会读心。
第十一章
话说。
被告白的时候,还想起来其他人,是不是不合时宜呢……
中川夏纪看着面前腰背鞠躬成九十度直角的男生,没有答话,用力咬断嘴里的冰棒。
那时时间停留还在夏季的尾巴,在京都气温应该已经降下来了,但在冲绳依旧炎热,即便嘴里咬着冰棍,汗水还是顺着脖子流淌下来,南国的气温就是这样令人焦躁,令人联想到那天坐在热度还没消散的水泥路上的希美。不烫吗?会烫到的吧。
很惊讶啊……原来霙和希美,那两人是这样的关系。
橙子味的冰块被上下牙嚼开,仿佛对破碎无所谓般,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吵架时候只是听了希美言不由衷的谩骂心生不爽,后来想想,比起说自己是在袒护铠冢霙,不如说是因为希美在心里的憧憬被打破了所以才会生气……但和示弱没有关系,她见过希美受打击的样子,大赛只拿了银奖啦,退部事件啦……很难解释,总之,夏纪发现了挚友不为人知的一面,自己居然一直没有进一步察觉,什么时候开始的,高三的那时候吗。
夏纪那时候更多以为只是友谊上两人相处不好……这家伙,竟然也会对别人抱有超过朋友的情感吗?
而且对象竟然是霙…
夏纪吸了口气,橙味棒冰的果香蹿入鼻腔。
首先确认了一下自己对希美抱持的是不是那样的情感,这对自己这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结论是:不是,她对她没有心动的那种恋情。但这并不妨碍夏纪感到不快,好像本来自己乐呵呵占有的东西,被人凭空分走了一大半。
……看起来像是不知恋爱为何物的人竟然先自己一步喜欢上了别人,投篮游戏输掉了的心情。
“中川同学?”男生边保持鞠躬边疑惑地抬头,那个样子十分滑稽,没有贬损的意味,就是字面意思的滑稽,夏纪意识到自己沉默的时间太久了。
“先不说这个,陪我散散步吧?”夏纪笑着说。男生的眉毛不解地跳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
男生名叫樱井拓海,是个兼备歌星与赛车手风格的名字,夏纪转学后加入游泳社,樱井是游泳社的副部长,部长是另个女生,虽然这么分配,但实际感觉和同时有两个部长没什么分别。冲绳人比京都人要没那么多戒备,除了练习时间外,男女生在一块都玩的很好。
夏纪对樱井印象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主攻是蝶泳所以身材算是相当好吧,社团活动时候甚至有女学生会专门来围观,很受欢迎的男生,被他告白应该是让挺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不过,夏纪对此没什么感想,倒也不讨厌,收到别人的告白当然会小小高兴一下,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地上被白天的太阳烤得太热,穿着夹脚拖鞋走在上面都感觉鞋底黏糊糊的。夏纪问樱井要不要吃冰棍,可能是考虑到要女生请客不好意思,他拒绝了下,夏纪追说没关系,他也就要了西瓜味棒冰。
该说不愧是男生还是什么呢…樱井三两下就吃完了,夏纪说还要不要再来一根,他挠挠后脑,说再吃会拉肚子的,咧嘴笑起来,笑容有着阳光大男孩的那种可爱,夏纪也跟着一起笑了。
她这么问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是铠冢霙,和冰棍没有联系,可以说是由希美延伸过去的联想吧。
「我喜欢她。」
「我喜欢霙。」
用文字呈现的句子没有声音,但夏纪能听见希美说出这两句话。
铠冢霙啊……
她把视线投向海边。
夏纪和霙就读同一所初中,升上高中后一直是同班。分班时候希美有提过一句霙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托夏纪照顾一下免得有人欺负她。但实际上夏纪和霙没讲过太多话,夏纪想不出来有什么话题可以和她说的。和一捉弄就炸毛,充满乐趣的优子不同,霙身上天生就散发着「不适合玩笑」的气场。
忘了什么时候了,优子那几天发烧没来上学,夏纪有无聊到去开过霙的玩笑,“……不知道”,对方冷冰冰地反应,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到感情,也猜不透在想什么。
夏纪吐吐舌头,倒也预感会自讨没趣,没想到有那么无趣就是了……因此除了一些必要或日常招呼,不然就是突发奇想,夏纪一般不会想和她交谈。
只能说是不冷不热的关系。
这方面她真佩服优子和希美,热心肠的优子也就罢了,倒是希美——你对她不太感兴趣不是吗?她几次都想这么问,不过一直没说出口过。
夏纪,优子,希美,霙。四人的关系像是张一方联结一方才能形成的网,优子连着霙,霙连着希美,希美连着自己,自己连着优子。其中但凡有一个节点出问题的话,这张网就被破坏了吧……自己和霙,希美和优子,姑且可以称为是朋友,却是十分微妙的联系。
那天之后,希美聊天时有提及霙,她没有明说,但夏纪知道她俩之间应该是重归于好了,不然按希美的性格,她不会提的。
所以你们是在交往了吗?夏纪问希美。
嘛啊…可以这么说吧。希美回答。
很奇妙啊。挚友忽然跟自己说,我和一个人交往了……虽说是自己鼓励她去挑明的,但老实讲,夏纪想象不到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伞木希美和铠冢霙。女生和女生之间的交往。
……前者好像比后者更难想象。
化掉的棒冰流到手腕上了,夏纪低下头,抬起手腕去舔掉甜蜜蜜的汁水,瞥眼看到身边樱井的脚,像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步伐,樱井过于修长的腿脚以不协调的步速在她身旁走着。
“你不累吗?”
“啊?什么?”
“步子。”
樱井听后偏了偏头,一会后才像是恍然大悟,“喔,没关系没关系。我很喜欢啊。”他的喜欢没有主语,夏纪猜是说喜欢自己吧。
不过,真的没关系吗?……夏纪眯起眼,樱井的笑容不像是假装的,因为喜欢所以就去迁就另一方,希美也是这么觉得吧。
你喜欢我什么?夏纪有点想问问看樱井,思考了一下,无外乎是样貌啦性格啦之类的,就没有说出来。她倒也不觉得肤浅,毕竟确实是很重要的部分。铠冢霙虽然冷漠,但五官端正,身材娇小,其实是个美少女,很能激发起人的保护欲。樱井如果脸和身材长得非常残念的话,夏纪想自己大约也没办法和他在这里散步下去……
真是外貌协会的发言啊。
夏纪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手机突然响了,是优子吧,她的未接来电十个能有八个是她,她拿出来看了下,果然是优子。
“喂?”,夏纪接起来,对身边的樱井比了个手势。我接个电话。樱井点了点头,环视了圈发现街边不远有条石凳,三两步走过去坐下。
变回原来的步调了,夏纪心想。
“我今天去横滨那边的冲绳街,点了苦瓜烧肉盖饭,哇真的难吃…你在那边就吃这种东西吗?”
电话里的优子叽叽喳喳地说着。
白痴,你这么讲会被冲绳人打的。
而且冲绳也不是只有吃这个啊……夏纪来了一两个月没吃过苦瓜盖饭也能活的很好,苦瓜,看着就叫人不想点,不过确实是冲绳特色就是了,清热去火,很受当地人欢迎。
“不爱吃就不要点啊。”
“难得来一次嘛,难吃程度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有那么难以入口吗…”夏纪苦笑。
“夏纪,你也吃一次吧!”
“才不要,我为什么要浪费钱去点光是看菜名就不会想吃的东西。”
“诶——为什么,我很好奇诶,你吃这个什么表情。”
“不要,你自己边吃边照镜子不就晓得了。”
“你说什么!…看来只好掰开你的嘴往里塞了。”
“哈哈,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优子照例没头没尾扯了一通,最后以‘我去洗澡’结束对话。樱井看她打完电话,站起身走了过来。
“朋友?”
“啊,是的。高中同学。”
“笑得很开心啊。男生吗?”
“不是,女孩子。”
樱井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笑得很开心…我吗。“她很有意思。”夏纪补充了一句。
夏纪和樱井沿着海滩边上的街道继续走,热闹的地方只有街的前到中一段,再往后走就太远了,周围的摊贩和人烟都渐渐变得少下来。是觉得到头了吧,樱井停下脚步,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
“那么,中川同学的回复是?”
哦…很性急啊。夏纪想。不过她也不讨厌,这样挺好,比起来她可能更恼火纠缠不清的人吧。
“可以啊。”夏纪刚说完,樱井的喜悦就溢于言表,“叫我夏纪吧,中川太见外了。”
樱井开心得好像快要跳起来了,真是的,有那么值得高兴吗?夏纪无奈地扯起嘴角。
“那…那个……夏纪同学。”,樱井膨胀的喜悦忽然瑟缩起来,他顾虑地看了看四周,高大的身材配上这个动作很喜感,鬼鬼祟祟,对,鬼鬼祟祟的动作。
但他下一句问出口,夏纪就理解原因了。
“我可以吻你吗?”
——冲绳人真的很热情。这是夏纪的第一反应。她只在电影、小说里见过接吻,这太常见了,说是恋爱的必经之路都不为过,所以虽然本人没有接吻过,但听到这句请求夏纪没有过多排斥和惊讶的感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反正既然交往了,总是会接吻的。
“好啊。”
男性的气息靠近了。樱井的力气很大,不晓得是紧张亦或是怕她逃走,扣着她的肩膀的双手很用力。我也不会逃走啦……一面被吻着,夏纪一面想。樱井把舌头伸了进来,还带着点刚才吃过的西瓜味棒冰的味道,原来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希美和霙也会做这种事吗?
总觉得很不可思议。
夏纪不太清楚自己被吻了多久,最后樱井将她放开就等于结束,即使背着光,夏纪也能猜到他现在的脸一定很红。回去吧。他说。
说起来……夏纪喊住准备转身的他。
你吃过苦瓜盖饭吗?
第十二章
“嗯……那么,今天就先练习到这里,都很有进步呢。后面几天我要复习所以暂时不能来了,由井上老师继续教学。大家加油,争取在新年晚会时候好好表现一番吧!”
伞木希美在台上对台下的人群讲着。
优子靠在门边,看着自己的朋友…大概,希美,说完这番像是下课前的老师会讲的话后,朝边上的老人鞠了一躬。曾几何时好像也听过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啊,想起来了,她初中当吹奏部长时候就这种调调。太久没见了,优子汗毛一阵倒竖。
她边抖边捋了捋胳膊。
“井上老师,之后也麻烦您了。”
“没问题。”
坐在一旁,身着素色茶绿底和服的老者向希美莞尔颔首,她弹得一手好古筝,年纪虽老但气质优雅,想必年轻时是个美人。
但,怎么说呢,优子还是觉得这儿怪怪的,因为除了自己和希美外,在座的全都是老头老太太。
这种过于夕阳红的地方,和自己对伞木希美的印象差距过大,优子刚进门时候花了好一会才适应,希美见到她也吃了一惊,优子打了手势让她不要在意,希美也就继续排练了。一直到结束大约过了有一小时吧,优子捏着手里的黑加仑酸奶味午后红茶,半晌都没喝完,粉嫩包装的瓶身和希美以及自己一样,在这个古旧的氛围里显得格格不入。
尺八、古筝、三弦、十七弦、竹笛、和鼓……仿佛为了深化这种传统格调,活动室里居然还点起了线香。一众人排练的曲子过于古老,起码听上去是这样的——优子真的是从来没听过,伴随着曲子,还有个老头子在那边咿呀哟地和声,让优子整个人有种置身于寺庙的错觉。
优子悄悄问了边上的老太太才知道这曲子叫《八千代狮子》,是已过世的生田流筝曲家米川敏子的代表作,但无论是生田流也好米川敏子也罢,优子听完都是一脸茫然,唯有“谁啊”的感想。
“啊,优子,久等了。”
大家都整理起东西,希美下台朝她走过来,她手里拿着的也不再是银光闪闪的长笛,而是一柄短短的黑色竹笛,估计是一直以来都是看她吹西洋乐器的缘故,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觉得,违和感实在是太重了。
“你怎么找到这来的?”见优子没答话,希美看看手里的竹笛,无奈地笑了下。
对哦,都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霙说你在这。” 优子说。
其实去问和希美关系更密切的夏纪也能知道,但可能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吧,另一方面看到那张夏纪和男生的合照后优子暂时不太想去找她,所以去问了霙。
自己猜的没错,她俩之间肯定是有发生过什么……开学前霙对希美的状况看起来一无所知,而且无论对哪一方提另一边,气氛顿时就会变得微妙的沉默,现在则没有这种情况。
「不过,我想霙总有一天会告诉你的。」夏纪是这么说,可是怎么好像四个人只有我不知道?总有一天是哪一天?优子在心里蹙眉。她不是习惯被动等待的人,能和霙见面的话她立刻就会去问,但霙远在东京,以优子对她的了解,不当面捉住她问是问不出个所以然的。既然是两人的事,那还不如从希美入手更快。
希美听到优子说是从霙那边得到的信息后并不太惊讶,无奈的表情里反而多了些温和的意味,像在说:“原来如此。”这愈发验证了优子的猜想。
“要一起吃晚饭吗?”希美邀约,优子答应下来。
两人去了附近的吉野家,点完餐后优子盯着对面的希美,希美被她强硬的视线盯得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
“不绕圈子了,我直说吧——你把霙怎么了?”憋不住了,优子开门见山地问。
“什、什么怎么……等下,什么叫‘把霙怎么了’,为什么又是我的锅?”
“反正每次霙一不对劲肯定都是你害的。”优子铁着脸说道,手指都快戳到希美脸上了。虽然回忆起来确实如此,可又不是我乐意的…希美被她怼得缩到桌角,在心里喊冤。
“你对我到底有多大的偏见啦!……”
嘴上这么说着,优子却罕见地看到这位油盐不进的朋友居然脸红了,这种扭捏的反应不像伞木希美的作风。
果然有鬼。优子眯起眼。
“快从实招来!我从夏纪那边听说了。”她追问道。
——夏纪,你出卖我!…
希美听了叫苦不迭,被优子死死咬住想跑又跑不掉,这下完蛋了,两边怕不是都得从自己这里抖出来,霙肯定不会想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吧。
希美心说我不是这种嘴不把门的人啊。
“你、你知道多少?”
“呃。”——因为实际上夏纪并没有告诉她到底是什么事情,优子被这个反问将了一军,看她答不上来,希美松了口气,夏纪可能没告诉她太多。
再这样下去要被她绕过去了…!…优子心急起来,忽然灵光一闪,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浮现RHODOS店长随口讲过的“大约每六个人中就有一个是同性恋哦”这句话,嗙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你在和霙交往对吧!?”
刚出口优子就后悔了,在讲什么东西啊我个白痴,那两人只是朋友吧。结果希美什么都没说,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优子心想我怕不是被她误会了吧?刚想开口辩解,就看着对面的友人一边抹脸一边直冒汗,脸也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越来越红。
……伞木希美你居然还有这种表情?
看她害羞成这样子,优子严重不适,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半晌,希美放弃了似戳着手指,开口,“是、是的……”,这下轮到优子暴惊了,差点尖叫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三个月前吧…开学那会。”
三个月……优子计算着,那岂不是比她到RHODOS打工的时间还要早?
等一下,结果我第一对接触到的现实同性情侣其实不是店长和牧原学姐,而是希美和霙?!?!
“伞木希美你都对霙做了什么啊啊啊!!——”
“…哇优子你冷静点!、不要勒我脖子!…”
——直到牛肉盖饭上来,优子暴怒的情绪才静下来些,她扶着脑袋,气鼓鼓地舀起一勺饭塞进嘴里,好嘛,之前那些奇奇怪怪反应这下全能说得通了。老实说现在想想,这两人关系有猫腻也不是一星半点,但优子从来没往那方面去想过,可能因为她一直觉得伞木希美就纯粹是不会体谅人,很讨打吧。
撇开同性恋爱这点不谈,霙消沉的原因总是她,希美每次还都像没事人一样,看着就叫人想替霙出气——这家伙到底哪里好啊?
“那个…霙的对象是我真是抱歉呃……”
“你配不上霙。”优子脱口而出,没错,她是觉得霙那么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应该留给更好的人,希美这种总是伤害她的家伙不配在她身边。
希美僵在那里,像是真的被这句话打击到了,表情一下子变得窘迫,“啊……是嗯。”
实在是不习惯看她露出这表情,优子看着希美难过的样子,吃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确实是我不好,总在拒绝霙的好意。”
“一直在让她伤心,自己还浑然不觉,所以……霙身边有优子这样的朋友陪着真是太好了。”
“谢谢……”,“停停停停……”优子打断了她,她很受不了希美那么温柔的时候,太肉麻了,这人好可怕,霙喜欢的类型就这样的吗,呀咩罗,换是优子她宁可看欠打状态的伞木希美。
“…你让我感觉寒冷……求你正常讲话。”
“喂、!我很认真在讲诶。”
“就是因为很认真才更不适呃。算了,吃你的饭吧,都要凉了。”
优子舀起一勺饭堵了希美的嘴,催促她赶紧吃。
“霙那边我会去说明的,啊还有,夏纪其实没告诉我过,刚是我猜的。”
希美从嘴里拔出来的勺子停在半空,她咽下满嘴的饭,说:“……所以我是被你诓了?”
“你自己说的。”优子耸了耸肩。
霙那边,优子选择用文字问她话,回复来看她对此还挺冷静的。
「别怪希美,我自己猜的。」优子说。
霙回复没关系,她没有生气。没必要刻意隐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反正迟早也会被知道的。
优子趴在RHODOS咖啡店的桌上,一手逗弄着猫猫惣一郎,惣一郎喵地叫了声,用毛茸茸身子把她的手圈了起来。
女生和女生…吗。
很难想象啊,希美和霙交往。霙的痴情能得到回报这点,优子很高兴,后续的就想象不出来了。有很多想问她,包括但不限于她俩的恋情,不过删删打打,最后只问出了一句话。
「你觉得和希美交往开心吗?」优子问她。
「我觉得很开心,我现在非常幸福。」
看着这样的回复,优子笑了出来,怎么反而还有点羡慕起霙来了……可笑着笑着就笑不下去了,她想起那个和夏纪在一起的男生,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是在羡慕身边的朋友都找到心仪的人吗?又有点不像,优子不觉得自己有那么缺爱,因为大家都恋爱了,自己就随随便便找一个那肯定不乐意。
但想要的人又是谁?……
很模糊,仿佛再伸进去碰一下就会被刺到,不喜欢这种感觉。优子不太明白,明明只看过一次,那张相片却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开心吗?”
店长不知何时到了自己身边,“抱歉,我走神了……”她慌忙站起来,店长拍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
“客人都还没什么需要,坐着也没事,我这里没那么严格。”
“嗯……”
“要不要喝咖啡呢?”
“诶……店里不能随便送东西吧?”
河见沙织听了优子这句话噗嗤一下笑起来,“拜托,我是店长耶。”
也是哦……
“想喝什么?”
“……”
“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
“嗯。”
“……我想喝爱尔兰咖啡。可以吗?”
沙织讶异地点点头。
第十三章
“笃志你个混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射在里面!……”
山田凉二回过头,声音因为突如其来的状况渐渐低下去。我……靠。
这到底算什么情况?凉二被眼前的人吓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大张着嘴定在原地。什么鬼,为什么会在这地方见到她?!
所谓「大脑一片空白」指的可能就是这种时刻,想来绝对得怪那臭老头把家里的墙壁都改造成了隔音型所以才听不到!啊,隔音墙!该死…凉二在内心咆哮。
“凉二,怎么了?”笃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喂!别、别出来。”
凉二回过神来,但说这句时候已经晚了,比自己还要高出两公分的笃志已经一脚踏到身旁。凉二就看着对面紧抱住家里柴犬的那女生脸色白得快跟纸一样了,“汪、汪!”被死命抱住的马铃薯在她怀里挣扎,唯一可以庆幸的,只有她是越吓越没声的类型,但她此时一声不吭反而显得更不合常理,这时候难道不该尖叫吗。
凉二都忘记了自己置身在客厅冰冷的空气,笃志也是,再加上她——三个人困在极度尴尬的沉默中动弹不得,凉二感觉笃志凉凉的体液还在顺着大腿流下来,屋子里只剩下马铃薯的吠叫……
——时间倒回到昨日。
周五乐理课下课后,知惠子叫住了铠冢霙。
“霙,能不能帮我个忙?”知惠子双手合十。
“什么事?”
“三宫老师她们说周末去箱根泡温泉,呐,我爸他也出差还没回来……你周末不出门吧?能不能帮我照顾马铃薯两天?”
霙抱着书本,微微抬起下颌,她理解了一下知惠子的意思:是说三宫老师她们去箱根游玩,同办公室的知惠子想一起去,但淳一教授不在家,所以叫自己照顾一下柴犬马铃薯吧。
为什么不拜托凉二先生?霙刚想问,就想起来山田凉二几乎不怎么在家,霙在山田家的时候给马铃薯喂饭的也基本都是知惠子或淳一,从来没见凉二照顾过,可能他不喜欢狗。她把话咽了回去。
“可以啊。”
霙不太爱出门,周末基本上都是在宿舍度过,不过帮忙照顾狗狗她还是很乐意,马铃薯非常可爱,况且山田家距离学校也不太远,坐地铁二十分钟就到了。
“谢谢!帮大忙了!”知惠子笑起来,她就知道霙最好说话。
知惠子把钥匙和门卡交到霙手里:“这是钥匙,白色那张是门禁卡。”
“老师呢?”
“啊,没事,我还有备用。周一我来问你拿。谢啦,下次请你吃饭!”
是要回去收拾行李吧?霙和匆匆离开的知惠子告别。
马铃薯一日两餐,每天早上和晚上喂食一次,它会在阳台定点尿尿和便便,清理掉就可以,便便不要扔掉,丢到堆肥盒里作养花的化肥,晚饭后带它在小区附近散一圈步。很简单,就是这样的流程。知惠子发来短信告诉霙。
周六,在书店看了一下午书的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乘坐地铁前往山田家。早上去的时候她才刚开门,早已等候在门口的马铃薯就热情地飞扑上来。是觉得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太无聊了吧,马铃薯似乎比平时更为兴奋,小旗帜一样的尾巴摇个不停。自己家里是养猫的,不过,狗狗也很可爱啊。马铃薯在她身边上蹿下跳,霙拍了照片分享给了希美和优子。
「好可爱,知惠子老师家的狗狗吗?」
「嗯,叫马铃薯。老师不在家,被拜托照顾狗狗。」
「想摸。」
「希美喜欢狗吗?」
「喜欢,猫也可以,猫猫狗狗都很可爱呢,不过狗狗更亲人吧。」
「希美也很可爱,像边牧哦(o′ω)σ)Д
)。」
「说什么啦w。」
真的嘛。霙靠着列车壁,一边打字一边笑,她发给恋人之前存的边牧照片,是霙在推特上看到别人分享的黑白色边牧,有着漂亮的蓝眼睛,一眼就感想「啊,好像希美」,温柔又帅气。优子的话……感觉更像博美呢…永远都精力十足,吵吵闹闹的,褒义的意味啦,有优子在的场合就不会冷场。
「那我去图书馆复习,晚上再聊。」又聊了会后,希美发来这句。
「好。」
霙看了眼站牌,自己也差不多快到站了,打了一盘音游后刚刚好,下车。
从地铁出来再走十分钟就能到山田家,山田家所在的小区毗邻地铁商圈,是这块很高级的住宅区,里面还有泳池,夏天时候能见到很多套着泳圈的小孩子,霙经过商城看到玻璃贴着达美乐披萨(Domino’s Pizza)的新广告,晚上就吃鳄梨虾披萨吧,她思考着。
上楼后拿钥匙开门,或许是早上才刚见过面的缘故,这次马铃薯没有一开门就扑上来,不过霙进门后它就从地上站起,甩着毛走了过来。“晚上好。”霙蹲下来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好像感觉和上午来时候不太一样。
霙直觉这个空间似乎和早上来的时候有了些变化,但一时半晌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变了。可能是错觉吧……她便没当回事,走去阳台检查,马铃薯只尿尿了下,擦拭干净地上的尿渍,洗完抹布,霙拿了狗粮给马铃薯的盆里倒晚饭,像是一直就在等待晚餐时间,刚倒下去马铃薯就急不可耐地埋头吃起来。
“慢点吃,我又不会和你抢。”
霙抚摸着它顺滑的短毛,狗粮在它嘴里被咀嚼得嘎嘣作响,老是让霙有点想尝一颗看看的冲动……
……咦。
刚才的违和感似乎不是错觉……霙渐渐察觉到除了马铃薯咀嚼狗粮的声音外,确实还有别的动静,很轻…听不太清楚,外面传来的吗?
她本这样想,但辨别了一下方位似乎不是,那动静是从屋内的房间里漏出来的。
强、强盗!?……霙顿时警觉起来,脑袋里浮现前几天在网上看过的恐怖猎奇杀人事件集锦里的报道,潜入家中的罪犯杀死女屋主以后进行侵犯,还将电话座机塞到她的肚子里,之类的。
…不会那么倒霉吧…
霙越想越害怕,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地环视四周找寻着能当作武器的东西,边犹豫要不要给希美发消息求助。希美远在天边,手边也实在没什么杀伤力的武器,只有靠在阳台门边的拖把,霙正要起身去拿,对面的卧室门开了。
有人出来了——霙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猛地抱紧唯一的救命稻草马铃薯。
“……”
“……”
霙和堵在门口的那个人四目相对——看清到底是谁后,两边都跟石像般冻住了。
——闯入眼帘的是皮肤雪白,肌肉健硕,而且全裸——是物理意义上的真正全裸,像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雕塑,什么都没穿,上面下面全都光着的男性躯体——下体的东西还半立在腿间,霙对着那张脸辨认了半天才确信是山田凉二。不、这、等等……霙完全不知道该把视线往哪里看才好,即便躲开了目光,过于冲击的画面也已经深深烙印到脑海里。
从未遇到过这种状况,霙像鸵鸟一样低下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凉二,怎么了?”
“喂!别、别出来。”
听到声音,她条件反射地抬头,一个不够居然有俩!…两个体格都像熊一样健壮的男性,赤身裸体挤在卧室门口,霙生平十九年哪里见过这等架势,惊得深深抽了一口凉气。
就算是性格淡漠的铠冢霙,此刻也已经被震撼得不晓得自己脸上到底是什么表情。
之后,脑子从那时候开始进入宕机。
……冷、冷静点……霙想自己在这方面不是缺乏常识的人,生理课上也学习过的,奇奇怪怪的网站和色情片,也还是有些了解的……但实物(而且还是同时出现的两个)还真是第一次见。
而且全然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目击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霙闭起眼,惨了……一闭眼跳进脑海的就是耸立在山田凉二腿间的那玩意的画面,明知道不去想才比较好,但因为实在太过震撼人心,根本没法不在意。
那两个人的还不一样……
脑袋里飘着糟糕的画面,记不清楚过去了多久,霙想自己是不是掉头就走,权当无事发生过会比较好,但阳台离玄关隔了老远,一睁眼对上的就是山田凉二那种“你敢走我就立马宰了你”的犀利眼神,她只好愈发抱紧怀里的马铃薯。
霙都忘了自己何时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柴犬压着大腿,沉甸甸的,还带有狗狗的气味,但怀里有东西抱总比没有要安心,原本活泼的马铃薯也像是察觉到气氛不妙,竟然乖巧地配合霙抱着。
凉二拽着另个高高大大的男生回卧室甩上门,再出来时候已经套上长袖T恤和牛仔裤,他抓挠着一头刺喇喇的短发。
“笃志,坐过去。”凉二点点沙发,命令叫「笃志」的戴眼镜男子坐到沙发的另一边,自己大跨步去了厨房。笃志吐吐舌头,赔着笑脸坐到霙的斜对面,他不紧张吗?霙大气不敢出,没敢对他的笑脸做出任何反应。
他该不会是去拿菜刀吧……霙有那么一瞬间这样想,还好没有,半分钟后凉二走出来,黑着脸把一杯水砰地摆在霙面前的茶几上。
“喝。”他用强硬的语调说道。
霙战战兢兢地捧起杯子,仿佛在喝毒药一样在凉二的注视下喝光了一整杯水。
倒得也太多了,把她都喝饱了,但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是温水。
喝完后,激烈的心情好像稍微平复了一些。霙看着凉二抱起双臂,T恤衣料被他发达的肌肉撑得鼓鼓的,他深深叹了口气,看起来好像龙在吐息。
锐利又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扫过来,霙把马铃薯又抱得紧了点。
“……你都看到了吧?”他开口。
“什、什么?…”
“别给我装傻,我和笃志,你都看到了吧。”
霙愣了好一会没反应过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实际上应该是相当明了的事情,但当时被吓呆了,完全想不出要答什么。凉二见她这幅样子颇为火大地拍了下桌子。噫!…霙吓得缩成一团,脑子里除了马铃薯就是希美,但很显然,希美这次除非开次元门飞过来,否则要她出来救场简直是强人所难。
霙只好硬着头皮在这里如坐针毡。
“嘛啊……凉二,也用不着这样吧?”
“都怪你啊!”戴眼镜的男子来打圆场,被凉二吼回去了:“说在家做什么的,啊我也真是白痴居然答应了,我靠,怎么有这种事的。”他嘴里吐着脏话,一通吼完,猛抱住头。
“她是你妹妹吧,叫她保密不就好了。”
“不是!”凉二大喊。
霙也摇头。霙和凉二同时否定了笃志对两人关系的猜测。“啊?什么,居然不是吗?”男子一脸惊讶。
和炸药一样的凉二比起来,更为年长一些,穿了白衬衫和西裤,名叫笃志的男子态度要温和得多……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事和他没有直接关系。
他咳嗽了下,拍拍凉二的肩膀。
霙原以为他这么做绝对会被打,但结果并没有,男子好像对凉二的火爆脾气已经司空见惯,只是继续往下说了。
“那这女生怎么会在你家,她能擅自进来说明有钥匙吧?”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会有我家钥匙。”
“那个…知惠子老师叫我帮忙照顾一下马铃薯……”霙忙不迭解释,点了点怀里的狗。
“啊…我就知道,肯定是姐姐那边。”凉二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沮丧地抹脸。
“我没弄明白。所以,凉二,她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
在名叫笃志的男子的引导下,霙和凉二都冷静了点。你俩一个一个讲,他说,笃志听完两边的轮番叙述后,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这位…铠冢是吧?真是个拗口的姓氏……咳。铠冢小姐受到凉二姐姐的委托,这两天来这里照看狗。”他看了看霙,继续,“结果不小心撞上我和凉二在做爱。”
他边说边哈哈地搔着脑袋,“如果是一男一女也就罢了,结果是两个男人。啊——真的是超不得了的状况呢。”
霙很惊讶他竟然能那么露骨地就讲出来,“你就不能含蓄点吗?”,凉二紧握着拳头,脸都涨成了猪肝色,这点上霙和凉二倒是很有共识,他替她讲出了心声。
“既然要解决问题还是不要支支吾吾比较好吧?她看起来也不像大嘴巴的人。”
“谁知道。”,凉二别过脸。
“你不喜欢她?不是挺可爱的女孩子吗?”
“不喜欢。我姐和臭老头很中意的样子,她老过来蹭饭。”
虽说霙对凉二也没有好感,但被直截了当地讨厌还是让霙很受伤,比起来,她对那个叫笃志的印象要好一点,但…这两人刚才是在房间里做那种事情吧……男人和男人……
初中班上女生间有段时间很流行耽美,霙没有参与,也不感兴趣,不过只是知道的程度还是有的,《西洋古董洋果子店》、《绝爱》,剧情也都还挺好看,但漫画里画的都是美男子,霙实在没法想象两个像凉二这样雄壮体格的男性要怎么……
“太安静了吧,没有什么想问的吗?”笃志向霙搭话。
“……”凉二先生,他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不对,这样问了会被直接揍死吧。
“…凉二先生和笃志先生,是情侣吗?”,犹豫了会,霙战战兢兢地问道。
“对,凉二是大哥命,我还和他之前的男友打过一架咧。”笃志笑眯眯地回答,他对眼前这个松鼠一样娇小的女孩子还挺感兴趣。
“大哥命?”
“就是必须得是身材魁梧,有男子气概的男人才行。”他秀了下自己手臂发达的肌肉。
“不用说得那么详细吧……”
是吗。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前男友…这么说来已经不是第一任了,霙小心翼翼地瞅着凉二一脸凶相的面孔,她连单纯跟他讲话都怕的要死,竟然还有人敢和他交往,真是什么喜好的人都有啊……
“总之,这件事情被凉二家人知道会很麻烦,所以能不能请你保密?”
笃志将魁梧的身子靠到沙发背上,用总结性的语调说着,同时讨好地看向霙。
“嗯……我不会说的。”
霙点头,她本来也就没有打算讲。
“我还是没法信她。”
“我不会和别人说的,请相信我。”
凉二冷淡地瞥了眼霙,初中发生过鸡飞狗跳的事情,女人说背叛就背叛,他对女人这种生物毫无好感。
“我凭什么信你?”
“喂喂…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凉二,可以了吧。”
“你闭嘴,被捅出去要命的可是我好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作一团,霙看着争论不休的二人,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深吸一口气:“我真的不会说的,因为……我理解凉二先生的苦衷!…”
两人登时都停下来。
“哈?…说什么呢,理解?你别搞笑了。”凉二不屑地冷笑。绵羊一样乖顺的女生,什么都不知道,近来很多男的都很好这口,凉二想说她自己先管好自己别被骗还差不多。
“是…虽然不能说完全理解,但是…呃……”霙停了下,思索到底该怎么讲……优子那边也才刚知道,她不太想对外人讲的,但目前这种状况,不证明自己的清白以后想必在这里都不会好过了。
唉…怎么好像知道自己和希美关系的人越来越多了啊…
霙斟酌着词汇,思来想去,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那个、我、我其实也是同性恋!”——她很犹豫到底是说「喜欢女孩子」好还是别的什么好,因为除了希美以外,霙对其他同性都暂时没有什么感觉……但在别人眼里这些都没区别,她和希美交往就已经是了,为了加强说服力,霙用了更加确凿的「同性恋」这个词。
“噗!——”
然后她就看着凉二喝进嘴里的水喷了笃志一身,凉二无视掉哇哇乱叫的笃志,瞪着眼珠惊恐地看霙。有、有那么值得惊讶吗,你自己不也是?霙心想,但凉二下一句出来,她也被惊恐到了。
“你和、和我姐!?!?——”
不不不不不……霙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误会太大了,霙赶紧否认。
“你差点把我眼珠吓得掉出来。”凉二听后大松了口气,“别在人家家里讲那么让人误会的话啊!”
“对、对不起…”
真是,要是姐姐也是那种发展,哪天被老头子知道了能把他气得直接驾鹤西去吧。凉二想。
“是另个女生……”霙小声地补充道。
他才懒得管她到底和谁谈恋爱,“你敢把我这个告诉老爹和老姐,我就把你的也捅出去。”双方都握了把柄的话,她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了。
“唉。既然都这么坦白了,我俩就算扯平吧。”凉二摆了摆手。
风波到这里总算是平息了。
三人都没吃过饭,之后笃志请客,凉二说到达美乐披萨去吃,霙默不作声,自己和凉二对食物的期望相撞,实在有点不太高兴。
“我和凉二都很能吃,别客气,你想吃什么可以随便点。”
“啊……谢谢。”
凉二托着下巴,一脸不爽地看着从家里出来后,关系莫名其妙变得有些亲近的两人。
……铠冢霙……他听到这个自己一直很烦的女人突然坦白是同性恋,心里着实也被吓了一大跳,居然有人要和这面瘫女交往?再一想到这人居然和自己算是同个阵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一会后,上菜了,肚子饿了的凉二决定不再去想这个。
“给,披萨。”
笃志递过来分好的鳄梨虾披萨,凉二一口塞进嘴里。
第十四章
霙跟着希美在教学楼长廊上一前一后地行走,希美聊着学校附近新开的一家意大利冰淇淋店的甜品,她在那里买了蜜瓜味甜筒,然后觉得过于甜了,并没有吃完。
“那个冰淇淋还挺贵的啊,有点心疼。”希美说着,摇了摇头,她喜欢甜食,但又应付不了过甜的东西,这点让霙感觉很有趣。一摇一晃的马尾像在和别人玩捉迷藏一样左右摇摆,掩藏着霙喜欢的部分,她的视线捕捉着她那碎发绒绒的后颈,轻笑起来。
走廊的玻璃窗透进斜阳,中庭传来高中生们的嬉闹,两人在某间教室门口停下来,是生物教室,希美打开门。
霙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聊了会天后,希美凑近过来搂住霙的身子向她索吻。生物教室在南校舍四楼的最末一间,不用担心有人会经过,能看到这里的只有对面楼的音乐教室,不过也不必担心,窗帘半掩着,况且,教室里摆有大量的杂物。是刚上过课吗,讲台上的教具还没收拾掉,门后半遮半掩形成了一块小小的隐蔽区。
希美温柔地拥她入怀,霙紧紧搂着她,她将舌头伸进她的口中。
也许应该是这样,实际上也确实是这样;跟着希美来到同一个地方,她们就相遇了,一旦相遇,剩下的事情就继续发生,总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希美的吻热切却又缓慢,没有强夺,也没有贪婪,一如她的整个人一样温和,或许是之前她提了冰淇淋的缘故,吻里似乎带上了些许蜜瓜的甜味。
凉凉的手掌撩起夏季校服的裙摆,本能地滑入她的腿间。要在这里做吗?……霙被她的手掌爱抚着,作为回应,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希美也不说什么,霙感觉自己的理性渐渐要融化在她温暖的笑意里。好像也无所谓……希美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
希美的手从她的下身离开,去解开裙子的扣带,水蓝色的滑落到她的脚踝,霙低下头,发现自己是赤脚踩在地上的,希美也是,我们进来时候有脱掉鞋袜吗?脑袋里装的像是化了的芝士,想不起什么,整个教室包括地板出乎意料的擦拭得一尘不染,也就没有多去在意了。
等霙再次将视线抬起一点,她的视线略感困惑地停留在她的腿间。希美白皙,丰满且匀称的身体面对着她,她裸露的下半身就像一张底片,被窗外的斜阳照耀,静静笼罩着薄薄一层暗光,腿间耸立的物体令人感觉过于真实,这么近的距离下霙甚至能看清其上微微凸起的血管,但并不觉得可怕……该说是漂亮还是什么呢,没有奇形怪状,带有肉感的深粉色,再加上合适的尺寸,整体上给人一种拉斐尔的油画般的质感。
霙不由自主地就在她面前那片水蓝色的布料上跪下来,对方似乎也希望她这么做,她把嘴唇贴了上去。希美靠在门上,大腿在她的舔舐下不停颤抖着,她试着把它含进口中,慢慢吞进更深的部分,希美的那个东西在她的口腔中变得更加炙热、膨胀,当她开始吸吮的时候,它跳动了一下,倚靠着门的希美发出甜美的呻吟。她的手指伸进她的发丛中揉摸,像在抚摸小狗,这让霙有种被鼓励到的成就感。
她记不太清这样帮她舔弄了多久,也没有很辛苦,希美如果乐意的话霙觉得自己还可以帮她含更久,不过她让她起来了,示意她去趴到教室的课桌上。诶……趴着吗。不愿意?不…也不是……霙没办法抗拒那个笑容下的任何,况且这也不算多过分的请求。
课桌和地板一样,也被不知道谁擦拭得干干净净,连同桌上的投影灯都一尘不染,霙一手按着投影灯,趴在了桌上。希美就站在身后,俯下身压在她背上,撩开她的裙摆,热热的东西抵着她的股沟摩擦。
那我进来了哦……
蜜糖般的声音在耳边蛊惑,霙顺从地分开腿……
“啊……”
她听到一声很真实的呻吟,好像是由自己发出的——旋即睁开眼,如梦似幻的明亮消失了,剩下的是温暖但又漆黑的空间,希美最后那句甜蜜的话语和满心期待还残留在脑海,霙的脑子跟不上变化,花了好久才理清自己刚才是在做梦。
好热……
身上轻飘飘的,被子被踢到了一旁,意识到自己正以不甚雅观的姿势趴在床上,期待感迅速被羞耻心所取代,霙猛地翻身,坐起来。
等等…我刚才都在梦些什么啊…霙在黑暗中掩住脸,还是高中的内容,而且还在生物教室…希美还长出了那个……更不妙的是自己好像还觉得挺好的。
这个梦境太清晰了,简直像真的一样,细节历历在目,是因为白天的冲击所以自动联想吗……啊,说起来好像也快到生理期……霙忙不迭地给自己多找几个理由。
怎么办,总觉得对希美超抱歉的……
擅自把恋人做进奇奇怪怪的梦里真是对不起。
霙拿起手机看了下,现在是凌晨一点,划开手机,希美上一条是十点多给自己发的晚安。
晚饭和凉二先生还有…诶叫什么来着,哦笃志先生,三人一起吃了披萨,然后带马铃薯散步。笃志有工作,先回去了,霙跟着凉二回山田家。
“都发生这种鬼事你还能想起来要带狗散步你可真厉害。”被凉二先生这么冷嘲热讽了,不过之后反倒是和他一起散步遛狗,两人各自听着歌,几乎没有交谈,而且凉二的脚程比希美要快上太多,又不等她,只一个劲埋头往前走,霙怕被他用不耐烦的眼光看,光是要跟上都得小跑。是感觉累了吧,回去以后霙就觉得很困,早早睡觉了。
……这个点希美应该已经睡了吧?霙犹豫着要不要给希美发一条消息,但怕打扰到她,最后还是没有发。虽然梦醒了,情欲却没有随之消散,硬生生被掐断以后反而更困扰了。霙把脑袋埋在膝盖,好想见希美……明明月初才见面过,不想承认自己在寂寞,但这怎么看都是寂寞的情绪。
口好渴,喝点什么吧。霙从床上起来,抬头才发现自己觉得太热的原因——温度打得太高的空调忘记关掉了,怪不得。
霙的寝室是二人间,妈妈说既然平时不回家住的话在学校就住好一点的寝室,室友是东京本地人,周末不在学校住,因此今天屋子里只有霙一人。
不用被室友看到那么羞耻的状态真是万幸。
霙走去打开冰箱,100升小冰箱里只放了罐装啤酒。
之前那晚……被希美送回学校后,因为太难受了,回去后根本睡不着,霙又出去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抬了箱十二听装的啤酒,想想大约是自己的表情太过凄惨,结账时候店员居然什么都没说。
高估了自己的酒量,喝到第六罐时候就觉得不行了,后面发生什么都没记住,虽然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头痛欲裂,差点爬不起来,但暂时能把痛苦忘掉的感觉很好。
而且不喝那么多,只喝一点点的话也挺好,整个人会变得开心,轻飘飘的。
开学室友回来后发现冰箱里有酒,表情相当之吃惊。你买的?她问。嗯。霙点点头。你居然会喝酒,她惊讶地说。霙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喝酒。
不,我以为你是滴酒不沾的类型。室友说。霙是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界定能不能喝酒的,希美好像就不会喝酒,滴酒不沾的类型,是说像希美那种吗。
室友对于发现这个事情表现得很开心,霙感觉她对于自己的好感似乎上升了,可能是因为她也喝酒的缘故吧……之后冰箱里就常备着啤酒,喝过市面上的一些款式,霙还是最喜欢麒麟的“一番榨”那款。
霙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每次拉开拉环时“噗哧”的那一声都让她感觉愉悦,丰盈的泡沫从易拉罐开口涌出,她抿掉奶油般细腻的泡沫,坐在床边戴上耳机听着The Ink Spots的专辑,蓝调音乐老旧黑胶唱片般,缓慢又沙沙的氛围和酒很搭,霙慢慢喝着酒,浏览和希美的消息记录,冰凉的感觉滑过喉咙,本想靠这个冲刷掉积压的情欲,结果不知不觉就开了第二听,等喝完后发现本来退掉的情欲非但没有走,反而更强烈了。
但再喝下去就不太妙了……霙陷入两难。
讨厌复习啊……
伞木希美把脑门砸在笔记本上,满纸的数学看得人头昏脑涨,虽说自己也不算排斥学习的那派,但也实在谈不上有多喜欢,世界上真的会有热爱学习的人吗?……她对此持怀疑态度。
手上拿着的水笔啪嗒一下掉在本子上,咕噜噜滚到一边。
虽说本也就做好挑灯夜读的准备,为此还特地事先灌下去一大杯咖啡,意识很清醒,可一想自己还得奋战一两小时就提不起劲……
“哇啊……!?”
正这么想着,手机来电响了起来,希美看了眼很惊讶,居然是霙。她挺早就睡了,这是醒来了吗?
不过,这个点?希美知道没什么事的话霙很少会发来语音的……有点担心。
希美解开锁屏接起,“霙,什么事?“她说着,对面却没有回应,很安静,但似乎也不是发生了什么危急情况的感觉。希美正犹豫要不要再讲点什么,忽然听见对面的一点点动静。不是完全寂静,有什么很轻微的响动……外放听不太清,她戴上耳机,把音量调大了一些。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离听筒有一段距离,不过听了一会后,足以让人辨识出来是喘息。希美正纳闷着她那边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耳机里传来微弱的一声“希美…”,全神贯注中忽然听到对方喊自己名字把希美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发现,那个声音的目标并不是自己,或者说,不像平时对话那样明确在叫她,而是更接近于无意识呢喃的声音。
…霙略微沙哑的声线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时而还伴随着低沉的喘息。
……到、到底在干嘛啦!…
希美越听着越感觉脸在烧,虽然一直念叨自己不要往歪的地方胡思乱想,但这呻吟怎么听都不像正常状态,按霙的性格应该是不会故意做出那么大胆的事情,可、可能是不小心按到的吧。
这么说的话,她本人应该没有察觉到这件事。
别说复习了,现在普通思考好像都不太能进行下去……
我是不是趁她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挂掉比较好?理性和尊重要求希美赶紧挂断语音,但被撩拨起来的心弦就不那么愿意了…甚至还开始嫌弃为什么手机音量最大只能放那么大,听不清楚,还有没有更加大音量的方法啊。
意识到自己开始寻找手边能加强音量的东西,希美面红耳赤地掩住脸。
说起来……早上夏纪还发给自己一张截图,说优子不晓得发什么神经,发给她一大堆听不清的胡言乱语,希美还哈哈哈,笑着想霙肯定不会这样。结果晚上这就被打脸了。
希美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听着,霙的声音比起两人真的在床上时候要听起来不真切很多,还夹杂着杂音,但意识到自己是在偷听霙做这种事情,总感觉莫名其妙地就很刺激……一般来说手机都会放得挺远的吧,能让人大概能听得清的距离,到底是在哪里处于什么姿势和状态呢……
糟了……只能听看不见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霙的声音最后噎住了下,然后呼出长长一段吐息,是结束了吧?那之后对面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再就没有动静了。希美看了下时间,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二十分钟,诶…原来如此,自己做的话是这么久的时间啊。
挂、挂掉吧。希美切掉了通话。但刚挂断就后悔了…这不就说明自己超清楚她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吗!!…怎么办啊!…明天怎么讲啊!……
她把脑袋咣地敲在桌上。
但比起明天的解释又或者是复习,希美发现当即之务其实是处理自己被点燃到快要溢出的性欲。
第十五章
和学习成绩,吹奏上低音号的水平,游泳的速度——这些直观能看出好与坏的事物相比,恋爱似乎是更为琢磨不透的东西,没有人来指导何为“正确”的恋爱……硬要说的话,有也算是有,经常能见到所谓恋爱达人出来洋洋洒洒高谈阔论,但那并不通用于每个人,至少夏纪觉得不一定适用于自己。
看着男友樱井拓海在圣诞夜前兴高采烈的模样,夏纪感到有点抱歉,这个抱歉感一直持续到次日上飞机前也没有减少,与他的兴奋劲相反,夏纪的心情可以说是相当平淡。
圣诞夜,拓海订了高级餐厅的餐位,之前一个星期都神神秘秘,夏纪还在纳闷他要干嘛,结果吃饭中途他突然就拿出一个小盒,说是礼物要送给她。
打开里面装的是项链,夏纪的第一反应是幸好不是戒指,不然真的就头疼了,但,看到是项链也很让人困扰……这种时候应该高兴才对吧?毕竟是男友送的,而且的确是很漂亮的一条项链,可高兴的成分只占了部分,困扰则占了更多,甚至还有一丢丢的恼火:既然要买那么贵的东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但那样就太无理取闹了,这项链大概花了拓海不少打工钱,别人特意买的礼物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收下才是。
可我并不想要啊……
夏纪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接受贵重品的人,接受了礼物就该拿出同等的回报,可是,该回报什么?同样的贵重品吗,又或者是进一步的进展?
拓海经常会在言行中表现出羡慕结婚的那种倾向,夏纪没有同样打算,因此都巧妙地回避掉了,拓海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两人才交往了没几个月,但要说的话,他想要的应该就是后者……想和恋人上升到夫妻,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夏纪在内心表示理解,但真的要把自己搭进去,她还是要再三考虑过的。
说到这里,夏纪有点后悔,不应该那么早答应,搞得现在像是丧失了一枚筹码——啊啊,这么说有点过分,在恋爱中谈筹码什么的,不过姑且就先这么说吧。
之前拗不过拓海的软磨硬泡,回想起来大概是在十一月吧……两人发生了第一次关系,夏纪不算守旧的人,对H没太多所谓,而且到大学了才第一次说不定还算晚的?连希美和霙都要更早——希美没有明说,但从她躲躲闪闪的言谈中能猜到应该是已经登上大人台阶了。
再加之拓海也很温柔,起码她觉得于男生而言是挺温柔的,倒没有多痛,除此之外也没有过多感想,并不像许多小说描述一样多么令人心旷神怡,拓海看起来的确很努力,不过夏纪觉得他的努力好像是无用功,有那么几次自己这边才刚有点感觉,他就停下来了——这就已经结束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想了想讲出口会很麻烦,拓海可能会因为受打击和自己吵起来,夏纪讨厌和优子玩闹一样闹别扭方式以外的吵架。
所以比起正戏,夏纪反而更喜欢事后他多抱着她一会聊聊天这个时段,可惜他对这个不感冒,每次都很快就结束了。
……撇开这些不谈的话,樱井拓海确实算个不错的男性,样貌阳光帅气,身材高挑,性格温和,对女友提的要求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基本是有求必应,属于书本和电视里都会夸的优质男友。
果然是自己太不容易满足吧?…
总之,夏纪既不想过多付出也不想过多索取,只是维持现有的状态还行,一旦这个天平往哪边偏,她就要开始斟酌了。
夏纪并不讨厌他,也不想伤害谁,对拓海她可以说是挺喜欢的,虽然喜欢到会为他痛哭流涕的程度还谈不上,不过普通的喜欢那也是喜欢。
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希美,包括现在。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问夏纪要什么饮料,她说要橙汁,乘务员倒了一杯递给她,谢谢,夏纪把纸杯放在小桌板上,继续回忆着那天的希美。
受伤、痛苦、挫败又纠结的那位朋友。
希美和霙,自己的那两位朋友之间的恋情仿佛被荆棘缠绕,夏纪从优子口中得知过一点霙那边的详情,不和时候两人似乎都相当痛苦,夏纪是希美这边的目击者,她想,那样的纠缠乘以二会是什么感觉?
夏纪没办法想象,但却由衷地羡慕能拥有那种深刻情感的希美和霙。
飞机比预定时间晚点了十五分钟,刚下飞机,手机就开始响个不停,夏纪回着消息和电话,给拓海说已经到关西机场了,“那开学见啦。”低头看到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拓海开心的语气令夏纪轻快不起来。
回到家还是收起来,开学了再找机会还给他吧……夏纪不由抱歉地思索着。
一学期没回宇治了,坐在车上回到家乡,沿途的景色都让她有种亲切感。晚饭在家吃,母亲准备了一桌家宴等待自己,冲绳的美食固然有特色,不过还是自家的饭菜更合口味。吃完饭洗完澡,和家人寒暄了一会,夏纪回去卧室,洗澡时候把项链摘下来了,她连当时拓海送的盒子也一并带了回来,夏纪看了看,把项链收回盒中装进背包,免得回程时候忘了。
夏纪躺倒在床上翻着未读消息,正准备和希美和优子回,突然打进来一个电话,是高中吹奏部的朋友畑中打来的,她吹长号,不过和夏纪一样同属吹得很次的队列,高二甄选也被刷下来了,一起做手工挂饰时候聊着聊着觉得很投缘,慢慢联系就多起来,她喜欢打球,夏纪周末有时会和她一起打。
“我喜欢打球,但如果要打晋级赛啊之类,我就不愿意了,总感觉丧失了乐趣。”畑中是个随性的人,对音乐的态度也是如此,她说泷老师不想参加的同学举手时候她没敢举,总觉得那样像是在和大家唱反调,所以得知自己没过甄选被淘汰下来,反而松了口气。
回到电话。
夏纪以为畑中是来找自己打篮球的,结果并不是。
“要不要去,咖啡厅?”
“嗯?你想喝咖啡?”
“不是啦。”
“那怎么,咖啡厅有什么好去的吗?”
“不一样,据说是百合咖啡店。”听筒里的畑中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夏纪的脑海中浮现出占卜屋一样的场景,“百合……”,“就是女同性恋…!”
“这个我知道啦…不用讲那么直白。”
可是,自己去不也可以吗?
“我有点怕,夏纪,陪我一起嘛。”夏纪听了感觉好笑,咖啡店的服务员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
“不找其他朋友吗?”
“别的基本都是同班,我怕被误会。”
怕被误会是同性恋,又对这方面感到好奇,原来如此。夏纪靠着枕头,一想自己的两个朋友在一些人眼里竟然还是「害怕」的范畴…就感觉听着微妙起来了,但夏纪没有对畑中说出口。不过…说起来,宇治原来还有这种地方吗?还以为这种时髦的店只有东京才有呢。
“可以啊,什么时间?”
“明天下午吧,快过年了,过年应该就不开了,早点去大概还能来得及。”
夏纪答应了她,挂掉电话,她翻看消息发现优子其实先邀请了自己明天下午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不好意思,已经先和人有约了。她本想打明晚可以,不过和畑中好久没见了,两人说不定就一起吃吃晚饭,叙叙旧时间就挺晚了,还是明天以后吧。
「不好意思,刚和另个朋友有约,明天之后吧。」
夏纪打下字,按下发送。
第十六章
和约好的一样,夏纪和畑中一块去了「百合咖啡店」。
藏的倒是很隐蔽,是因为那里租金便宜吗,跟着畑中七拐八弯,总算是到了,坐落在巷子拐角的咖啡店外墙爬满了枫藤,已经是冬季,藤蔓叶片凋零,褐叶枯枝配上背后的白砖墙别有一番味道,春夏爬藤郁郁葱葱时候估计就是另一番光景吧……店员模样的女子半蹲在店前的看板处,正拿油性笔写着什么。
除了枫藤,店面外的围栏里还装点了许多别的绿植,蓝白颜色的遮阳伞、桦木白桌椅、油灯。和连锁咖啡店不同,打理这些彰显店主品味的东西,想必每天都得花一番功夫吧。
今天不算太冷,下午阳光明媚,店外坐了几个高中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正在逗弄木桌上的一只猫,猫咪不怕人,由着一众女孩小麻雀般此起彼伏叫着“好可爱好可爱”一边爱抚,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竖起。
这是夏纪第一次来「百合咖啡店」,店门上的木牌写着店名“RHODOS”。夏纪正在看招牌,在她身边的畑中嘟起嘴,略显失望道:“原来没有女生和女生的接吻场面啊。”
什么啦…真是失礼的发言啊,不晓得该说她什么好。夏纪心想。
又不是卖人设的女仆咖啡店。而且也不在新宿二丁目那样的同性恋者聚集区,那种酒精荷尔蒙饱和的地方说不定能看到,不过大概率是男同性恋就是了。
夏纪没有畑中那么会浮想联翩,话说回来,还真是家普通的店,平凡到也跌出了她的期待……虽说也不知道到底在期待什么,但,总该有点分别吧,这不就是很普通的咖啡店吗。
围着逗猫的女生小群体看起来也和“同性恋”这个词没什么沾边感,随处可见的年轻女孩。
“你在哪里看到的,该不会是噱头吧?”
用性少数群体为噱头吸引客人,纯做买卖,这种营销方式不是还挺多来着。和赫赫有名的新宿二丁目不一样,宇治这边有家名不见经传的百合咖啡店不是还蛮可疑的?
“不会吧…我是从真的同性恋的学姐那边听说的诶,三年级的竹中和福源前辈。”
“我不认识啦。”
“那个、两位……是来喝咖啡吗?”
啊。站在远处鬼鬼祟祟被发现了。听到身后传来女人的声音,夏纪和畑中同时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位邻家姐系打扮的三十多岁的女性,她将从肩头滑下的挎包带抬了抬,用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捋了捋垂散的长发。
“啊…诶……这个。”
“不好意思,请问这边是传说中的百合咖啡店吗?”
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夏纪忽略掉支支吾吾的畑中,直截了当地询问。
那位成熟女子听后露出惊讶的神情,“传、传说中!?”而后无奈地笑笑:“已经传得那么夸张了吗…唔,该怎么讲呢……是可以这么称呼没错。”
“嗯?”她模棱两可的叙述有点奇怪…再加上之前的搭话,难道不是客人吗?
“您不是顾客吗?”夏纪问道。
“啊,抱歉,自我介绍迟了,我是这家店的店长河见沙织。”她边说边翻了下包,掏出名片夹来抽出名片递给两人,虽说夏纪觉得自己用不到,但这应该属于成年人的社交礼仪吧,夏纪和畑中都好好收下了。
店面开着,店长却姗姗来迟,还真是家随意的店铺,夏纪看了看设计得干干净净的名片,收进口袋里。
“我本人的确是女同没错,但实际原因是我不太擅长对付男性客人,所以只接待女性是我的喜好,至于客人到底是不是同性恋我倒是不关心啦……”
比起是「同性恋」,更主要的原因是「男性恐惧症」,是这个意思吧。来的都是女生,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就成了「百合咖啡店」,原来如此。
“毕竟这里不是发展场嘛。”
“发展场?”畑中和夏纪异口同声反问,两人都没听过这个词。“哎呀。”不知怎么的,店长的脸突然红起来,表情变得窘迫,“啊哈哈哈…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哇啊!——”
正说着,夏纪看到有个人影猫着腰蹿到了店长身后,噌地窜起来搂住她的腰,把她吓得哇哇乱叫。喔——很有自己风格的恶作剧,夏纪想起自己高中时候也很喜欢这么捉弄优子,是同好咧。
“纱织姐!”
是刚才写看板的店员,她才刚说完就被店长用手刀敲了头,“不要突然吓我,小心扣你薪水。”嘴上那么说着,店长脸上却只是嗔笑。关系很好的感觉。
“那么,两位要来喝一杯咖啡吗?”
店长露出不似营业性的温和笑容,让人心生好感,虽然和想象有点出入,但既然来都来了,喝杯咖啡再走也无妨。这么想着,夏纪和畑中进到店里,找了处角落的位置坐下,或许是因为开窗少的关系,店内空间相比店门给人感觉要更大,作为生活来说这样采光少的房子会让人困扰,但用作营业咖啡店倒是不错,即便白天也可以营造出幽静沉稳的氛围。
“来,菜单。”
刚才那位活泼调皮的店员递给两人菜单。除了咖啡外也可以点奶盖、果茶之类的饮品,很多种类的甜品,甚至还有炸鸡翅等小食,比想象中的要丰富……咖啡的价位比快销店更贵一点,但也在能接受的范围,晚饭在这里吃都没问题。
夏纪点了康宝蓝,畑中说是咖啡因过敏,点了芝士奶盖茶,夏纪听到她说“咖啡过敏”好想吐槽那你还来咖啡店,店员也跟着笑,说没关系这里有不含咖啡因的其他饮料。两人还点了法式蛋奶泡芙、巧克力挞、综合蛋糕,小食拼盘。
点完单把菜单交还给店员,夏纪看到店长河见从里屋出来了,扎起头发,换上工作服的她看着比常服要干练。店内除了夏纪和畑中外还有三桌坐了客人,不晓得哪些是真的同性恋呢。
“喂、喂,夏纪。”正想着,畑中凑了过来,“你觉得哪几桌像?”,看来两人想到一块去了。
在别人背后评头论足可能不太好,但也不是抱着鄙视心情的评判,只是好奇而已,应该没问题吧?…嗯……
“那桌?你看…那个烫卷发的女性,那桌是在我们之后进来的,进门时候直发女搀着卷发女你有看到吗,她穿了高跟鞋,要人搀着走的话说明很不习惯高跟鞋不是吗。是不是两人亲密地逛街然后卷发女为了让直发女开心,又或是别的原因,总之,她买了自己不习惯的新鞋子……没办法好好走路,但两人能借搀扶依偎的更近,进门时候那种依恋的状态不是很有恋人的感觉吗?
“夏纪你很懂嘛。”畑中挤挤眼,撞了下夏纪的肩,夏纪抿了口柠檬水,“嘛……也没有啦。我瞎猜的。”
“我觉得那桌也有苗头哦,你看……”
两人在对其他桌客人猜想的同时,另一边其实也在观察着夏纪和畑中。
“纱织,你觉得那两人是情侣吗?”
牧原苍子把综合蛋糕从冷鲜柜拿出来摆盘,作手枪的手势点点夏纪和畑中所在的桌子,对正在打发鲜奶油的河见沙织说道。
“不要瞎猜客人的关系,是失礼的事情。”纱织头也没抬,店开了那么多年她什么客人没见过,早年甚至还有在店里认识的客人交往后分手,结果一方来店里大闹这种事情,还是打电话报警才消停,她早就对观察顾客没什么兴趣了,对顾客在店内互相勾搭的情况也只能说不支持也不反对……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纱织和苍子本身就是在店里结识的,最开始纱织只把她当作来打工的普通店员,结果这人套话功力一流,骚话一溜接一溜,聊着聊着自己就被绕进去了……
不说情话方面,就头脑而言苍子也比自己更胜一筹,总能提出些建设性的意见,很会招揽顾客,“传说中的百合咖啡店”噱头也是她散出去的吧……不过这种营销手段让营业额增加了不少,这是靠沙织自己做不到的,所以即便她比自己小很多,多数时间纱织也会选择依靠她。
况且她在床上也很不错……纱织在心里想着,将打发好的奶油绕着圈封在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上。比起摩卡、卡布基诺等更知名的咖啡,康宝蓝的点单率更低,甚至还不及单纯的Espresso。但实际上是款经典热咖啡,嫩白的奶油轻轻飘浮在咖啡上,宛如出水白莲,不管是不搅拌直接喝下,还是搅拌后再喝,都是一番风味。
“好了,送过去吧,别撒了。”
“好——”
纱织目送苍子把咖啡和蛋糕送过去,开始着手制作奶盖茶。
不过真要说的话,纱织不觉得刚才进来的那对女生是情侣,从言语判断顶多也就是好奇的直女,抱着来参观的猎奇心态更多吧…做生意不能要求太多,毕竟是会花钱的顾客,只要不搞出什么事的话纱织倒也不反感这类人群。
“说起来,优子什么时候到?”
纱织看了眼挂钟,问折返回来的苍子,按理这个点她已经迟到了,RHODOS对店员迟到不会特别斤斤计较,但一次迟到三十分钟就要按规定扣薪水了,况且迟迟不来的话她也会担心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她刚发短信说电车故障堵路上了……”
“抱歉!——我迟到了!”
刚说着店门就被叮当推开,说曹操曹操到。
“没事,去换衣服吧。”
优子打了卡,应了声就钻去换衣间,苍子拿纸巾擦了擦手,“那我也去换衣服了,我回去想睡觉,你晚饭再叫我吧。”
“嗯。”
等优子换好衣服出来,小食拼盘也做好了,“小食拼盘,很烫,小心。”负责后厨的美沙从窗口把餐盘递出来。“优子,这边还有一杯饮料,都是三号桌点的。”,“好的。”
一交班就很忙啊,优子理了理领结,端起沉甸甸的木盘子。
嗯……接着是四号桌的焦糖玛奇朵。纱织正准备打开橱柜去拿焦糖酱,就听见店里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
“咦…诶……?”
声音的来源是……优子?纱织赶忙直起身,定睛一看发出惊叫的还真是她,她把木盘咣一下按在桌上,连饮料都洒了出来。优子似乎情绪很激动地看着刚才纱织在门口搭话的两个女生中的谁,但她背对着这边,纱织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沙织万分不解地看着角落的事态,犹豫要不要过去,她印象中吉川优子这个人还是很靠谱的,这是出什么幺蛾子?
优子叫完后,扎马尾的橙发女生站了起来,以茫然的表情看着她,过了几秒似乎是想开口,但还没来得及说,纱织就看到背对着这里的优子抬起手就扇了那个女生一巴掌。
啪。手掌掴在脸上,清脆的声响。伴随着那个声音,店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那个方向。
优子握成拳的手颤抖着,不,确切说是整个人都颤抖着,好像说了句什么话,纱织这边隔的太远了听不清。
接着她就看到优子转身冲了过来,“对不起,我早退。”低垂着的头看不到表情。
纱织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啥,优子就夺门而逃。
「优子…」
纱织把视线投回三号桌的位置,她看到被扇了一巴掌的女生的嘴型默念着吉川优子的名字。
第十七章
……刚才那个,是吉川优子吧?…
畑中有纪宁欲言又止地拿起半洒的奶盖茶,把沾到饮料的洋葱圈拿来塞进嘴里——沾了饮料的面衣很快就会不脆,浪费就不好了,一面又想着:“现在该是吃东西的时候吗?”但小食拼盘散发着油炸食品特有的美味香气,冷掉就会破坏口感——畑中看看全然呆立住的中川夏纪,紧张地往嘴里塞薯条。
“喂…夏纪,刚才那个是部长?”
畑中说话时候没有站起来,她觉得自己也跟着站有点奇怪,但坐着还拼命往嘴里吃东西也很奇怪,总之,不管怎样都很别扭。畑中本来是想看女孩子之间亲亲密密的温馨场面的,就像晨间剧里那样,比喻来说就是浇了枫糖浆的烤松饼。结果朋友被高中时候吹奏部长扇了一巴掌这种劲爆场面,超乎预料,她的人生里没遇到过,不晓得该如何应对,可能还是继续吃薯条比较好。
说起来,这时候讲这个好像有些不合时宜,但这家店配的蘸酱真是好吃死了。
被扇了一巴掌的当事人,中川夏纪,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像是还没缓过劲来,困惑地凝视着门口方向,嘴里喃喃发出“嗯……啊……”含糊其辞的话语。
“很抱歉!…这份单我马上给您重做!您被打伤了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很快,店长就急匆匆地抱着叠好的冰毛巾跑来,对着夏纪不停鞠躬道歉。
也是啊,仔细想想确实是店员闯祸,但不知为何,畑中打从最开始就觉得是夏纪的错。因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扇人巴掌吧?
从来都没入选,正式选手强化练习时候没有畑中什么事,畑中和吉川优子并不是很熟,但好歹是同社团一起待了三年的部员,畑中也算是看着她一步步接过吹奏部部长职位的人。吉川的性格和为人大家有目共睹,谈不上温柔……反正没有晴香部长那么温和,不过她爱憎分明、心直口快,也是不错的品质,畑中并不讨厌。况且吉川不是会随意找茬的类型——虽说经常能见到她和夏纪吵来吵去,但特定对象就只有夏纪一个人,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俩私下关系其实很好,不然也不会一个担任部长一个担任副部长——可再怎么说,痛扇巴掌也超过嬉笑打闹的范畴了吧。
“没事没事……不用重做,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做生意了,我们这边也有问题。”
畑中帮着在中间打圆场,夏纪看起来就像深夜档里一脚踩三船劈腿的渣男,被扇巴掌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先把锅丢给她再说。
“这蘸料真好吃呢,是什么口味的?”畑中拿起一根蘸了酱料的薯条问。
“诶?…蜂、蜂蜜芥末。”
店长显然对于话题突然被岔开非常不知所措,‘这桌客人怎么回事?’她视线一直往用冰毛巾捂着脸,表情怅然若失的夏纪那边瞟,畑中拿胳膊肘捣了捣夏纪的腿,她才回过神来。
“啊……没事,不用在意这边。还有客人等着吧?您继续去忙吧。”
夏纪半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真的没事吗?”
“嗯,没关系。刚才的骚动,对不起。”
既然客人已经这么说了,店家也就不再多追问,明眼人都能察觉其中另有隐情,再继续问下去才更让人困扰。
店长留下一句:“还需要冰毛巾可以随时问我要。”把桌上撒出来的饮料擦干净后回了吧台。
“喂……你对吉川干了什么啊?”
见店长走开了,畑中压低声音勾着夏纪的肩膀在她耳边问道。
“……我怎么知道。”夏纪蹙着眉头答。
“别说笑了,谁会无缘无故扇巴掌啊,痛吗?”
“废话,当然痛了。”
她龇牙咧嘴地拿开毛巾,右脸的红印清晰可见,吉川下手可真够重的,想必震怒非常。
“吃不吃?可好吃了。”畑中把蘸了蜂蜜芥末酱的洋葱圈送到夏纪嘴边,对方扭开头,“不吃。”
“不吃拉倒。”畑中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她和所有女生一样爱听八卦,但要自己费心思去讨的八卦消息还是算了,畑中不是那么婆妈的性格,而且部长和副部长的八卦,感觉很危险。
畑中看着夏纪在位子上捂着脸沉默良久,忽然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拿出手机拨了通电话,紧接着店里某处就响起了铃声,畑中停下手,心想这铃声好耳熟,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哪里听过。
“?……”夏纪一脸纳闷,听着那熟悉的铃声越来越近,转头见到店长走过来站在了身后,手里拿着的是优子的手机。
“优子的手机没带出去……放在店里充电了。” 店长的脸上挂着一种“你俩果然认识啊”的苦笑,说道。
夏纪仰头看了眼天花板,嘴里咂了一声。
“哈啊……”夏纪无视掉畑中和店长对自己和优子关系那种想问,又不好意思问的神情,叹了口气,伸手把优子的手机拿了过来。
也不晓得这俩人脑子里猜了些啥……夏纪感到有点累。要说的话,是真的没有什么关系,朋友罢了。但这么说显然难以让人信服……不…不如说连自己都很难说服。
确实是朋友关系……但是……
难以描述的焦躁缠绕住她,这感觉很怪。
脑子里闪过优子有段时间态度变得微妙的冷漠、拓海送的项链,还有……她瞥了眼畑中。
夏纪的脑子转得很快。结合所有状况来看,也不是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以致于招来优子的怨恨……她太懂优子的情绪了,怎样的表情是嗔怒,怎样又是真的发火,夏纪一目了然。
“差劲。”优子刚才用只有她能听清的声音丢下这句就逃跑了。
我哪里差劲了,是我的错吗?夏纪想起了伞木希美,她之前还经常弄不懂这位友人的苦恼,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状况就这么砸到自己头上。而且某种程度来说,现在的情况或许比她和霙那种要更不妙也说不定。
右脸颊一阵一阵地痛,夏纪都怕自己会不会被扇出中耳炎了。
说一点不生气不可能,毕竟都被狠扇一巴掌,自己还没那么圣人。优子这人老是这样,似乎就不懂「圆滑」为何物,不能问清楚再打吗?正因如此她才老是被别人误解,和高坂的冲突也是当部长后也是,优子接下部长的担子后,夏纪没少听到新生窃窃私语说「部长好凶好严苛」,每次她都得去唱个红脸才不致于加深误会。
今天也是,哪有啥都不讲上来就给人一嘴巴这种展开的。夏纪在内心抱怨道。
但反过来说,优子下手的力度同时也显示出她内心到底有多在意。所以也气不了多久就是了……相比起来,夏纪倒是更纠结其他部分——意识到优子比起拓海更能让自己心绪不宁,这点让她觉得很焦虑。算是好的意味?…她收到拓海的告白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你和她打电话时候好像更开心。”拓海曾经在有次夏纪挂掉电话时候随口提过,关于‘更’这个字眼她没有深究,拓海对此似乎些许吃醋,但因为对方是女生,也没法说什么。夏纪承认自己和优子是要好的朋友,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发展成超出朋友以外的关系……啊,或者说,是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压根就没有想过。
与希美和霙之间的关系不一样,夏纪认为自己和优子,与希美和霙是不同的,两边的改变不会促使对方离开自己,夏纪自己和拓海交往后也依旧和优子保持联系,相反,优子若是有了恋人,她也不会就此和她断掉朋友关系。老实说,那种非此即彼的价值观夏纪觉得愚蠢。
即便是现在,夏纪也不担心优子真的会和自己一刀两断,她发完火冷静下来就好了,按对优子脾性的了解,夏纪有这个把握,但这不意味着直接放置冷处理就行,她也不想这样。
该如何描述呢……夏纪在意的是「量变」与「质变」的区别。像是发现了某个契机,两个开关控制的同一盏灯,灯一直接通着电源,但只有同时按下开关,灯才会亮起来。
我们原来也可以像恋人那样交往吗?……她想。
这么说有些自恋了,但优子的那种反应,应该是喜欢吧。
因为喜欢才会生气,听到自己说和拓海在一起态度会变冷,看见和畑中一块来这地方——对,「百合咖啡厅」,更是直接误会了……好像还被误解脚踏两条船。
啊,那还真是糟呢……
是吗,喜欢我吗。
得知这个消息反而有点高兴啊。
嘛…还没有真的确认,只能说能确认的是「在意」这点。不过,自己也对优子抱有恋爱的好感是夏纪所知晓的了。
夏纪觉得自己和希美不同,不是会那种会因为自己抱持的感情而陷入自我纠结的人,这很容易理解不是吗?会因为优子的反应而焦虑的理由,是自己同样也喜欢她,对于优子的喜欢甚至更胜于拓海。
原来如此。
没想到我还挺受欢迎——她近乎享受地品味着来自男友和优子两人的情感,明明是不管从哪个角度都烂到家的事情,夏纪却揉着额头,不由笑了出来。
“我去找她。”
夏纪把剩下的咖啡饮尽,从座位上站起来。
“哈?你知道她跑去哪里吗?”畑中反问道。
“不知道。”
“那咋找啊?”
夏纪没回她。
宇治这地方,说小也不小,优子是成年人,谁知道她会跑去哪。但她当时什么东西都没拿,穿着店里的制服就出去了,包和手机都没带,夏纪想她最后一定还是会折返回店里。
在此期间嘛,更大可能是坐在什么僻静的地方吧。
不过以防万一,夏纪还是把优子的手机留给了畑中,“她回来了的话给我打电话。”夏纪对她说,又想了想,拿了畑中的大衣。“你暂时不回去吧?外套借我一下。”
“喂喂……”
畑中看着夏纪拿了外套急匆匆出了店门,不是才刚被扇了一巴掌吗,怎么才一会表情又变得高兴了,真是弄不懂这两人……诶哦。
夏纪都离开几分钟,畑中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边是百合咖啡店。难、难道……
与此同时,脑袋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优子那个手机铃声是哪里听到的了,是早年大热过的韩剧《浪漫满屋》的主题曲。
第十八章
如夏纪所想,优子的确没有跑很远。
奶茶店,面包店,一路上适合坐人的店铺都没有见到她的身影,经过岔路口,夏纪犹豫了下,既然之前那么多适合的地方都不在,说明是身无分文吧,她拐去了伏见港公园的方向。
天色还没暗下来,再晚一些视野变差的话找人就困难了。夏纪在公园里寻到了优子,就有种她绝对会在这里的预感,转了大半个公园还真被她找到了。
还穿着咖啡店制服的优子坐在仿佛被树荫遮蔽起来,微微倾斜的铁质长椅上,双臂支着膝盖,将脸颊埋藏于掌心,那样子很可怜,好像被抛弃的动物,令夏纪看了都于心不忍。
可能是被冷风吹过的缘故吧,脸颊已经不太痛了。
夏纪走到优子跟前,对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我说啊,你不冷吗?”夏纪出声喊了她,优子听到后整个人颤了下,似乎是想回应来着,但夏纪等了一会,她始终没有抬起头。
消沉到如此地步的优子相当少见,她在意的程度比夏纪想象中还要高,先前开心的心情慢慢消退了,夏纪不禁觉得抱歉起来,有种掷出的回旋镖飞了一圈回来打中自己的痛感。
对不起,我并不是想看到你这样表情的。
觉察到现在不是适合开玩笑的场合,夏纪换上正经的语气:“抱歉。”——虽说并不清楚确切是为了什么而道歉。她叹了口气,把畑中的大衣披到优子身上,优子这才抬起头,视线扫过尺寸略大的卡其色大衣,又看看穿戴整齐的夏纪,不满地蹙起眉,不过倒是也没有拒绝,手攥住衣襟裹紧了点。
“是畑中的外套。”她补充说。傍晚气温慢慢降下来了,讲话时带出的白雾在空中飘了一秒,优子穿那么单薄的衣服在外面肯定冻得够呛。
“哦。”
优子冷淡地哼了声。
“干嘛,把我的给你会更高兴点吗?“本不想开玩笑的,但习性没那么好改,等发觉时候已经习惯性地调笑一句了。
“……”
夏纪原以为优子会立刻反驳,没想到沉默一会后她吸了口气,说:“也许吧。”这样的回答反而让人不知该接什么,与此同时,内心像被这句话捅了一下似地涌出暖流。
两人沉默着,陷入低落的优子看来并不想成为主动发起话题的那方,该从哪里谈起好呢……夏纪的视线看到远处的自动贩卖机。这个国家到处都在卖饮料,简直是自动贩卖机的天堂,倒也多亏于此,人们能够多一种方式表达好意。
“有想喝的饮料吗?”夏纪问她。
“没……啊…那热牛奶吧。”
“甜的?”
“嗯。”
优子看着夏纪走去贩卖机买饮料的背影,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人窝火,优子愈发觉得好像只有自己像傻瓜一样。
但停不下来,自己本就不是很擅长控制情绪的人,停不下来在意,乱麻般缠在一块的思绪无法按意愿停止。夏纪很快就买了饮料折返回来,这时间太短了,她依旧没能调整好心态,之后要说什么?——温温热的铁罐贴到脸颊。
“你好烦呐。”优子拍开她的手,把罐子夺下。
“痛诶。”夏纪夸张地甩着手,笑着吐了吐舌头,在她身边坐下。夏纪的样子一如既往讨打,但优子又提不太起劲。
……算了,随便吧,顺其自然。
夏纪买了罐装咖啡,打开拉环,带着奶精气味的咖啡香就飘了过来,一股子劣质人造感……优子心说还是RHODOS的咖啡正宗,边饮了口牛奶,其实自己这里也一样,明明说是牛奶,却又黏又腻,甜得像是别的东西。
“优子。”
“嗯?”
“你喜欢我吗?”
“!?——咳、咳咳……”
也太突然了,优子没想到夏纪会那么直白问出口,被牛奶呛到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谁要喜欢你啊!…”仿佛为了掩饰慌乱似得,不由自主提高音量。
“诶…”夏纪偏了偏头,拖长了尾音。优子只瞥了一眼她那种狐狸一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就不敢继续看了,总有种对视的话会被看破心情的感觉,为什么能那么游刃有余呢,自己熟知的中川夏纪原来是这样吗。
夏纪看了她一会,移开了视线。
“说起来,你居然在那种地方打工,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你自己还不是……”
优子想起和夏纪一起的那个女生,她有印象,是以前吹奏部的吧。“你自己还不是和别的女生一起来”她没有把这下半句讲出口,想到这里就如鲠在喉。优子转而沉默,低头摩挲起铁罐上的卡通奶牛图案。
「那种地方」。
夏纪用了这个词。即使没有明说,两人也都心知肚明RHODOS咖啡店代表的里层含义,明明得知希美和霙的时候没有那么震惊的,但放在自己亲密的人身上却是另外的感觉。
夏纪……真的是吗。在店里见到她的一瞬间优子下巴都要掉下来,惊得难以置信,确认再三是不是认错人,但那个的确就是夏纪。她看看和夏纪一起来的女生,又看了看夏纪本人——那个男生也是,这个女生也是,我到底错过了多少东西,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本该自己在的位置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接二连三取代掉了的愤怒,理智在几秒内就被吞噬,震撼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崩解为痛苦。
能待在夏纪身边无理取闹的明明只有我……为了冲刷掉心里的苦涩,优子喝了口过于甜的牛奶。
很难受……但既然已经都坐在这里了,索性就直接问清楚吧。优子是有话直说的类型,坚信凡事若不开诚布公,日后就会变得很麻烦。这回已经搅得自己够心神不宁了,不想再这样下去,她嗫嚅地说道:
“夏纪你…真的喜欢女生吗?”
“唔…怎么说呢。我换个回答吧,我和畑中不是那种关系。实际上是她硬拉我来的,说一个人来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嗯,对女同性恋感兴趣,学姐介绍来的,算是参观吧,一个人来不好意思。“
“哈…哈啊?”
优子用一种被耍的表情看着夏纪,这算什么回答啊,和原本的问题无关先不提。参观、这字眼好像在看什么动物园的动物,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字面含义,但总归觉得有点不爽。
“即是说我没有和她在交往啦。你在意的不是这点吗?”
像是证明自己并非说谎,夏纪清冽的眼睛直视过来,优子慌忙移开了视线。呃。她张了张口,答不出话,难以否认自己确实在意这个,被这么一打岔,优子忘了自己下一句想问什么来着,于是谈话又暂时中断,夏纪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啜饮着咖啡,望向天空,呼出的热气在空中凝成白雾,冬季的夜晚到来的很快,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去了。
“那夏纪也是这么觉得的?”
“觉得什么?”
“参观,是抱着这种心情来的吗?”
“一点点吧,毕竟是没有接触过的事情,但硬要说的话,我不是很清楚。”
模棱两可的解释,不是很能听懂,不过,夏纪果然不是啊…
“也是……夏纪是喜欢男生的那边,之前寄来照片上的男生,是男朋友吧。”
指拓海吗?夏纪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这么想对拓海很抱歉,但刚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脑海里。喜欢姑且算是喜欢吧,若是讨厌也不会允许他进入到负距离,可也没有心潮澎湃的感觉,或许偶尔也会有,不过已经记不清了。也许是自己对于别人太过随意了。
“嗯,叫樱井拓海。”
“长得很帅啊。”
“大概吧,同社团的,在学校好像很有人气。”
真嫉妒啊……优子咬着嘴唇,手不自觉地用力捏紧铁罐,但自己没那么大力气,罐身丝毫没有变形。
“你喜欢他吗?”
“…不否认,可以说是喜欢吧。”
不、不否认?这词也太轻飘飘了吧,会有人用这种词形容恋情吗?
“等等,这不是程度很低的词吗?“
“这样的吗?唔…可能吧,我实话实说而已,觉得不可思议?但就是有哦,这种程度也能开始的人。”夏纪无奈笑笑,点了点自己,“好了,该换我问了。优子喜欢女生吗?”
话题突然又转到自己这里了,优子愣一下,要说的话,最初到RHODOS打工的契机也并不是冲着百合咖啡店去的,对店里的人也没太多想法,就是和普通女生相处的感觉,但慢慢发现自己对夏纪的情绪不一样也是真的,但是否就等于「喜欢女生」,这点不是很清楚。
“算是……吧。”
“对我?”夏纪点点自己。
“……你故意的吗。”
优子白了她一眼,“啊,是,我承认喜欢你行了吧!好笑吗?想笑就笑,但别以为这样就能得寸进尺,我还是能毫不手软地还击的——”
“我啊,喜欢优子。”
夏纪轻声飘出一句,不是很有力的声音,却像隔离墙一样硬生生把优子连珠炮的话截断。心脏突如其来地咯噔了一下,“说、说什么呢。突然间。”讲话也结巴了,“开玩笑的吧?”
“没有,我没开玩笑。我也喜欢你。比喜欢拓海要更喜欢。”
这人。为什么能那么平静说出来这种糟糕发言,也太差劲了。
优子白了她一眼,低下头。
但为什么自己会觉得高兴呢。
“真恶劣,太烂了。明明在和别人交往还这么说,太差劲了……”
“是蛮差劲的。但话都已经讲出口了,没法收回去了吧。”
“事先声明,我对当第三者可没有兴趣。”
“我知道。开学以后我会去提分手的。”
“喂……”
“那要现在打电话吗?我是没什么关系……但于情于理都太过分了吧。”分手是需要时间妥善处理的,优子明白。但是……
“别这样,搞得好像是因为我才弄得别人分手一样。”
——对另个人来说,这是很过分的伤害吧。
“是我的问题,抱歉。”夏纪平静地说着,把咖啡一口气喝光,丢到长椅边的垃圾桶里。
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优子这样是不道德的,可是,凭什么自己就得退后,将恋爱拱手相让呢,论熟知程度自己才是比较高的那边,就因为那个男生要先出手一步吗……
反正,都是夏纪的错,和自己应该没关系的。
“离开学,还有好长时间呐……”夏纪仰起头,看着已经要进入夜幕的天空,气温似乎变得更冷,优子用来暖手的牛奶早就冰凉了。
是,距离开学还有好久,而且开学以后下次能见到就更久了。难道就这样什么都不继续了吗。应该是这样的……
“优子,你觉得现在隐瞒,之后再分手,和分手后再开始,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后者只是重归于零和另个人重新开始,前者这算是,背叛了吧……若是别人问的话优子一定会这么回答,甚至还会生气,但放到自己身上此时此刻却不知如何是好,这就是双重标准啊。听到夏纪说了喜欢以后好像内心有一块地方觉得怎样都无所谓了,一秒也不想多等,不道德也好被骂也罢。所以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要说喜欢我。
这样不是根本没办法继续忍耐了吗?
优子沉默了,没多久后,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街边的路灯到点后陆陆续续亮起,她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路灯什么时候亮的,平时都没注意过。
“遇到你这种人,那个男生也够可怜的。”优子感慨。
“是啊。我也不想伤害他,只是恰好就这样了。”
她没想到自诩一直做事光明磊落的自己有一天还会坐上坏人的位置,啊啊……但是……不愿意等着,更不愿意放手。假如先开始的是我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了吧?——优子边想着,边摇了摇头。该说是报应还是什么呢……总感觉如果抱持这种想法的话会有不祥的预感。
大脑一片混乱,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应该是要怎样了……
“夏纪,眼睛闭上。”
“啊?“
“叫你闭上就快闭上。”
“哦、哦…”
搞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亲上去也不明白,夏纪的嘴唇冰冰凉的,里面却很温暖,残留着咖啡味道,夏纪的舌头娴熟地回应她的进入,和别人亲过多少次啊?这让优子有些气恼。
真是……
“这算是可以的意思吗?”
“嘛……算吧。”
……已经做出越界的举动,这样一来就真的没办法了。该说是自暴自弃还是什么好呢…优子觉得比起方才纠结的心情,现在轻松了不少,她跟着苦笑起来。头顶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立马降下,啊啊,也许这样下去也没什么问题吧。大概。
……谁知道呢。
“凭什么我就得被你拉下水也变成恶人啊……”
“喔,那还真是抱歉呐。”
夏纪微眯起眼,说着道歉的话,嘴角却在笑,那表情像是狐狸。
但不讨厌。
第十九章
河见沙织回到家时候,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人活动的动静,恋人果然还在睡。
交往后,苍子退掉了原先租的房间搬进来和沙织一起住。“lucky!以后每个月又可以省下一笔钱吃吃喝喝啦。”苍子这么说。对此,沙织嘴上抱怨多了个人后公寓变得更挤了,实际上对于有人能和自己同居很是高兴。
摸到开关打开灯,跃入眼帘的即是摆在玄关柜子上的怀表,沙织没有戴表的习惯,她买了个木架子用来安置它。
怀表外壳是纯银的,即便是外行人看了也觉得是非常精致的款式,内部机械都是瑞士造,雕琢花纹的外壳上还镶嵌红宝石,不是人造货,是真的宝石,那是前任送的礼物——她是某个知名钟表商的妻子。
一旦到了三四十岁这个关口,沙织发现身边受不了社会和家庭舆论结婚的女性变得越来越多,自己都人老珠黄了,对年轻女孩出手实在说不过去,不晓得什么时候开始,能接触到的同龄女性竟然多是已婚,也许是女性闺蜜太司空见惯,大家似乎都不在意,前任也是。
一直未婚的自己反倒成了另类。
然后,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呢……纱织本人其实不在意社会伦理之类的事,但听到对方说出:“我有小俊要养,不可能离婚的,你也应该只是逢场作戏吧。”还是哽咽住了。
小俊是她的儿子,和男人生下的,自己的孩子。
沙织很想说不是,我是认真的,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自己在关系内属于第三者,和男女出轨又不同,女女出轨这种事传出去只会变成笑料,况且纱织也没有她那个钟表商丈夫那么有钱,根本无法负担三个人的生活。想自己绝无可能有那种勇气闹到崩盘的地步,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假装好聚好散。而且已经全然没有意义,只剩下无法言喻的凄凉感,她把话咽了回去,喉头一阵酸楚,自嘲说没想到言语也能那么苦涩。
但因为怀表实在过于昂贵,以至于分手后沙织不知该怎么处理才好……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卖掉不舍得的话,明明收起来也行,身体却对旧情怀着眷恋般迟迟不肯行动,一天天摆着,渐渐也就习惯了。
那之后沙织两年半时间都没有和任何人交往,怀表玻璃随着年数蒙上一层灰,似乎代表她心头的伤口也慢慢愈合。某天,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契机了,好像是苍子说来家里帮她安装书柜吧,沙织让她进了家门。
她刚进来就注意到了这块表,沙织自己已经看习惯了,却没想到这东西在他人眼里和家中氛围格格不入,当时两人才刚开始交往不久,沙织心里一惊,又瞒不下去,结结巴巴地坦白说是前任送的,原以为苍子会生气,但她却比沙织接触过的同龄人更豁达,只是笑了笑,说是很漂亮的表,一定是个不错的人吧。
这句话不晓得戳到自己心中尘封的哪一块软肋,等回过神已经在哭了,沙织不觉得自己算是脆弱的人,在比自己年纪小的人怀里痛哭也很丢脸,但停不下来,苍子的怀抱好温暖。当天苍子在家里留宿了,安装书柜反而成了第二天的事。
她看了眼怀表,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多,在老家早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不过在这里没人在意,这让纱织感到很轻松,她轻轻打开卧室门,客厅的亮光从门缝敞进里屋。
“苍子,吃晚饭了哦,我买了寿司。”
纱织在车站附近的寿司店买了晚饭,本来想随便吃些的,不过今天发生了好事。
苍子在被窝里发出呜呜嗯嗯的呓语。
“快起来啦。”
“啊……外面很冷……”苍子把手伸出被窝,一会又缩了回去,看来寿司的诱惑力不能让她立刻起床,但今天纱织并不担心这点。
“醒醒,我和你说件事。”
“什么?”
“我见到优子的女友了。”
“嗯!?”
“起来我就和你说。”
“我起!”
话音刚落,苍子就一个鲤鱼打挺从被窝里蹿起来,“啥啥啥?快、快和我讲!”
纱织把苍子安顿在桌边才开始讲苍子走后发生的事。
家里只有一张矮桌,兼备茶几和餐桌使用,纱织把取暖器打开,桌边很快就暖和起来,她把寿司盒子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倒上酱油和芥末,苍子拿来两罐啤酒,打开拉环时里面的气体发出噗哧的声响,她把罐子放在她面前。
“你还记得那对女生吗,就我在门口搭话过,你到我背后把我吓一跳时候的那俩。”
苍子抿着啤酒,眼睛往天花板瞟,像是在回忆,“记得。我还问过你她俩是不是一对。”
“嗯,结果不是哦。”
纱织想起优子那劲爆的一巴掌,哎呀……当时还在想大事不妙来着,她笑了起来,“我想想……两个里面不是有个橘色头发,扎马尾辫的女生吗?”
“啊,有印象,长得挺帅的?”
“我也觉得,有种疯狂动物城里那只狐狸的感觉?”
“哈哈,对,吊梢眼。”苍子把寿司蘸饱酱油,一口送进嘴里,芥末太多了,呛得她立马头敲在桌上,咽下去,眼泪汪汪地抬起头。
“诶?意思是,是那个女生吗?”
“嗯,听说是高中同学。”
“和高中同学在百合咖啡店偶遇,怎么想都是奇遇啊。”
“优子一开始还误会到,扇了她一巴掌。”
苍子听后睁大眼睛。对哦,那时候在吹奏部选择退部也,苍子当时就觉得这女生很有雷厉风行的气势,不过扇别人巴掌这也太…不行,很想笑。虽说没有实际看到,但苍子能脑补出那个画面。
“居然之后没有闹崩吗?明明被打了一巴掌耶。”
“优子扇完巴掌情绪很激动的样子……从店里跑出去了,那个女生缓了会后追了出去。”
纱织托着下巴,夹起豆皮寿司,却没有立刻送入口,“两人出去了总有一个多小时吧……该说真是很默契还是什么呢…优子跑出去时候明明没有带手机的。”
“嗯?”
“优子从店里出去时候手机在充电,衣服也没换,还是工作服,真亏那女生能找到她在哪啊。”
那还真是不得了的默契程度…原来电视剧里的发展,在现实里也能见到啊。
苍子想要是沙织一声不吭出门,她反正是想不到她会去哪里的。大概这就是心有灵犀吧,苍子点点头,“那,和好了?”
“看来是吧,两人一起回来的,回来时候气氛明显不一样啊,肯定有发生什么好事。但优子什么都不肯讲。”
“哈哈哈哈……可能因为很害羞吧。那还真是恭喜了。你没表示一下吗?”
“有啊,我送了她们一份蛋糕。嘛,旷工时间也没算进去了啦。”
“喔~
好店长。可是你不是不在意的八卦吗?讲起来还那么开心。”
“讨厌。虽然已经是大妈了,但我好歹也算女性啊。”
“没啦,开玩笑的。纱织姐一点都不老,我最喜欢了。”
苍子靠到她身边把她抱住,纱织身上的新毛衣蹭在脸上有点刺刺的。
优子竟然还有合拍到这个地步的朋友,两人还两情相悦……听起来简直像是电视剧般的剧情,这种事情切实发生在身边还真不可思议。苍子心想。
两人抱了会,纱织像是想了点什么,忽然开口:“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
苍子放开了她,“店铺呢?”
惯例而言,每天十一点RHODOS打烊前沙织都要过去巡视一下,苍子和她交往后出于信任,会把职权分担一些给她,苍子在RHODOS即是店员又是副店长,所以有时也会换她去巡查。真的偶尔两人都不过去的情况也有,但很少,沙织曾经托过一两次的店员在去年就离职了——突然听到沙织这么提议,苍子感到很稀奇。
“稍微教了一下,反正也不复杂,我托给了优子。”
沙织坐直身体,“嘛……总会有这类契机吧,今天来看,我觉得她值得信任的人。”
“虽然也没什么联系……就直觉那么觉得。”
“我懂。”
这点苍子倒是不否认,吉川优子身上有种值得予以信任的魅力,她性子直,不像是会耍手段的人,学东西又快,苍子也很喜欢她。
“那就去吧,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我看看哦……”
沙织在浏览正在上映的影片时候,苍子拿着手机在看情侣酒店,偶尔一晚住外面或许也不错。
十一点二十分,RHODOS。
帮优子拖完地,夏纪把拖把清洗归位,负责后厨的店员像是为了不搅合两人间的气氛,提早回去了,她到她身边时候,优子记完了账,正在清点需要补充的食材。店面已经打烊,暖气也已经关了,店里的灯只留了吧台这里一处,店里变得清清冷冷的。
“扫完了?”
“嗯。”
“谢了。”
优子随口应了声,继续着手头的工作。是许久没见的缘故吗,夏纪瞟着握着圆珠笔,在货柜冰箱和吧台来来回回清点记录的优子,总觉得气质和先前有点不一样,大体上还是那种风风火火的感觉,但正经事方面似乎有变得更成熟一些。
等她弄完手头的活,夏纪顺势就从背后抱住了她,感觉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夏纪不禁轻笑。优子的体格比拓海要娇小太多,女生和男生的差异,拥抱起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该怎么说呢……啊,这么一想越来越觉得对不起拓海君,暂时还是别想了。
把记忆切到高中模式或许比较好,她想。
“干、干嘛……”
优子也不习惯随着告白改变了的两人之间的距离,以前来自夏纪的温柔她都会条件反射躲开,尽管心里知道自己其实很吃这一套……但喜欢和接受那是两码事。先前的气势去哪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握紧手中的笔。
“没什么……第一次在餐厅这种地方待到那么晚,感觉有点新奇。”
“打烊的便利店不也差不多吗?”优子知道夏纪在学校时候是在便利店打工。
“还是有点不一样吧。”
“辛苦吗?”
“还行,是钟点工,但再多几份兼职那肯定吃不消。”
“哦……”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也没说什么,脸上的温度却擅自升高了。优子忽然想起来店里对着吧台好像是有防盗监控的,心里一惊,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地从她怀里挣脱开。
“差、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去换衣服。”
“好。”
她急急忙忙逃去更衣室,回头,夏纪若无其事地靠着吧台拿了手机,像在发短信,难道只有自己在紧张吗。换上常服出来,夏纪正在和别人打电话,等她挂掉,优子问:“男友吗?”夏纪的表情微微一怔,而后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优子立刻意识到自己被将了一军。
“没,是希美。”
果然……但听到是这个人的名字也够让人不爽的,嗯。
“她怎么老来找你啊。”
优子没好气地回,虽说以前也一直这样就是了,但优子真心没法理解为什么霙和夏纪都那么护着她,夏纪还说过希美比自己好孩子多了,优子可不觉得自己比她差,就希美这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的样,到底哪里好啊。
“问我过年要不要一起参拜神社。”
“明明已经有霙了啊。”
“霙也会去。”
“……”
有种被冷落的感觉……优子拿上自己的手机,发现换衣期间来了一条未读短信,是霙发来的,问她要不要一块去过年参拜。一抬头,正好对上夏纪那意味深长的笑脸,“怎么了?”她问。
“哼,我也会去。霙邀请我了。”优子得意洋洋地把手机露给夏纪看。
“是是。”
她投降似地耸耸肩。
所以是四人一起?…回想起来,虽然认识了很久,但四人同时行动的情况寥寥无几,还真是…优子瞄了眼夏纪,得知霙和希美是恋人,自己和夏纪……呃…姑且也算有关系了吧……开心归开心,但总觉得心情复杂啊。
“她俩不知道我们变成这样关系吧……”优子喃喃道。
“我还没说,不想说的话我会保密。”
“唔…没关系,有机会再讲吧。”
特意去提好像炫耀似的,什么时候时机刚好时候顺其自然讲出来就是了。优子确认了遍没有东西遗漏,关掉灯准备关门。
到了深夜,外面比店里要冷得更多,比傍晚时候也更冷,把门锁上,她赶忙把手插回更温暖的口袋里。
优子租的房在学校和RHODOS中间,周边是晚上也热闹的夜市,也因为如此店长才会排给她夜班,“不然一个女孩子走夜路太危险了”店长这么说。
夏纪知道优子家在哪里,两人心照不宣地往同个方向走,夏纪踢着路上的石子,走了一段路后,优子想起哪里怪怪的,“喂,你……晚上不回去吗?”
“在赶我?那我打车回家咯。拜拜——”夏纪作势要去路边拦下出租车,优子不由自主地就拽住她的衣袖,“不、也不是……太晚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留宿过,夏纪有时会来租的房子里玩,玩太晚就睡下了,第二天再去上课,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优子吞了一口口水。告白以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不太一样了,像是掰动了铁轨,列车开上了不同的岔路。
“干嘛,我又不会做什么。或者说你想发生点什么?”
优子很想跳起来给她的脑袋来一下,但被夏纪调笑的视线扫到,又只能憋屈地移开视线,“走啦!白痴!”
她迈开步子走在了她的前面。
……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优子吧。
夏纪跟了上去,看着她的背影想着。
第二十章
下楼看到桌上摆着两份餐盘,铠冢龙也略感困惑了几秒,心说妻子还在出差中吧,一抬眼望到玄关衣架上挂着的猫咪图案围巾,才想起来好像已经到了寒假时间。连读大学的女儿的放假时间都记不清,自己还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龙也这么想着,内心却没多少波动,默不作声地拉开椅子坐下。
“龙先生,早餐要红茶还是咖啡?”保姆直子问他,周围的人都喊他“龙”,被戏称说是很威严的名字。早上有个会要开,摄入点咖啡因让脑子清醒些比较好。
“咖啡,麻烦你了。”龙也答了声,照例打开平板电脑浏览当日的杂志。吐司煎得金黄松脆,刚抹上不久的咸黄油还没把吐司浸得软烂,龙也一口咬下,咖啡在吃到第三口时送了上来,不加糖的美式咖啡,未完全融化的冰块漂在咖啡色的液体表层。
龙也讨厌滚烫的东西,自己喝的咖啡一定会加冰块,按身价喝最近流行的冷萃咖啡似乎会更有品味,但对龙也来说是不必要的事情,只是摄取咖啡因而已,这样就好。
直子在家里干了多年,熟知家中成员的作息,工作勤勉,嘴又不杂,龙也对她相当满意。
“霙小姐昨天放寒假回来了。”直子擦拭着桌子对他说道。
“知道了。”龙也点头。
正这么说着,霙从二楼走了下来,她穿着黑色毛衣和牛仔裤,不是睡衣打扮,看起来比在家时要精神些,是要出门吗。龙也抿了口咖啡,没有问出口。
“爸爸,直子,早安。”
霙冷淡地打招呼,到桌边坐下,家里养的黑猫叫了声跟着跳到她的膝头,霙伸手抚摸它油光水滑的毛,接着直接抓涂了果酱的吐司来吃。龙也一直觉得女儿刚摸动物就去接触食物这个习惯不卫生,但没吃出什么毛病,渐渐也就不管了…老实说也不局限于这个,爱喝不健康的碳酸饮料、喜欢光脚、不文雅地蜷在座位上、不爱出门,只钟爱窝在家打游戏、别人对她讲话爱答不理……这些我行我素的琐碎小毛病令他和妻子都头疼不已。
龙也自己是电气工程师,妻子美穗是化妆品公司总监,两人都是开朗健谈的性格,因此无论亲朋好友还是工作的社交圈都能经营得完美,女儿则恰恰相反,从小到大似乎都没什么朋友。那种阴沉晦涩的个性也不晓得是继承了谁……我们铠冢家有这样性格的人吗?霙小时候,夫妻俩还就这个问题争论过,最后还是看到年幼的霙抱着玩偶站在门口盯着瞧,头脑才冷静下来。
……该说什么好呢。当时看到霙面无表情的脸孔时,龙也心中咯噔了一下,还在担忧会不会给孩子造成心理阴影,因为家庭不和睦给孩子不良影响的例子比比皆是,龙也和美穗不想这样,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当然希望她能健康快乐地成长,但霙冷漠的性格好像是与生俱来的,不管是好是坏,看起来对她都没什么影响。
这么说自己女儿或许有些过分,可霙实在是难以接近,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小学吧……自己就不再插手关于霙的教育了,美穗工作也忙,带孩子的事多是托给保姆。是不是疏于照顾,亲子间的关系才那么冷淡呢,夫妻俩有考虑过这点,但问起和霙接触更多的直子来,她也说霙小姐一直都这样。
早先龙也在公司随口抱怨过,结果几个同事听后纷纷瞪大眼睛,嗔笑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儿子和你女儿一个学校的,你别炫耀了,她成绩好的很啊!”
“我那上高中的女儿每天出去鬼混,还去柏青哥店打小钢珠,能不能毕业都难说,你女儿啥都不用管就那么争气,换我早乐死了。”
——就这点而言确实没错,夫妻俩没怎么管过霙的学业,但她的成绩一直很好,龙也对此很是自豪,究其原因,他觉得与其说是教子有方,不如说霙是继承了自己和美穗的头脑的缘故,两人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就这点而言霙还是有亲生的样子。
而且霙也没什么不良嗜好,闲暇时间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玩游戏,霙会问家里要最新款的家用游戏机,龙也个人觉得老窝在家打游戏不是很好,该多去社交,但女儿的性格就那样,既然没影响学业,在家玩总比去柏青哥强,也就没什么好挑刺的。
“爸爸,能不能给我买把双簧管,我想参加学校的吹奏部。”
初中某天,霙忽然在饭桌上提出想买乐器,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和她提买游戏光碟没啥区别。龙也和美穗端着碗筷,面面相觑,惊讶从来不曾主动社交的女儿竟然想参加学校社团,虽然想再多问点,但霙的表情就预示了问也不会多讲。
加入社团啊……龙也高中加的是橄榄球社,兄弟姐妹也没人玩这些,总之,他对乐器一无所知,还以为是小学时候买过的竖笛那种东西。但想着霙愿意和更多人接触总归是好事,便欣然答应,回头一搜双簧管的价格才发现贵得惊人,倒不是买不起,只是觉得这玩意居然和高端电脑旗鼓相当,有点震惊。
乐器和游戏毕竟不一样,龙也觉得也就小孩子三分钟热度的事,没想到之后霙从初中到高中都一直待在吹奏部,龙也和美穗对交响乐不感兴趣,只去过一两次演奏会,霙对于父母前来观看自己的表演也没有表露出多么欣喜,这让夫妻俩感到失望,之后慢慢的也就不再去了,任其自由成长。霙的学校的吹奏部好像属于中游荡荡的类型,有参加竞赛,但印象里没拿过多名列前茅的名次,霙也从来不提。嘛,毕竟是团体项目,只靠一己是不可能力挽狂澜的,曾经加入过橄榄球社的龙也深知这点。
有没有名次和喜不喜欢是两码事,霙自己乐在其中就好。
霙的学业和音乐都在自己不怎么清楚的情况下稳步提升着,高三她说想报考音大,副科需要一架钢琴,最好再请专业老师辅导,哦,那就花钱吧,家里能做到的只有给她提供经济支援。再转眼间,霙就已经高中毕业了,理所当然般考上了东京的音乐大学,公司里有好几个同事的孩子和霙是同一届考生,成绩出来后纷纷祝贺,羡慕不已地说那是偏差值相当高的学校,很难考上的。
是这样吗?龙也没什么实感,他反而更羡慕女儿只考了短大的同事松琦,下班后女儿在公司门口等他,甜甜地喊“爸爸”,挽着他的胳膊,一起回家又或者出去吃火锅云云。
想象霙这么做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话又说回来,霙既有学业又有特长,丝毫不让父母操心,也不能说不是个称职的女儿。可怎么说呢……总感觉欠缺了点温情,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
亲子间这样的状态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呢?……
杯子里的咖啡已经见底,时间差不多了,龙也收拾了下东西。
霙比他先一步吃完,在他系领带时候就已经穿上大衣在门口换鞋了。
“直子,中饭我在外面吃,不用准备我那份。”霙对着保姆说道,“我出门了。”
“嗯,路上小心。”直子微微鞠躬。
龙也想问她为什么中饭在外吃,一个人吃?还是约了朋友,是谁?
龙也发现自己对女儿的情况近乎一无所知,不过想了想觉得问出来又过于别扭,犹豫之间霙已经出门了。
他暗自叹气,拿上自己的公文包,比起压根无需自己操心的女儿,还是先想想怎么和老板说明项目进度要紧。
希美和霙约的地点在幼稚园,听希美提的时候,霙还在纳闷为什么是这地方。
「唔,因为圣诞节要弄晚会。」希美把缘由讲给了她,似乎是老年乐团反响非常好,敬老院和附近的幼稚园准备联合办一届圣诞新年晚会。
「所以今天大概大半时间都在幼稚园准备这个,会比较无聊吧,霙不介意吗?」希美在消息里这样说道。
哪里的话,只要是和希美一起,无论做什么都很开心啊……霙边想着,深吸了口户外的空气,临近新年天气变得愈发寒冷,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吸进肺里的冷空气反倒有种薄荷糖般凉凉甜甜的感觉。
放假又天冷,幼稚园虽然对外开放,但也没什么人,霙顺着希美给的地址找过去,是个小型剧场,里面显得有点昏暗,只有舞台处打着灯,霙进去的时候希美正帮着往圣诞树上挂彩带,地上堆着一袋袋杂物,才刚开始忙活的样子。
“啊,霙,来了呀。”
看见霙进来,希美从梯子上跳下来,到舞台边搭了她一把手帮她爬上来,“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叫铠冢霙。”希美搂着她的肩膀,对其余的几个人介绍,那几位也报了姓名,都是幼稚园的老师。朋友呐……也是,说是女友的话会把别人吓一跳吧。
“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哇,刚好,替我一下,我和惠介去买早餐。”
幼稚园教师的其中一个拍拍另个人的背,把他拖走了。
是要我帮忙的意思吗,霙看了看希美。
“霙这件衣服不太适合活动啊,穿我的吧。”
她打量了下,把穿着的夹克脱了下来,“诶…不要紧吗。”
“没事,我刚才一直在动,都有点出汗了。”
霙把大衣脱下放到一旁的桌上,穿上希美的夹克衫,好暖和哦……刚脱下来的夹克还带着希美的余温,虽然想偷偷乐一会,但来这边是办事是正经。
希美点点圣诞树下的一袋杂七杂八的装饰品,“等会把这些递给我就好了”她说。
“随便递?”
“嗯,随便。”
“好的。”
希美又爬回了梯子上面,霙拿了个金色的塑料星星递给她。
“小心点。”希美爬的有些高,霙在下边略微担心地提醒。
“没事没事。为了图好看买了大型圣诞树,结果没想到装扮起来还挺麻烦的。”希美苦笑了下,把星星系在枝头,她把袖管卷到手肘,露出雪白的上臂。
出去吃早饭的人过一会回来,剩余工作还有很多,他俩去弄别的去了;除了装点圣诞树、挂横幅、清点演出服,还有个很大工作量的事是打包礼物——为了加强氛围,有一项活动是圣诞老人从圣诞树下的礼物堆随机拿礼物分发给在场的老年人和小孩子,礼物是幼儿园和敬老院各自从两边的参与者地方收集的,不足的再由主办方这里补,要把七八十份礼物裹上彩纸装盒打包,算是个费时的工程。
别的都弄完后,大家就坐在地上,准备开始打包礼物,两边送的东西五花八门,童话书、毛绒玩具都算普通,精致些的有送满玻璃瓶的纸星星,自己拼装的模型。
“为什么还会有送白萝卜的?”
刺猬头发型的男教师手捧一根巨大的萝卜开始爆笑。
“放的到明天吗?”
“天气那么冷,应该没问题吧。啊。”
另个人从麻袋里掏出来一罐玻璃瓶,和少女心的纸星星正相反,里面装的是自家的泡什锦萝卜。
“都喜欢萝卜啊?”
“冬天就要吃萝卜嘛。”
大家一道哄笑,霙也轻笑起来。
“希美,你朋友很腼腆啊。”
“嗯她就这样。”希美伸手揉了揉霙的头发。
笑归笑,笑完后还是要好好把每个礼物包装起来,各自分走部分,大家用不同颜色的包装纸和缎带来打包。
希美做这个很擅长的样子,霙一开始不太会,学着打了几个以后慢慢熟练了。
“说起来,圣诞老人是敬老院的老爷爷扮演吗?”
该说是直感还是什么呢,不知怎么就有些在意,霙边把蝴蝶结黏到包装纸上,边问希美。
希美表情微微一楞。
“怎么可能,万一摔到了就不好了。啊……唔……“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霙偏了偏脑袋。
“嘛……其实、扮演圣诞老人的是我啦。”希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大家抽签决定谁来扮演圣诞老人,自己运气好背,明明只有二成的概率,抽签一转居然抽到了自己。
“……期待。”
“不要期待多余的东西啊!”
“圣诞老人希美。”
嘀咕。
“快别说了,好丢人。”
霙不理她,继续低下头笑。
圣诞老人希美,不晓得会是什么样子。
全部搞定已经是临近下午一点,大家一起在附近的回转寿司店吃了午饭,虽然霙想和希美再多待一会,但她说下午要去和菓子店帮忙,和自己不一样,希美就连放假也很忙碌的感觉。只好明天再见了。
“霙,明天要来哦,六点半。”
一起走到车站,希美骑上自行车。
“明天见啦。”
“嗯。”
她朝她道别。
第二十一章
霙就坐到餐桌边,今天的晚饭是牛排、烤面包、焯水时蔬配黑椒汁,饮料是鲜榨橙汁。
这些算是铠冢家晚饭的常见料理,父亲和母亲以前都常年留学国外,回国后工作也都是在外资企业,经常和外国人打交道,一直的习惯也延续到家庭,从小开始就是这样了。虽然有时也会吃米饭、寿司、乌冬面之类的,但总体生活方式还是更接近于西方。
霙对食物不怎么挑剔,倒也没什么意见。霙喜欢吃生一些的牛排,直子煎得恰到好处,她把黑椒汁淋上去,熟稔地分割开牛肉。
晚上有演出,希美更早地就吃完了晚饭。霙问她吃的什么,希美说纳豆饭和豆腐味增汤。纳豆很有营养,能增强体力呢,希美是这么说。她喜欢纳豆,霙不常吃这个,对纳豆的印象非常稀薄,只依稀记得不算自己讨厌的味道。
果然相比起来,希美的生活方式才更像正统日本人吧……霙卷起配菜通心粉放入口中。
饭桌上只有自己和保姆直子,爸爸在公司赶项目,妈妈还在美国出差。
“美穗太太明天就会回国了。龙先生过年也不会加班吧。”
为了辩解似的,直子对她说道。霙没什么感想地点点头,单论亲密程度的话,说不定还是和直子更多一点。
“今年也不回老家吗?”霙问她。
“是的,丈夫去世以后,老家那边就没什么牵挂了。“
直子的老家在长崎,丈夫前几年癌症去世,病危开始请了几个月的假,妈妈还说会不会不回来了,都开始着手找下家,但料理完后事,直子就回来了,之后就再没有风波。爸爸有提过要不要再给她介绍个人续弦,被直子婉拒,说这样就挺好。霙直觉她是有故事的人。
往年的新年都是铠冢一家三口,加直子四个人过。有时候爸爸半路缺席,有时候妈妈半路缺席,霙对此习以为常,亲戚好多都在国外定居,铠冢一家实际上也不是宇治本地人,随着父亲的工作才迁居至此,在当地没多少亲友,因此,大约永远不会出现电视中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过年的场面。
直子会带她去新年参拜,但霙感觉没什么乐趣,人太多,外面又冷,还是窝在空调房里打游戏更有意思,初中后就不去了,反正直子回来后会煮荞麦面送进屋。
霙不怎么会去看红白歌会。也谈不上羡慕,就觉得在和热闹氛围无缘的地方,隔着荧屏感受别人的热闹,挺莫名其妙的。
除了吃的东西会应景,新年对霙来说是个和普通休息日差别不大的日子,以至于希美一脸兴奋地对她发出邀请,说:“过年一起去新年参拜吧?”时候,她第一反应是迷茫地眨眼。
“霙小姐有别的安排吗?”像是觉察出霙想说点什么,直子先一步问了。
“嗯,除夕夜可能会和朋友去新年参拜。”她咽下嘴里的西蓝花。
“好难得呐,是恋人?”
以直子对霙的了解,一般人很难请得动她,能让她特地在除夕夜出门,想必不是轻描淡写的普通朋友。
“唔。”直子和爸爸妈妈不太一样……在家庭中是个若即若离的第三人,霙不讨厌她。况且在其他人,比如昨天见的那些幼稚园教师面前无法坦白的话语,在直子面前可以说,她坦言:“是的。”
“霙小姐也到这个年纪了呢,能获此殊荣的人很幸运啊。”直子听后哈哈大笑。霙心说其实很早以前就喜欢希美了……不过直子说的也没错,能开始交往有时也需要年龄上的契机,大学发生的事不会提早发生在高中,即便发生了,她也不觉得当时结局能走到和希美开始一段感情。
“不…该说幸运的是我。”她垂下眼帘。
直子算是看着霙长大的,当年那个沉默寡言,有点呆呆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出落得很标致了。自己的婚姻并不幸福,但生长在文化人家庭的霙无论眼界还是看人的眼光都肯定和自己不一样,直子由衷祝愿霙能嫁个好人家。
“恋爱是互相选择的结果,两边都值得祝贺。”
直子发表了感慨性的话语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她不会追问更多,霙觉得这点很好,直子也不会把她的话转述给父母,这也是她乐于把一些心思分享给直子的原因。
“那,要穿和服吗?“
经她这么一提醒,霙才想起自己没准备过新的和服,家里留的都是旧款式,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了。
“要。但家里没有合适的了吧?”
“还来得及,离除夕还有几天,等会我帮您量下尺寸,有喜好的图案吗?”
“你看着挑就好。”
幸好和直子提起了这个,不然到时候毫无准备就尴尬了……霙在心里谢过她。
等霙到了幼稚园,时间刚好,昨天冷清清的园内一扫冷寂,人头攒动,参加的男女老幼几乎都带着眷属,既没有和孩子也没有和老人走在一块的霙像是个例外。
要不要去找希美呢……她走进温暖的剧场内,站在最后排往舞台眺望,幕布暂时还是拉起来的,通往后台的门时不时有人进出。
她给希美发了个短信,没有回音。现在很忙吧,打扰她不太适合,霙找了处空位置坐下,静待演出开始。
七点时分演出准时开始,不大的剧场里坐满了人,火红色的幕布拉开,顶上挂着的横幅是拿大型毛笔手写的,白纸黑字,虽和圣诞节不搭调,但颇有一番阵势。主持人是昨天见过的幼稚园教师中的其中两位,一男一女,穿着正装站在舞台的圣诞树前——昨天和希美一起装点的圣诞树在大灯照耀下煜煜生辉。
霙不太看现场演出,最接近的场面是吹奏部参加关西大会和大学竞赛那种,但和出成绩之前一直就提心吊胆的紧张氛围不同,这里很轻松,有的仅仅就只是欢乐,幼稚园的小女孩稚气未脱地演唱着最近流行的电视剧主题曲,经营道馆的大叔上台表演剑道。说是圣诞迎新年晚会还不如说是综艺大杂烩,表演者不是小孩就是老人,都是些业余选人士,即便出了差错,唱歌跑调,舞蹈没合上拍,大家也都一笑置之,这些小插曲反而给演出平添别样乐趣。
几个月前还一盘散沙的老年乐团,现在已经初具规模,老人们演奏了和歌曲《八千代狮子》和更耳熟能详的松任谷由实的《春天,来吧》(春よ、来い),霙在里面看到了之前和希美在一起的那个老太太的身影,穿着一袭墨绿色和服,尺八已经学得像模像样。
每个表演结束,特别是小孩子出演的,下个节目出场前观众席都会一阵骚动,下了台的孩子们像小鸭子一样一窝蜂从后台蹿出来,跑回到家长身边,家人摸着孩子的脑袋,纷纷夸赞表演的好,很多估计都是首次上台表演,这对各家大人来说是个有纪念意义的时刻。
霙专注地观赏演出,一个小时过去了,节目已经进行到尾声,却迟迟未见希美的身影,尽管表面不动声色,但她想自己一定是在场内心最焦虑的一个了,到底在哪里呢……霙身边坐着的就是一对母子,看着别人亲密交谈的样子不知为何感到有些寂寞。
“那么,接下来请欣赏最后一个节目,圣诞老人给大家带来的圣诞组曲——”
啊。来了。
霙正垂着头心情低落,主持人忽然用热情的声音对台下说道,紧接着,圣诞老人就在台上现身了。
霙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扑哧一下笑出来,先前的阴郁都一扫而空,等、等一下,那是希美吗?
——不晓得是为了更贴合圣诞老人圆滚滚的身材还是怎么回事,整件衣服像玩偶一样被填得鼓鼓囊囊,只有手臂部分没有填充,梨型的整体看起来异常搞笑,走路一摇一摆,活脱脱像个不倒翁。
巨大的圣诞帽和白胡子把大半五官都给遮住了,只留了个鼻子眼睛在外面,若不是提前知道,而且圣诞老人手里握着的标志性的闪闪发亮的银色长笛,霙还真没法辨认出这是谁。
台下随着圣诞老人的出场爆发出一阵哄笑,她在台上显得相当不知所措,为了站稳奋力挥舞着胳膊,结果引得大家笑得更厉害了。霙也难得埋着头笑到眼泪都出来,诶,嗯,赶紧拍一张……她举起手机记录下希美出糗的稀有时刻。
“好了好了,大家不要再笑圣诞老人啦,人家很努力才站稳的。”主持人边笑边喘着气,出来打圆场,之后又等了会,笑声才渐渐平息,演出好不容易得以开始。
样子滑稽归滑稽,真的吹奏起来全场除了希美的笛音外便鸦雀无声了,大家都专注地聆听着。希美演奏的是几首曲子组曲的圣诞歌,钢琴伴奏是提前录制好的。听着似乎是四首曲子混曲,霙只能听出来脍炙人口的《铃儿响叮当》(Jingle Bells)和《普世欢腾》(Joy To The World),剩下两个也很耳熟,但记不起具体名字。
怪不得袖子里没有填充东西,不然连持笛都困难了。圣诞老人吹奏长笛的样子是霙所熟悉的风范,虽然一直以来吹长笛时候的希美都很帅,但今天……
……噗。
霙忍住笑。总之再拍一张。
她把关掉闪光灯的手机悄悄举起来。
曲毕,场下掌声雷动,圣诞老人鞠了一躬,结果重心不稳差点摔了,幸亏边上的两个主持人扶了一把,大家还没从圣诞曲里缓过来又被逗乐,一面鼓掌一面哄笑,圣诞老人终于在众人的笑声中被抬下场。
“那么,今晚的表演到此就全部结束了。但欢乐还将延续!~
现在请先前抽签过的观众有序到大厅集合,之后将进行圣诞老人分发礼物的环节。其他观众请在座位上稍作休息——”
霙身边的观众席陆陆续续有人出去,抽签权是只有幼稚园孩子和敬老院的老人才有的,作为普通观众的霙只能眼馋的份。霙和希美没之间有聊过关于圣诞礼物的话题……两人好像都刻意避开了一样没人提起…霙想送给希美新的手表,她腕上那块电子表已经戴了好多年了,霙在商场的手表专柜相中几款,不过这种购买这种东西还是和本人一块去挑更好吧,随随便便决定似乎不太妥当。于是就暂时没买。
不知道希美那边是怎么想的……她最近都挺忙,可能忙忘了也不一定。霙习惯性对自己说别抱太大期望比较好。
十分钟后,剧场里响起了《铃儿响叮当》,主持人重新回到台上,霙看到抽过签的人已经秩序井然地排在剧场右侧的走道。说是圣诞老人颁发礼物,实际上场的其实是麋鹿。是嫌圣诞老人装实在是太碍手碍脚了吧,平地走路都够呛,霙远远看到希美穿的是麋鹿套装,头上还戴了鹿角。
好可爱。霙边拍边想就算希美什么都不送,今天来得也已经很超值。
大家各自领了从麋鹿手里分发的礼物,霙昨天分到的彩纸是粉色,她看到隔壁小男孩领的是自己经手过的礼物盒,打开来里面是假面超人玩具,他高兴得惊叫起来。当然也会有拿到不那么称心礼物的人吧,比如那个巨型白萝卜,不晓得花落谁家。
不过,也许就有人刚好也特别喜欢白萝卜也说不定。
晚会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了,霙等着观众陆续退场,现在应该可以去找希美了吧?她逆着人流的方向往后台走。
“那个……我找一下伞木希美。”她叫住正在收拾东西的一个小哥。
“伞木啊,大概在休息室吧。”
“谢谢。”
霙在休息室寻到了希美,大部分人都在善后,估计是真累瘫了,休息室里只有她靠在椅子上喝奶茶,鹿角头饰摘掉了,放在一旁,身上穿的麋鹿套装暂时还没换下。桌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还有几杯没有拿走的奶茶,估计是统一采买来犒劳工作人员们的吧。
看到霙进来,她坐起身。
“啊,霙。”
“辛苦了。”霙把外套放到桌上。
走近了看,希美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没多久一样湿漉漉的,演出果然是很累人的事情。
“累吗?”
希美吸了口奶茶,苦笑了一下,点点头,“累死了。单是演出还就罢了,因为没那么多预算,所以其他杂活也得一并包了。”
“反响不是很好嘛。”
“啊对了——霙你绝对看到了吧!那个圣诞老人装!”
“诶…哦……噗。”
“不许笑!”
“我没笑。”
“胡说,我都看到了!”
“没有。”
“真是!…租来的只有男装了,结果就把我塞得和球一样!我上去时候内心都在哭啊。
“很可爱的,我还拍了。”
“你竟然还拍了!…删掉!…呜哇哇哇太丢人快删掉啊啊!——”
希美嚎着就扑上来要抢她的手机,别的时候都可以乖乖听话,但那么珍贵时刻的影像霙要永久保存,护着手机不给她,霙对于照片的执着超乎想象,两个人打打闹闹了好一会,希美体力不支,才放弃了似得停下来。
“算了,随便你吧……霙你留着可以,但别发给优子和夏纪啊。”希美心想幸好没让优子和夏纪来,不然这俩人能因为这个把柄取笑她一整年。
“嗯。”
霙当然也不想和别人分享难得一见的希美。
私心,私心。
停下来好一会,希美才像是反应过来两人的距离有点太亲密了,胡闹的气氛渐渐变得暧昧起来。不放开吗?她想问,却也感觉得出霙环着自己腰的手臂暂时没有放开的意思。
休息室空调打得暖洋洋的,被霙微微眯起,石榴石般颜色的眼睛注视着,心脏跳得速度也加快了。
脚步声。
外面走廊传来一群人说话和脚步混杂的嘈杂声响,两人很有默契地慌慌张张放开了对方,才刚分开没几秒,门口就有人探进脑袋:“伞木,松冈老爹请吃夜宵,一起去吗?……哦,那个是朋友?”为首的男生看了霙一眼。
“嗯朋友。你们去吧,我就算了。收拾怎么办?”
“收拾了下器材,其他的明天再来打扫。我数数……一二三四……啊,就你不去啊。那最后走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宽叔锁门哦,我们先走啦。”
“好。”
一群人很快就离开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只剩下我们的意思?”
“看来是……哇啊……”
“……”
“霙、你想干嘛……”
希美被半推着退后到晾挂着一排排演出服的衣架后的换衣间,跌坐在沙发凳上,门没有关,但从这个角度因为有衣架遮挡,所以也看不到什么。
想啥啦……自己忍不住吐槽自己,实际上对于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也算是心知肚明……
霙像狗狗一样黏上来亲热。
麋鹿套装是连体式,很厚实,霙的手绕到她背后拉下拉链,里面上衣穿了一件T恤,从下摆伸进去,她摸到希美汗津津的背脊。
“我身上都是汗诶……”
“没关系……”霙喃喃地说着。希美的话完全不讨厌,初中时候霙也很喜欢体育课的希美,怎么说呢……这种时候的希美,比平时更加散发着人类的气息。高中因为不同班,都不怎么能看到了,挺可惜的。
希美对在这种场所亲热稍微有点抗拒,倒也不是讨厌,只是害羞的成分更多些。最好能关掉灯……但开关在休息室门口,已经让霙忍耐很久了,拒绝她很说不过去,希美充分理解她的心情,不想让她失望,况且这时候让霙特意走过去关也不现实,自己想想都很煞风景……对了,她想起来衣架上好像有纱巾来着。
“那个…能不能找东西把我眼睛蒙起来?”
霙离开了一些,瞪大了眼睛:“…希美喜欢这样?”意识到对方似乎会错意,希美急忙想纠正“不是…啊…诶……”,想了想又觉得这种时候讲什么都很狡辩,“算了…随你想象吧……顺便把空调关了吧,遥控器在桌上。”
霙起身,去更衣室外面找合适的东西,希美趁着这段时间稍微平复一下心情……太紧张了……面对主动进攻的霙果然没办法做到从容不迫。
一会后,她找了条白色头巾过来,呃,不愧是霙,连叠头巾的方式都一丝不苟,边这么想着,视野便被夺去……这种事做起来颇有掩耳盗铃的意味。什么都看不到,残留下来的只有光感,希美顺着她的意思,将身上厚沉的麋鹿套装半脱下来,里面的T恤是短袖,皮肤暴露在空气中,感觉燥热的感觉得到了缓解。
“希美的身体好热哦……”和火热的身体相比,显得格外凉爽的霙的手,在身上游走。
“没办法啊…穿着这种套装。呃……”
解开胸罩揉捏到绵软的胸部,希美发出了听起来很有趣的哼声,霙看着被蒙住眼睛的恋人,褪到腰际的套装能看到里面穿着的是白色内裤,因为太热吧,所以没有再额外穿长裤。霙之前想象的是圣诞老人装的希美,现在看来,麋鹿也不错。
……感觉好像在犯罪。
之前已经学习到取悦希美的方式,这次做起来就比较得心应手,后半部分都已经躺到瓷砖地上了, 想说会不会太硌呢,但两人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就无视了。直到希美高潮后拽拽霙的衣袖,示意她可以停了,她才停下来,希美将她拉下来索吻,霙被亲得整个人脑袋也沉醉了一般晕晕乎乎,解下蒙着她眼睛的头巾,她好像还没缓过劲,湿润的眼眸用一种迷茫又朦胧的眼神看着霙…
…如果猫有九条命的话,现在已经被杀死一次了。
等两人收拾好差不多要出去了,希美忽然想起来什么,叫住正要关灯的霙。
“怎么了?”
“我差点忘了……”
被先前这么一搅,希美感觉已经把自己当圣诞礼物送出去了,都差些忘了给霙准备过圣诞礼物的事情,她在柜子那边翻了会,拿出来一个大盒子。本来想去书店包装一下的,结果礼物彩纸在圣诞节属于超紧俏商品,一早就卖光了。
希美不太清楚霙会喜欢什么礼物,还是问优子征求了一下意见,据说是「收到这份礼物的男生都哭了」排行榜名列前茅的礼品。“为什么是男生都哭了?霙不是男生啊。”,“没关系女生收到也会哭啦。”,“哈?是这样吗?”
尽管抱着‘霙真的会喜欢吗?’这种疑问,希美还是将信将疑地买了……真的好贵,攒下来的打工钱被这个礼物瞬间吃掉一大半,一咬牙买下来,之后几个月得节约些了……
“不好意思,没包装过……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霙,圣诞节快乐。”她把沉甸甸的盒子递过去。
霙直直地盯着盒子,这个时候在喝水说不定会喷出来,她万万没想到对游戏没什么兴趣的希美会送自己NINTENDO SWITCH这种礼物。
“…谢、谢谢。”霙没有接。要不要说呢……这个游戏机刚一发售自己就迅速入手了,想了几秒,霙还是说了:“谢谢,不过我已经自己买过了。”
“啊……这样。”
希美窘迫地挠挠脸颊,递出去的礼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悻悻地收了回去。果然不该班门弄斧(?),送到对方已经有了的礼物什么的也太尴尬了。不知道能不能退货呐……
看着希美难以掩饰的失落表情,霙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不、不是的。希美送我这个我真的很高兴!”
“…”
“我如果没买过的话收到这个肯定高兴得都哭了!”
“是、是这样吗?…你不用安慰我啦…”
“真的!而且其实没关系……那个…买的时候附带的什么游戏呢?希美有玩游戏的兴趣吗?我们可以一起玩!”
霙一下子语气激动地讲一大长串话有点惊到希美,要先回答哪个啊。
“好像是个叫塞尔达的游戏吧……店员推荐给我的。我不太会玩,不过霙希望我玩的话可以试一试?”
“这个很好玩!请希美回家务必玩一遍。”
“好…好的。”气势太惊人,希美顺势就点头了,下一秒一想不对啊,明明是我送礼物,怎么变成我自己玩了。
“可是,礼物?……”她看了看手里的盒子。
“我希望希美玩。请玩。”
被炯炯有神的期盼目光直盯着,希美点点头。
“呃…好。”
本来想她不要的话就去退货了,但现在霙看起来比起礼物,反倒是更执着于要自己玩这个游戏机,希美不太明白,但霙希望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
最后霙说自己也有礼物想送,不过是最好一起去挑的东西,所以约了第二天再见面。
回到家后希美洗了个澡,把游戏机包装拆开,另一边摆着的是游戏卡盒,名字叫作《塞尔达传说· 荒野之息》明明那么大一个盒,打开里面卡带只有很小一块,算是包装欺诈吗。
正这么想着,手机传来简讯。
「请一定要玩!!!!∑(°Д°ノ)ノ」
到底是有多执着于这个啦!……
「是是、我在研究了。」
跟着开机步骤一步步来,希美注册了账号。要送给别人的礼物最后变成自己在玩……希美苦笑了下,打开游戏。
第二十二章
寒假中的时间过得很快,只是醒来就已经是中午,一天就过去一半了。
年前是和菓子店的送货高峰期,希美在亲戚家的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纪也到店里帮忙。
“哎呀,年末工人都回老家了,这个时间还真是吃不消啊,帮大忙了。”阿叔说着感谢的话,把装了钱的信封递给夏纪,她双手接过,拿到钱是高兴,但并没有想好要把钱作何用途。
倒不如说,打工只是让时间流逝的快一点的方法……告白那天回去优子的屋子后两人聊了很久,聊着聊着,最后却成了大吵一架——明明前面已经说好了,优子却又出尔反尔,“果然现在还是不行”这让夏纪觉得很恼火,有种被耍的感觉。
尽管事后回想起来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不对,没怎么考虑过优子的感受,强拉她夹在中间当夹心饼干……可果然还是会很不高兴啊,明明是互相喜欢但却搞成这样。
倔脾气上来的优子更是连碰都不给碰,变脸速度比变天还快,把夏纪踹去睡沙发。
“总之…除夕之前就先不要见面了吧。都冷静一下。”
“关我什么事,我看只有你才需要冷静。“
“……算了,不想和你吵。晚安。”
自己挑的头,又自说自话地结束,夏纪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还在句末加一句‘晚安’,听起来更头疼了,她有时候都在想自己到底喜欢优子什么。
……现在也是,既喜欢她,又是觉得超麻烦的冤家对头,大部分时间优子的心情都很好猜,但少部分时间就完全不按逻辑出牌。
之前两人已经答应了和希美、霙一起去初诣,不得不在除夕夜再碰头。真是尴尬……转眼间就到了要碰面的时候,四天以来夏纪和优子都没说过几句话,不晓得她冷静到什么样了,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呢。
另一方面,打工的钱……
项链感觉很难退回去,何况退回去伤人又失礼,再补一点之前的积蓄,差不多就可以买个和拓海送的等价的礼物,可那样会不会被进一步误会啊……
这时大约很需要来根烟应景,但她并不会吸烟,所以只能大口咽下黑咖啡。
“夏纪。”
“呜哇!——啊…咦……霙?”
正寻思着到底要拿这种三人关系该怎么办才好,身后忽然传来声音,夏纪整个人有种做贼心虚被抓到的感觉,吓得差点从坐着的围栏上翻下来,回头一看来人是铠冢霙……吧?
和平时打扮完全不一样的霙,夏纪刚回头还在想这女孩子是谁。
“抱歉…?”
“啊,没事,突然被搭话,吓一跳呢。”夏纪摆摆手。
霙身边还跟着一位约摸四五十岁的中年女性,是母亲吗?但两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
她正想着,中年女性朝霙微微欠身,“那我先回去了,霙小姐回去的时候有需要就打我电话。”“我可能会自己回去。”
“好的,回之前请给我发个短信。祝您玩的开心。”
“嗯。”
女子说完,朝夏纪礼节性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两人的这对话和霙的打扮……夏纪愣愣地目送中年女子走远,视线落回霙身上,一时都忘了自己刚才思考到哪了来着。
“那个人是?……”她点了点女人的背影。
“家里的佣人。”
哈啊……
虽然也稍微知道霙家庭很富裕,不过她在学校不是那种招摇的类型,所以也没人多在意,刚刚切实感受了一把才体会到差距,专人接送……自己出门就只是被叮嘱一句路上注意安全,就骑着(哥哥的)摩托出来了。
还有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刚刚想的东西此刻全飞到了九霄云外。夏纪从来没见过这样打扮的霙,霙身着白基调为主的振袖,配上赤红色的腰带,从前胸直到底襟点缀着雪轮和簇簇梅花,肩上搭着毛皮披肩,柔顺的黑发虽没有盘起来那么正经,但也少见的做了淑女头,别着的发簪一眼也是价格不菲。
夏纪完全没想到只不过是来拜个新年,霙会打扮得那么上心,自己在成人礼都没穿得那么豪华过。
和她相比自己这边就简陋多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打扮,牛仔裤加夹克,外面套了件灰色风衣。
看夏纪一直盯着自己看,霙犹犹豫豫地反问:“不好看吗?……”
“不…不是。”
仔细看的话,她还特意化过妆,这边灯光不好,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想必看起来会更漂亮吧。平时见到的基本都是没怎么修饰过的霙,没想到一番打扮简直惊为天人。
她很适合穿和服。夏纪想。
“很漂亮,很适合你,希美会喜欢的。”
“诶?…谢、谢谢。”
估计是忽然提到希美的名字,霙羞涩地低下头,手指习惯性地去绕着垂在脸侧的长发。
之后两人就没什么话题了,自己不习惯和她单独待一起。夏纪翻看着手机,希美在几秒前发来消息说马上就到。远远的,与圣寺宇方向的钟声响起,宇治神社这边的人流量也渐渐多起来。大约是敲到第十下的时候,希美的身影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跑向夏纪和霙所在的方向。
“抱歉!路上人好多。”
“没事,反正也不是很急。”
希美也穿了和服,不方便跑动所以才来迟吧。不过,真是不比看不出,和霙的比起来希美的和服无论是面料还是花纹精细度都相形见绌,夏纪在心里吐槽,还真是寒酸呐。不过霙本人倒是全然没在意自己的样子,注意力全放在了希美身上。
“哇,今天的霙好漂亮!”
“是、是吗……希美也很好看……”
“我的很随便啦,旧衣服。霙穿这身和服真是美极了。”
“希美喜欢就好……”
“……”
回想一下之前是不是没有四人待一起的场合?即便之前希美没提在和霙交往,单单看现在这模式不也一目了然吗……这无人可近身的情侣隔断立场。
夏纪被这俩一来一去互捧闪得眼睛快瞎。
“我去拿甜酒……你俩要吗?”
她主动提出离一下场。
“啊,好。霙要吗?喝了暖身的。“
“嗯。”
“那麻烦你~
”
“是是……”
夏纪把手里的空咖啡罐丢进垃圾桶,不远处,巫女和神官在给游客分发能抵御寒冷的甜酒,说是酒,其实没有多少酒精,更像是普通的暖身热饮。领酒的地方排了长队,等她领了回来,优子不知何时也已经到了,正和霙她们有说有笑,见到夏纪回来,她脸上的笑容凝固成一种很难以言喻的表情。
夏纪把酒分给希美和霙,而后把纸杯递到优子面前。
“甜酒,喝吗?”
优子没说话,无言地把杯子接了过去。她和自己一样是日常装扮,估计也是嫌穿和服太麻烦吧,她几口就把酒喝完了,擦了擦嘴。夏纪喝地比她慢点,热乎乎的甜酒流进喉咙和胃,身子也暖和了些。几天过去看样子她已经冷静下来,取而代之两人之间的是一种生疏感。
“人到齐了,那走吧?”
希美提议,四人便加入涌向神社的人群,进入人流后夏纪发现其实不喝甜酒也没问题,周围人群带来的热情和温度足够让人感觉不到寒冷。
起先是四人一块走的,中途优子停下来说系一下鞋带,估计声音太嘈杂她俩没听见吧,过一会看希美和霙已经被人群带得不知道到哪去了。
“走散了,神社里再汇合。”夏纪给希美发了个信息。
只剩下自己和优子啊……等她系好鞋带要起身,夏纪习惯性地伸手拉了她一把,两人重新加入到涌向神社的人群中。
“她俩……看起来进展很好啊。”
边走着,优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我刚到一会你就过来了。说起来,今天的霙打扮得好漂亮,以前完全没见到过。”
“怎么,不爽吗?”
“嗯?”
“因为她是打扮给希美看的吧。”
“哦这个啊……一点点?霙能开心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好。不如说在想别的事情……”
“哈?什么啦。”
“……晚点再说,先跟她俩汇合吧。”
“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继续往台阶上走。
另一边。
希美牵着霙的手,顺着人流的方向前行,今天气温只有四度,却感觉不到半点除夕夜的寒冷,摩肩接踵的人群是一方面……希美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日天气晴朗,能看见夜空中的繁星。
另一方面,虽然现在来说已经太迟,但她还是略后悔还邀请了夏纪和优子,倒不是讨厌,怎么说,只是因为自己的脑袋处理不过来快宕机了。
忐忑的心情随着呼出的气息一道在空中凝结成白雾。
交往后所有和霙相关的事物都像是彻底刷新一遍,说起来好笑,停留在希美脑袋里的还多是高中,甚至有时候还是初中那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铠冢霙,完全没想到一番打扮后能那么亭亭玉立。她偷偷瞥了眼身旁的恋人,文文静静的霙一头柔顺的黑长直发,比自己更有大和抚子气质,偏向休闲的浴衣感受还不明显,换上更正式的和服,再一化妆,清雅的美态瞬间就被激发出来。
也太漂亮了,这都能上杂志了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会不会有人趁着人多欲图不轨呢……希美不由警惕起周围,攥着霙的手捏得更紧了些。
相比暗自变得一惊一乍的希美,霙倒是显得悠然自得,刚刚见面时确实是有点紧张,不过看希美喜欢这身打扮她就松了口气,转而对四周的一切好奇起来。是因为和希美一起来的缘故吗……小时候和父母或者直子来参拜并没有这么觉得那么开心的,光景似乎也不一样了。
霙这么想着,悄悄看了眼旁边的希美,正巧撞上对方的目光,两人不约而同地慌忙移开视线。
“希美……这两天很忙啊。”
“啊、是,要帮家里大扫除,送货,准备年菜之类嘛,感觉比平时还忙呢。霙呢?”
“我家还好……扫除的话佣人会做,也不吃年菜的。”
希美说的这些霙都知道,希美晚饭时候还拍了家里年夜饭的盛况,一大帮亲戚聚在伞木家中,小小的房间被挤得水泄不通,满桌美味佳肴。当然作为同等代价,她差不多一整天都没怎么回消息,前面几天也经常是失踪状态。不如说那么忙还忙里偷闲让她回消息,霙挺过意不去的。
“也没那么忙啦,回话的时间还是有的。”
希美哈哈笑着,抱起手臂。霙从她的袖口看到手腕上戴的手表,有好好戴着呢……自己腕上也有和她一样的表,那是只属于两人的隐秘乐趣,刚才优子和夏纪都还没发现。
两人只在圣诞节后次日见过一面,就是去挑这对表,也就是霙说的圣诞礼物。希美那块旧的粉色电子表霙要来收藏了,突然听到‘换下来的表能不能送我’,希美好像吓了一跳,然后很不好意思地把已经戴得褪色的表给了她,据希美说只是初升高时候为了看时间方便随便买的,虽然戴了好几年已经很旧,但还没坏,也就继续戴了。
可是对我来说意义非凡……霙在内心嘀咕,希美这块粉色的电子表在她眼里晃了高中三年,已经快成了希美的一部分,现在拿到手,说是定情信物也不为过。
希美像是也察觉到这点,把表解下来交到霙手里时候相当郑重其事。
新挑的是丹尼尔惠灵顿的英伦风格对表,粉蓝色的表带希美戴在腕上很搭,不过腕表也好,圣诞老人装也好,希美穿戴什么在她眼里都有不一样的可爱。
“走、走丢了呐。”
希美突然说。
“嗯?“
两人的思绪都心照不宣地在神游天外,等回过神已经把夏纪和优子不晓得甩到哪里去了。
“那…怎么办?”
“啊,夏纪说,‘神社里再汇合’。”
希美和霙的位置刚好在凤凰堂旁一棵巨大的榕树下,和方才比起来,这块的人流相对不是那么密集,大部分人都集中在祠堂,希美把地址发回去,抬头看到霙在对着手呵气。
“冷吗?”她问。
“嗯…有点。”
虽然披了披肩,内里应该也穿了内衣,不过和服本身质地就不是特别厚,刚在在人群里还感觉不太到,现在停下来不动就会觉得冷了。
“那……要不要抱抱?”
“诶?…咦、这、这里吗。”
没料到希美会提出这个建议的霙睁大眼睛,希美看着噗哧一下笑出来,她睁大睡眼惺忪的眼眸这个动作看起来好像急需冬眠的熊,或许比起到外面来,寒冬天里霙确实更适合窝在被炉里打电玩。
“只是抱抱嘛,不要吗?”
“……要的。”
霙在希美的调笑中应邀钻进她怀中,希美从背后环着她,开始说自己打荒野之息卡在雷电人马、喜欢尝试不同料理,举着火把站在苹果树下居然真的能把树上的苹果烤熟云云。
“现在的游戏好厉害啊。”
她把下巴搁在霙肩膀,说话时候随着下颌的震动,白白的雾气呵在眼前,因为在聊游戏的话题吧,又暖暖的,抱着自己的好像怪物猎人里的麒麟。
聊着天,远处传来太鼓拍子的和乐,“好像叫麦穗舞。”希美在荒野之息的人马与神庙中插了一句。霙不知为何有一瞬间想起来高中向她提‘爱的抱抱’然后被拒绝了那件事。
那时的希美离自己好远,像是永远也触及不到……但现在很开心,所以并不害怕,对此只是种怀念的感觉。她经常时不时想起初中高中的事,点点滴滴的过往有时能像因和果一样联结起来,让她感觉很奇妙,霙喜欢咀嚼这种碎片时光。
……今晚也能住去希美家就好了……霙一边向她讲解攻略,一边在心里想着。想和希美在一起,希美家除夕夜也吃荞麦面吗?向往热闹的家庭,如果自己是男孩子的话进展会不会更快一点呢……
可能是天气冷的缘故,她思考的事情慢慢地变得不着边际,明明挺冷的,却觉得在希美怀里睡着大约也没关系。
可惜不是那么悠闲的时间,一会后,夏纪与优子的身影出现在台阶那边,夏纪看到希美和霙朝她倆招了招手,接着把手插回口袋。与此同时,希美也放开了霙。
“走吧。”她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
四人合流后去接着参拜,路上大家聊着正月的风俗,优子提了“初梦”,初梦就是新年第一天如果梦见了的话就会有好运的东西。
“[一富士二鹰三茄子]?”
“后面还有[四扇五烟六座头]哦。”夏纪说。
“什么是‘座头’?”霙问。
“卖艺的盲人一样的职业…不过也不限于卖艺,有技艺好像就可以。北野武不是有个电影叫《座头市》嘛。”
“夏纪你知道得意外的清楚?”优子说。
“我老家在乡下,还会玩百人一首。虽然这么说,我是一次都没有梦到过就是了,而且梦了也基本记不住吧。”
夏纪和优子两人的对话到这边就结束了,霙有一秒直觉她俩之间的气氛有点古怪,可以说是在停车场那边就有觉察出的延续……是因为没有在吵吵闹闹的关系吗?这种有机可趁的时候优子竟然没有追击上去,不像是她的风格。
若是平时的话她会默不作声地在身后观察得更久一些,但希美挽着自己,只好作罢。
“优子,身体不舒服吗?”走之前霙放心不下问了她一句,对方像是恍然回过神,“没、没什么……”匆匆应了一下,逃也似的去了前方。
参拜期间四人巧遇到低一年的后辈,黄前久美子和高坂丽奈,两人同样穿着和服,还把头发都扎起来了,有说有笑的,她俩来的更早,已经抽完签准备回去了。
“抽了什么?”希美问丽奈和久美子。
“大吉和小吉,还不错。”丽奈说的时候点点自己和久美子,她抽了大吉,久美子抽的是小吉。
“我们等会也准备去抽。”
“等会大概好些,刚才人简直挤爆了。那我们先回去啦。”
“好。”
“希美前辈,优子前辈,夏纪前辈……呃,铠冢前辈。再见!”
黄前脸上带着尴尬的笑,被高坂拖走了,等她俩走远,身边的希美突然发出爆笑,霙不明所以地看看她,“怎么了?”
“你没发现吗?只有你是被叫’铠冢‘。“优子和夏纪也笑了。
“欸,啊,对啊,就只有霙还是用那个很拗口的姓氏来称呼就很好笑,叫霙不就很顺口吗,小霙前辈~
——”
希美扑过来学着梨梨花的语气喊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像在揉摸一只小狗,霙在她的笑声中红着脸低下头。
抽签的结果是霙抽到大吉,希美和夏纪抽到小吉,唯有优子抽的是凶。
“竟然真的能抽到凶,我还以为这种签都会事先被剔出去呢,好去买乐透了。”
夏纪调侃了她,不过优子那边只浅浅地怼了一两句。
回家时候希美和霙一道走,等和两人道别完,留下的夏纪和优子在寒风中无言地站了许久,夏纪叹了口气,解下绑在摩托后座的头盔,冷不丁地丢给她。
“哇啊!?干嘛、”
“还说哦,我觉得霙和希美都感觉出不对劲。你今天话太少了。”
“是我的错吗……”
优子小声嘟囔,难得四人一块聚聚,但今天实在是后悔过来,脑袋尽在想别的事,况且霙和希美在边上,什么都不好表露,光是掩饰就很费劲了。
“我没这么说。你怎么回去?”
“夜间班车吧。”
“急着回家吗?”
“嗯?也没有。”
“喂。”
“嗯?”
夏纪看了眼手机,抬头问:”要不要去兜风?“
优子一愣,隔了会才回话。
“…你驾驶技术没问题吗,不会一头撞在隔离带吧?”
“哦?现在不是挺能讲的嘛。”
“不,这句是真的担忧你把我撞进医院。”
夏纪笑了起来:“安啦,我有驾照的。”
说完,她拿来头盔往她脑袋上一套,帮着系上扣带。我还没答应去兜风吧——坐上后座的优子想着,环着夏纪腰间的手却收紧了,摩托在马达轰鸣声中逆风驶向远方。
第二十三章
“抬头看月亮的话,会发现好像不管到哪里月亮都跟着自己,很有趣呢。”
夏纪的声音穿透凛冽的风和摩托头盔,传到优子耳中。
“那不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吗。”嘴上如此说着,却已不自觉地抬起头,什么都没看到,夜空晴朗,但看不到月亮。
“什么都没有呢。”
“嗯?”
“月亮。”
“没有月亮吗?好奇怪。”
“没有。今天是月相后半期吧,国中时候学过。”
“那还真是可惜,话说回来,那些你居然还记得啊。”
“是你自己不学无术上课都在睡觉吧。”
“反正我们俩考进同个大学不是吗,那么学习认真还和不学无术的人考同大学,也不怎样嘛。”
优子发出一声哼哼,算作不想继续你来我往争辩的回应。不过,是有点可惜,难得有这样闲情的时候月亮竟然没有赏脸露面,想来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过月亮了,打从不坐父亲的摩托后座,骑自行上学开始就不看了,汽车跑得太快,走路抬头看的话会撞到树。
国中,高中,两人的话题很容易就能衔接上,优子无来由地想到室友在寝室里聊恋爱说自己和男友交往两年整时,优子惊呼‘好长’,结果自己和夏纪的孽缘其实早从国中时候就已经开始了,时间真是长得可怕。
出来兜风却看不到月亮,一年抽一次签却不幸正中「凶」,绝对是和这家伙纠缠不清的错。
“我们为什么总是要在冷风嗖嗖的地方说话?”优子说,夏纪闻言刹住车,车子在路边停下,“那要去找个地方坐吗?”
不,暂时不要。
继续吧。
她旋动车把,摩托随即又发动起来,漫无目的地在马路上行驶,城市中心的夜景隔着宇治河,看起来很遥远。
优子倒谈不上有多喜欢兜风……喜欢是喜欢,但大冷天这样感觉有点傻,不过,大约还是在寒风里冷静头脑比较好,不上不下的情境正如自己的心情。那天不该让夏纪到家里的,当时把她赶回去也就不用面对后续的窘况。在小又温暖的出租屋里渐渐靠过来的夏纪,和自己比空调要高上太多的体温,都给优子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任事态继续进行下去就真的没法回头了,有这种预感。
理性上已经有所准备,可内心还是没有准备好。嘴上说说和真的要出现过火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临到头又缩回去了。
这个时间的霙和希美在做什么呢?——她的思绪忽然岔到另个地方。新年参拜时见到盛装打扮的霙还真是大吃一惊。‘我今天的样子希望希美能喜欢’,霙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连外人都能感受到的恋爱气氛,虽说自己是知道她俩在交往…该怎么讲……好直接,不了解霙的人会认为她是个内敛的人,但由知道她性格的人来说的话,不愧是霙的风格。
从台阶上来看到伞木希美在背后抱着霙,有说有笑的样子来看,两人的进展应该不错,就自己这个外人来看,以前的霙亦或是希美都不会那么轻松地做到这一步,高中时的两人间仿佛一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界限,外人看了都愁,现在那条线已经不见了。
霙也会被希美,在那种又狭小又温暖的房间里慢慢靠近吗。
她又会怎么做呢……啊…不好意思去问她这种问题啊………
如果是我这样逼近夏纪,她应该是一幅游刃有余的表情吧……优子想。
结果,优子反观自己这边,不知不觉中似乎成了四人中的最末。历来风风火火直来直去的吉川优子,原吹奏部的蛮干部长,竟然会在这种事上犹豫,听起来蛮可笑的。
不对,会让自己陷入踌躇完全就是夏纪的错,要不是她还交了男友,自己也用不着进退两难,早就可以答应了。
……可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不是在意这个,也就不会发现自己对她的是和友情有区分的情感,不会有后续发展,现在和夏纪也还会只是普通的好朋友关系吧。
和接任北宇治吹奏部时候截然不同的压力,接任部长担子虽重,但目标很明确,克服困难尽力带领大家前进就是了,而且香织前辈她们会指点,朋友和后辈也支持工作。恋爱却不一样,说到底不管怎么选择都是自己的事,没有明确的对与错。
唉,但就是因为选不下去,所以谁都好,麻烦来开导一下我吧……优子在内心自言自语。
“……我说啊,你把我的腰勒得一会紧一会松到底想要我怎样……”
“!?”
原来我想事情都暴露了吗!?……急速升高的体温迅速压过了冬季室外的寒冷。
夏纪把车在路边停下,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喏,到了。”,“啊?”,“你家啊。”
优子也把摩托头盔摘下,身边都是熟悉的景物,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摩托已经兜了一圈开到自己家公寓楼下了。
“哦……”
不知怎的,看到是在自家楼下竟觉得突然安心,家里有父母在,夏纪这次应该不会上去。
“头盔还我。”夏纪说。
优子把头盔递给她,她理着扣带,突然说:“你跟希美相性不好,是因为你俩很像吗?”
“我和那家伙哪里像了?”优子不解地抬眉。
“……也不是,希美是好孩子,比你温和多了。不过在钻牛角尖方面说不定还挺像的。”
“啥啊,这种挖苦话。别说的好像洞察一切似的。”
“怎么会,我说了我喜欢你吧。也没有洞察,直觉吧。”
“前一句明明还在说希美比我好。”
“那不一样。”
在说什么嘛,优子想喜欢归喜欢,夏纪这家伙讲起话来总是很能戳爆自己神经。
“喂。”
“干嘛?”优子没好气地回。
“前几天……抱歉,我没多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优子刚在脑子里准备句子回击,夏纪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把她的怼人句子给按回去了,她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没、没事……”好不容易她才回话,刚讲出口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输了。
夏纪嗯了下,把头盔挂在车把手上,低头玩着手里的车钥匙,一会又看看手机,也不走,优子也不知怎的迟迟没从后座下来。既想离开她又不舍得——虽说本意并非如此,实际内心深处的情况或许是这样。
良久,夏纪开口:“说真的,你要不要找霙聊一聊?“
这人的直觉真的挺准……优子方才想如果自己非要找个人聊恋爱话题的话,那应该只有霙,不过、这说不出口吧……
“为什么只是我啊,没处理好问题的明明是你吧。”
“我也会找希美聊一下嗯……”她没反驳,语气中带着苦笑的意思。
“你不找霙吗?”优子没头没脑回了句。
“那难道要你去找希美?”
“才不要咧。”没办法想象,自己和希美坐一张桌子可能五句之内就会开始想打她。
“那我也是,我对付不来霙。”
她说完笑了笑,夏纪说出这句的契机是因为希美发来短信问她和优子是不是闹矛盾了,之前还说希美这样那样,轮到自己时候也是一眼能被看出来的程度啊……
四个人好像都半斤八两。
——凌晨三点多,霙看到优子给她发了短信。那时候她正在吃直子做的荞麦面。
第二十四章
新年参拜的次日晚,确切说,应该是再后一天的凌晨,夏纪突然接到了希美的电话,有事。两人约在了希美家附近的车站见面,夏纪骑了摩托过去。
“优子怎么了?”
见面后,夏纪把头盔丢给站在路边的希美,她接过来套在头上,利落地坐上摩托后座。“去哪?”,夏纪问,希美把手机上的地址拿给她看,是个从没去过的地方。
“好远,这不都到大久保那边了。”
“我也没去过,你开吧,我给你指路。”
开过去大约要二十五分钟吧。夏纪旋动车把。再早一点时间被希美一个电话打起来时候她颇有怨念,虽说是挚友没错,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说吗,拜托,现在是凌晨两点诶。
夏纪听得迷迷糊糊,直到下一句她说:“好像是优子那边出什么事。”,夏纪才一个激灵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睡得正香要从温暖被窝里挣脱出来确实困难,不过一路冻到希美家附近的车站时候已经睡意全消了。
焦急的心情更重,而且看样子,也不止是自己被叫起来。
“霙打给你电话的?”夏纪一边开一边问,凌晨的路上只有稀稀落落星点车流,开快点的话二十分钟说不定能到。
“嗯,啊,优子没事啦,你开慢点。那个地址是酒吧,应该是喝多了吧。”
“喝多……真是,还以为出什么事,吓我一跳。”
“谁不是呢。霙讲得乱七八糟的,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
这家伙骨子里怕不是个莽汉。夏纪想优子这行动力,也太火速了。
昨天才说‘可以找霙聊一聊’今天就去,还一气呵成把自己喝高了……夏纪在内心扶额。还好,不是受伤之类的。出门时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把车速放慢了些。
但没想到她俩选择的谈话地点竟然是酒吧啊……这么大人的地点吗。
就自己所知,优子应该是没怎么碰过酒的,时间来说四人里最早成年的她对酒精没什么兴趣,会邀请去那边的只有霙了。
但是,霙?…夏纪偏了偏脑袋,很难想象一本正经的铠冢霙喝酒是什么样子。
“霙喝酒吗?”
“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她酒量应该比我好。”
“哈…你喝酒?我还以为你滴酒不沾呢。”
夏纪没听明白,不清楚她喝不喝酒怎么知道酒量好不好?希美什么时候喝过酒?…
“诶…我是不喝啦。怎么说……嘛…算了,别在意。”
这么暧昧的回应反而让人感觉有什么隐情……夏纪想现在这两人的关系是交往中,发生些对朋友不会讲的事也不奇怪,就没有追问下去。
“到大久保站那里开慢些,好像是在C口后面的小巷子里。”
“嗯。”
优子直接打电话过来明显更方便…到底喝成啥样才需要霙打电话给希美,希美再转告给我啊……夏纪想着。
四人的关系还真是不管想几次都觉得微妙,现在自己和希美一起过去,反倒是能让人理解的铠冢霙式拐弯抹角,倘若是直接接到霙的电话,夏纪想自己绝对会错愕。
那家名叫“墨水”的酒吧藏在极不起眼的巷子内,推开看起来不太牢靠的老旧门扉,映入眼帘的是干净的吧台和一壁橱五颜六色的酒,店面很小,放着柔和的音乐,装饰简陋了点,不过是能称之为雅致的环境……除开某个不太体面的人的话。
“呜哇——已经不行了啦……——“
映入眼帘的是时不时吸一下鼻子,哭哭啼啼的优子,和被她像等身大毛绒熊一样抱在怀里沉默着喝酒的霙,她真的像摸毛绒熊一样摸她脑袋,头发都被揉乱了。
“哦、来了啊。”吧台边的女性对着门口的两人苦笑了下,看打扮似乎是酒保。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希美向酒保小姐道歉。
“酒吧嘛,常有的事。她俩也不算吵的,而且现在也没什么客人。”
店里真暖和。夏纪和希美走到她俩的桌前,这边两人看着抱在一块的那边两人,夏纪和希美面面相觑。
优子和霙都脱了外套,只穿着里面的单衣,桌上摆了两个空荡荡的杯子,但从桌上的水迹来看,放在这里过的明显不止两杯。
到底喝了多少啊……
“唉啊……”
自己大半夜被喊起冒着寒风过来,她倒是一直坐在暖暖的地方悠闲吹空调,真是爱给人添麻烦的家伙。夏纪困扰地抱起手臂。
和哭个不停的优子相比,霙这边看起来正常得多,但很快两人就发现霙仅仅就只是看起来相对正常,她双目涣散地看着桌上的空杯子,对站在桌前的希美和夏纪毫无反应,希美出声喊了下她的名字,她才醉眼朦胧地抬起头。
下一秒。
……一朵笑容在霙脸庞荡漾开——过于灿烂的笑和她的寡言形象极其不搭,看了几秒甚至让人有她失了智的感觉,实际来说也确实是这样没错……霙傻呵呵地望着希美,又不说话,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认出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那样子盯得边上的夏纪心里发毛,好像还是哭哭啼啼的优子更符合常规,如果她俩里选一个带回去,夏纪毫不犹豫会选优子。
但希美好像不觉得,夏纪看她在霙面前弯下身,“霙,要回去了哦。”,温和地向她伸出手。
——然后就被咬了。
被优子咬了。
明明喝醉了,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嘴对着希美伸过来的手就是一口。
“哇!痛痛痛痛!…”被咬的希美大叫起来。
“唔许呛……(不许抢)”
“喂、白痴,你是狗吗!快松口啦!…”
夏纪赶忙朝优子脑袋咣咣咣拍了好几下她才松开口,好在没咬出血,夏纪冒着也准备被啃上一口的风险去把两人分开,这次居然变乖了,是被拍醒了点吗,优子只表现得有点不情愿,没再下嘴。
希美龇牙咧嘴地包着酒保拿来的冰毛巾,一脸无奈:“为什么只有我被咬?“
“不知道,一物降一物吧。”
喝醉的两个人看起来都退化成了小朋友,夏纪只得像幼儿园老师似地,手把手给她俩一个一个穿好外套。
看来以后不能让优子接触酒,这喝酒就又哭又闹,攻击性还直线上升的酒品也太差了。
夏纪忙着给难以自理的俩小朋友穿衣服,结账交给了希美。夏纪本来想用摩托载优子回去的,“她这样子扶得住你吗?”希美问。
“…倒也是。”
开着开着从摩托上摔下来那可惨了,没办法,只能打车回去,明天找时间再来这里拿摩托车吧……对希美道歉的事也等她酒醒了再说吧。
两边不同路,优子醉得更厉害,希美把先招呼到的车让给夏纪和优子这边了。
“那我们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晚安。到家给我发个短信。”
“你也是啊。晚安。”
进了车后座,夏纪发现刚刚还像猛犬的优子攻击性已经消失了,抱着手臂黏着自己,幼犬化了啊……
“回你家?“夏纪问她,回答是猛烈摇头,优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这疯疯癫癫的样子…看来不行,而且这样回去会被优子的爸妈骂的吧,而且都这个点了。
“和家里说过吗?”
“嗯……”
她发出含糊不清的回应,当作有说过好了。回去再详细看看。
“那去租的屋子吧,带钥匙了?”
优子没说话,夏纪只好对司机说稍微等等,掏她的拎包,还行,租屋的钥匙在。夏纪对司机说了租屋的地址。
总算安定下来,夏纪把头靠着出租车沙发靠背,好奇她和霙到底聊了啥。
瞥了眼倒在自己肩头的优子,她呼出的气息热乎乎的,带着酒精味。夏纪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三小时前。
“该怎么说呢……啊……是个很混蛋的家伙,没错,都已经和别的人交往了还和我说这样的话……但没办法拒绝啊……”
“因为我也喜欢这家伙,脑袋里说这样不行,破坏别人关系当然不可以吧。但心里又觉得也没什么…没有太多的负罪感。”
“好奇怪,明明是不太道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候又感觉不太一样了……”
“正是如此才变得感觉更罪恶了,我明明不是这种双标的人!”
优子的声音随着情绪忽高忽低,她对着眼前的朋友尽情倾诉着,也不晓得她听进去多少,不过也没关系,优子觉得对别人讲出来以后没有那么堵得慌了。
没有把那个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一团乱的家伙的名字直接说出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都是那家伙的错,是吧!霙。”
“嗯嗯……”
霙有猜到是谁吗?有吗?没有吗?有吗?
“干杯!——”
优子把杯子又举起来,还没完,她还能吐槽好几小时呢。
她的话匣子被玫瑰、黑加仑和伏特加彻底冲开,噼里啪啦地往外倒,这是优子点的第三杯酒,前面的两杯名字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咖啡味,可惜味道太过浓厚,喝了一半放在了一边,另一杯有甘蔗和木槿花的味道,她还是喜欢清爽的花香和水果味。
把夏纪从头到脚吐槽了个遍,优子爽完了,两人之间慢慢沉默下来,不过是令人舒适的沉默,优子倒也不在意。
“…希美她,完全不会喝酒呢。”
霙以优雅的手势握着酒杯,她的那杯比较小,优子现在在喝的是很大的一份。或许是因为优子之前一直在说恋爱,霙想到了自己的恋人希美,她望着杯子里晶莹的液体,心情很好地微微扬起嘴角。
“伞木希美好菜啊!”优子以不太合拍的声调回话道。
“她说很苦。”
“哪有,我觉得这点苦味很好啊。”
比苦瓜的那种苦味好多了。
像要证明「苦味很好」,优子咬住吸管,飞快地咕嘟咕嘟喝空杯子,这杯下去,眼前好像出现了游乐园的七彩炫光和旋转木马,但意识还很清醒,真是奇妙……店里提供的妙脆角小吃很好吃,有点辣辣的,无限量供应,优子把每个手指上都套了一个,像长有利爪的野兽,她咀嚼着自己的妙脆角指甲,感觉可以一直吃到天亮。
“优子,你喝太快啦。”
“好喝嘛。”
“好喝就好,我也觉得好喝。”
“霙,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优子嘿嘿笑起来,她确实喜欢这儿,这个酒吧的桌子,是木质的,中间摆了仿烛光的小灯盏,优子也想买个同款放在自己的屋子里。
浅黄的光将对面酒杯里的冰块照耀得好像水晶,顶上铺了一层碎冰,撒了细碎的干桂花,本来有三颗草莓的,霙吃掉了一颗。
“霙。”
“嗯?”
“我能不能喝一下你那杯?”
“可以呀。”霙把她的那杯推过来,杯底在桌上划出一道水痕,优子拿起杯子,闻到了淡淡的桂花和柠檬香,饱满的草莓看起来很诱人。
“我可以吃一颗吗?”
“你吃。”她笑了笑,把碎发撩到耳后。
这是优子成年后第一次碰酒精,没想到还挺好喝的,酒真是好东西,有魔力。优子咀嚼着带了点酒精味的草莓,真好吃。
若是换平时优子似乎没法和霙讲那么深入的话,霙总是看起来冷淡,但又和小动物一样惹人怜爱,虽然她一直把霙看作很重要的朋友,努力想接近她、照顾她、帮助她,但对方是不是真的这样想呢?——优子始终抱有这样的顾虑,今天终于得到了回应。
听了夏纪说的话后,优子很快去约了霙,霙说第二天的晚饭可以,白天想睡觉,于是就约了晚餐见。老实说,起先并不太顺利,霙带过去吃的西班牙料理店味道不错,但基本上没聊什么,一是氛围不适合谈心,二是霙吃饭吃得很专注,优子不好意思开口打扰她。
饭后,两人一起去逛了逛附近的街,霙突然提议说,要不要去酒吧。
优子有些意外霙提议的地点,而且她自己也从来没去过酒吧,不过反正也没有其他安排,就去了。
各自点了酒后,霙照旧没多少话,好在酒吧放的音乐不错,一边欣赏着音乐,优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想到底要怎么说才好。
两杯酒下去,霙突然按住优子放在桌上的手,把优子一惊,石榴粉的眼眸湿润,直视着优子的眼睛。霙的脸颊红红的,直言道:“优子今天约我出来玩,我好开心……有什么可以尽管说哦,我都会帮忙的。”
摄入酒精后的霙和平时不太一样了……话语明显有变多,也更主动,略微沙哑的声线带着诱人的磁性,优子被她可爱的样子击中,一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心潮澎湃,也跟着放开喝酒。
真正的夜晚从那时候才算刚开始吧。
还剩下一颗草莓,还想吃,征得霙的同意后,优子开心地把最后一颗草莓也塞进嘴里,真的很好吃,草莓的味道比期待中更甜,有酒味,还有些许奶油风味,能把这么香甜的草莓一次性奉上三颗的店家,可以说是慷慨了。
“草莓味道很好啊,好甜哦,什么品种?”
“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会问一问?”
“哈哈哈哈好,怎么办,我还想吃。”
“那再点一杯。”
“霙真好。但酒太苦了,能单独点草莓就好了。”
“不知道能不能,这里是酒吧不是水果店呀。”
“也是哦。”
霙点的酒味道比自己这边的要更苦,优子不是很能适应这种苦味,喝了几口后把杯子还给了她。“我也可以喝优子的酒吗?”,拿过来杯子同时,霙问。
“当然可以啦,给。”优子把杯子推给她。
“嗯……优子这杯也不错呢。”
“我的没那么苦。三杯里面我最喜欢这杯。”
递还回来的玻璃杯正巧被灯光照到,优子看见留在杯口的唇印,那是霙涂的唇膏的颜色,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心里莫名地顿了顿,她接过来将嘴唇印在了残留的唇印上,酸甜又带些苦涩的酒滑入喉咙,脑袋里的混乱度似乎又变得更多了。
“我能理解哦…优子的心情。我和希美在交往嘛,嗯……希美大概不会这样做?不过也确实想过希美和别人交往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还是蛮有可能的事情吧,毕竟之前希美一直都不感冒……”
像是回忆起以前的事,霙的表情变得落寞,微微垂下眼帘。
“没法好好放下呢……明知道不道德,但这种时候如果希美来对我告白的话我想我也会答应吧……全然无所谓的感觉,被别人骂也好,怎样也好,能和希美在一起就是最开心的。”
“或者说如果能和希美以这种途径在一起,比和她分开要好得多,已经是很坏的想法了,所以只在这里对优子说哦。”
“为了希美怎么样都可以——所以,我在这方面有可能变成坏人也说不定。”
霙托着腮,有点自嘲地这么笑着说道,手指戳转着杯子里的冰球,湿润的眼眸中却带着溺爱似的情愫,看得让优子都不由有些嫉妒希美了,有霙那么可爱的女孩子忠心耿耿地喜欢,她上辈子是拯救了地球吗。
刚才优子还以为霙应该没有听她那么多发泄式的吐槽,得知自己的心意被认真对待,优子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
霙这么好的好孩子,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霙都是坏人了的话自己简直是恶霸吧……
“霙才不是坏人咧,有人敢说霙的坏话我绝对要用酒瓶砸爆他的头。”
“哈哈……谢谢。我说真的…一直想当面感谢一下的。嗯,谢谢你。“
像是自己也不适应一次性讲了那么多话,霙害羞地低头,抿了口酒。
霙的一番话讲得优子心里暖洋洋又飘飘然,自己对霙的关心原来她都记着,优子想霙如果要自己赴汤蹈火也绝对要去,因为值得。
霙真好啊……温柔又体贴,比某个家伙要好多了,那家伙光会把自己气到脑壳疼……还有那个伞木希美也是,霙怎么会和这种木鱼脑袋交往,也太浪费了。完全、不能理解!…造化弄人…
优子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喝掉,下一杯想点白桃乌龙渍伏特加。
入胃的酒精像是给机车里灌了汽油,脑袋转速飞快,本来超开心的情绪跟着就带上愤愤不平,生气怎么即便这样,一想「喜欢」这个词,脑袋里还是会冒出夏纪那张讨打的脸,既然自己是喜欢女孩子,霙也喜欢女孩子,那自己也喜欢霙肯定也没什么不对。
多么通顺的逻辑啊!优子在心里被自己的睿智推理所折服。
更何况霙确实是非常可爱,会有人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吗?更重要的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毫无经验很不公平,凭什么那三个人各个都那么有经验啊,尤其是被夏纪压着打,也太不爽了。
这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积累了多少经验,我要弯道超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越界的过分想法……啊……等下,在想什么呢。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霙和希美有接吻吗?”
“有、有啊……”
脑袋这么想着,却似乎已经迟了几拍,身体擅自站了起来,猛得起身差点让优子摔倒,她稳了下站住,远离酒杯,高出半米的空气都显得好清新,只不过立刻就又沉浸到酒味更浓的区域。
优子到霙身前,一把按住她的肩。
霙的身躯好娇小,肩膀也很窄,连自己这样的的体格也能压制住,姣好的脸庞近在咫尺,她有点被惊到,不晓得对方要做什么,睁大眼睛看着优子。
“霙说什么都会帮我的吧?”,借着酒力提出这种要求也太作弊了,理智在踩刹车,但好像已经停不下来了。到底是有点喜欢霙呢,还是打击报复之前对霙很过分的希美,还是想搅乱夏纪游刃有余的姿态呢……三者兼而有之吧,已经搞不太清楚了,也不是很在意搞清楚。
“嗯…嗯。”霙点了点头。
霙很像小动物,让人很想欺负。
“接吻…到底是要怎样?“
“怎样是指?…”
“扯下游刃有余的面具,的那种感觉!…”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啊。优子瞥了眼周围,店里很暗,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没有谁注意这里。
“不、我不是很懂?…”
“能不能教我?”
“诶,咦,要和我吗?教?”
“接吻。”
“嗯!?…”
“我想想怎么说……对了,你想象一下你占了伞木希美上风的那种感觉的接吻!…”
“占上风的…接吻?很重要吗?”
“超重要的,一定要赢!我要给那个混蛋家伙一个下马威!”
“…呃……”
也不知道是喝了很多酒的缘故,还是因为太害羞了,霙的脸颊变得绯红,优子想自己在她眼里可能也差不多。
她沉默良久,目光在别的地方游离了好一会,优子都开始打退堂鼓心想算了,霙突然小声说:”优子的话……也不是不行?“
“虽然我也不是很懂到底要怎样…我试一下吧……“
优子听了,抱毛绒熊一样一把将霙抱得紧紧。
该说不愧是霙啊…随便被拜托什么事都会认真一丝不苟完成,即便只是一次也能感觉出来,和毛毛躁躁的夏纪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优子认真学习着霙的接吻指导,幸好这里没多少人。
“停、停一下……”
“嗯?”
“优子…会不会太激进了点?希美更温和些……”
“这、这样吗?”
“啊也不是说不好,有些人会喜欢这样强势的风格吧。占上风的感觉倒是确实是占了…”
“那我再温柔点…”
“嗯…”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在酒吧和霙接吻了好久。
第二十五章
坐出租车把优子带回家,忙活了好一阵子,夏纪才得以坐下歇口气。
“……为什么会有粥?”优子用迷茫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粥点。
“不是你自己说肚子饿吗。”
“我说过吗?……唔…算了,好像是有点饿,我尝尝……啊,还挺好吃的。”
“那就好。”
“不过还是我自己做的好吃。”她吃了一口,傻笑起来。
“别挑三拣四了,凑合吃吧。”
“嗯。”
优子点点头,沉默地保持近似机械运动的动作,一勺一勺将肉粥放进嘴里吞咽。
坐在被炉对面的夏纪单手托着腮,看了看她,优子沉默地小口开始吃粥了,于是她又看去别的地方,目光落在电视柜上摆着的小熊手工艺品上,陶土做的,像是Teenie Weenie衣服图案上会印的那种小熊,夏纪记得是南中时候有届旧物义卖节上优子买的,她真的很喜欢,连大学租房子都要特意带过来当装饰。
除此之外,其他物件也都若有似无地带着女生风格,米黄色的沙发靠枕,桌上复古邮筒样式的纸巾盒,书本摞成一叠……说是女生有些片面,应该说是优子的风格,东西不多,但住的地方干净、清爽——性格莽撞的她其实算是个居家型,所有物件都会摆在好找的位置,多亏这样夏纪才能很顺利地把她打点好。
对于照顾醉酒者而言,算是轻松了。大半夜被叫起来然后忙活了半宿刚刚坐下,身体感到疲倦想睡,不过精神上不算多疲惫。拓海也有喝醉过,和男同学出去聚餐的时候,后来他的朋友打了电话叫夏纪过去领人,帮忙送到家后朋友都回去了,喝醉了的拓海沉得像装满大米的麻袋,光是在家里搬动都让人精疲力竭,拓海租的房子不脏,但永远乱糟糟的,男生住的地方可能就是这样大大咧咧。
实际上夏纪自己的房间也不算特别整洁,优子的房间如果有点乱也没什么,说是偏见也罢,在拓海所在的空间待久了会让夏纪很不自在,收拾一下他就会说:“夏纪好贤惠啊。”她很怕他讲类似这样的话。
冲绳人似乎有着很神秘的习俗,夏纪说想喝水的话,拓海都会很在意,一定要喝他给的矿泉水,本来以为可能他是想推荐本地的矿泉水品牌吧……很多次以后她才知道拓海的奶奶会把这些水供在佛龛上,“这样做的话,喜欢的人就会乖乖当你的新娘啦。”拓海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对于恋人来说是很浪漫的句子吧,但这些字词都让夏纪压力很大,新娘,妻子,以后还要变成妈妈……要一直围着老公和孩子打转的这种未来,夏纪并不太想要。
久而久之,被拓海抱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怀念起优子,不晓得这之间有多少因果关系,和她待在一起即便是吵架也不用怎么担心,优子的记忆和金鱼差不多,过一会就又和好了……开玩笑的,与其说是优子的金鱼记忆,不如说是优子不会记恨这些,知道这么做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
双方之间也不能说是全然了解,都还有很多不清楚的事情,也还是会吵闹不愉快,但夏纪总是认为没关系,拓海迷信供奉在佛龛的水,夏纪就是迷信优子这个人本身。
这样的喜欢相对于希美和霙的质量要更轻吧……先前夏纪这样觉得,甚至觉得可能自己对优子的喜欢甚至谈不上是作为恋爱的喜欢,但现在看着优子呆呆地吃粥的当下,忽然想,说不定只是喜欢的形式不一样,对自己而言,相处得舒适就是最重要的前提之一,确认这点之后才能继续喜欢。
……所以优子也喜欢自己,那再好不过了。
“肉好多哦…为什么粥里会有肉?而且好像不是肉末。”
“冰箱里有剩的烤鸭,我把骨头去掉切碎加进去了。”
“……真细心啊。”
“感觉你之前醉的那个程度,吃带骨头的鸭肉会噎到。”
醉得神志不清还保持最后毅力忍了一路,值得嘉奖。优子刚回到家就跑去洗手间开始狂吐,吐完像是终于把过剩的精力都消耗光了,从在酒吧哭哭啼啼的状态变成了和之前霙差不多的呆滞样子。
缩在被炉的优子真是退化成幼儿园小朋友,竟然对着夏纪喃喃说肚子饿了,哪有一点当过吹奏部部长的样子,被后辈看到肯定要发笑的吧。
唉,不过,都吐光了是会饿。夏纪只好去给她煮粥,不过心里对于被依靠还挺开心的,也没有心理负担,因为即使优子说了“好贤惠”,也就仅仅只是一句感叹词而已。
帮她从鸭肉里挑出骨头的过程很快乐。
“好吃。”
吃完了。优子放下勺子。夏纪起身去收拾碗筷,准备去厨房的时候被优子伸手抱住了腿,主动的亲密行为让心跳莫名加速起来。
是酒醒了吗…她突然想问优子在酒吧和霙都聊了什么。
“…唔…困了。”她抱着腿嘟囔。
啊。心跳的速度放缓了下来,夏纪吁了口气。
看来还没醒。嘛…今天就算了吧。
晚安。
夏纪将优子抱去床上。
晨曦从窗帘整片地透进来,在床上投射出一个不规则的巨大方块,窗外传来垃圾车装载垃圾的呯呯嗙嗙声响,这地方的隔音真不是很好……昨晚醉得比想象中要严重,优子坐起来揉着额角,头痛又想吐,吐露出的抱怨都带着发酵的酒精味。
当然不是怪罪霙,喝的时候很开心,霙喜欢喝酒这件事让优子意外,但就乱来程度而言,自己也没啥资格说她,优子都想不太起来五杯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两人当时竟然还想把十二月推荐酒单全都喝一遍,脑袋一定是搭错线了。
喉咙又干又渴,优子跑去厨房开了瓶矿泉水就直接灌下,不出所料地开始打冷嗝,她就这么一跳一跳地回卧室,还是很困,但肚子里都是凉水不是很舒服……见到自己被子的还鼓起来一个山丘,睡眠的想法暂时中断,她愣了愣。
是哦,我怎么回来的来着。
想了差不多有半分钟,她才反应过来被子里的另个人是夏纪。
低头看了眼连衣服都被换掉了,这种时候电视剧里演的话都应该开始尖叫,但优子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她沉默地绕去浴室先洗澡,在浴室的热水蒸汽中回忆发生过什么。
呃…
不好意思,只想起来借着酒劲和霙玩过激游戏,而且不觉得很罪恶,反而有种赚到便宜的感觉,
有点对不起夏纪,不过这家伙做的事情更过分,所以大概也没事吧。
嘴里的味道很糟糕,优子伸手去拿牙刷,脑袋还是暂离状态,分辨哪个是夏纪的牙刷哪个是自己的牙刷额外花了近十秒。
她往牙刷上挤牙膏,把嘴里刷得都是凉凉的薄荷味,试图想起来再后面发生了点什么。
再之后坐车回家,到家还吐了,印象中好像吃了什么东西……不行,记忆像碎片,她基本记不清自己干了啥。
洗完澡吹干头发,优子再次回到卧室,洗漱一新后感觉好了很多,嘴里和鼻腔里的宿醉味道没有了,卧室变回了自己熟悉的卧室,嗯……除了床上的另个家伙。
被换了睡衣说明夏纪把自己脱光过……虽、虽然也没什么,以前她来家里玩也会留宿洗澡,帮忙拿衣服时候也不是没被看过身体……睡同一张床也是时有的事,说是这么说但现在就总觉得完全不一样,是性质不同的问题。
她坐到床沿,重新钻回被窝里也不是,干坐着又很冷,于是把脚放进被子,蜷着身子坐在床头。夏纪还在睡,她转学以后有好久两人没有这样睡在同一张床上了,前几天闹得不愉快把她丢去睡沙发,优子蛮过意不去,但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两人间的关系,现在这样在自己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下重归于好,说不定也算好事。
仔细看看,这人睡颜还挺可爱的……不,是超可爱了。优子心想。
夏纪的睫毛很长,五官也好看,脸型是标准的美人相,优子觉得自己的脸太圆,还有她的眉毛是优子羡慕的部分之一,自己的眉毛粗粗短短,优子对自己的样貌总是不太满意。
怎么总感觉有点气哦。
她突发奇想想把自己的手掌按在她脸上,或许是意念觉察到了优子的不轨意图,夏纪睁开眼,紫罗兰色的眼睛猫咪一样盯住她。
“……你要干嘛。”
“诶、啊…呃……你醒了啊。”
夏纪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这句话该我说吧……”她挠了挠脑袋,“你倒开心,昨天把我闹得半宿没睡。”
“这、这样啊……我很吵吗?”
“嗯,吵死了。对了,记得给希美道歉,你把她手给咬了一口。”
真的假的!?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我?咬了希美?”
“对。”
“为什么?”
“问你自己啊。”
想不起来好吗。
“呃…我还干了点啥?“
“回家狂吐。”
这我知道。优子点点头。
“抱着别人的腿不放。”
这我不知道!
“一直吵着肚子饿,我只好给你煮了点粥。”
…这有点印象,”还有吗?“
夏纪看看她,眼神里有种,‘你真的不记得?’的打量意味,因为确实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优子忐忑地咽了口唾沫。
“接吻狂魔附体,把我按着猛亲。”她抱起手。
这我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在酒吧的后续……啊喝了酒确实好像让人有想依赖人的感觉,但自己会逮着夏纪亲,优子怎么也想不到,可是鉴于和霙那样玩所以她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做过这件事,没办法矢口否认,记忆不在掌控范围内,让优子很慌。
“…我不记得了。”
“好差劲啊,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部长大人。”
竟、竟然还用起奇怪的尊称来了……若是平时她已经开始要跳起来了,但现在优子只感觉越来越慌。夏纪这个态度实在是微妙,说是揶揄也很难解读,还带着调笑的感觉,难不成还做过别的事情吗……脑袋里飞出来“酒后乱性”这个词,之前优子还一直觉得是夸大其词,没想到是真的吗……
但自己确实什么都不记得,那真是太差劲了。等等,她用‘部长大人’这个词难道是暗示需要负责的意思?……天哪到底做到什么地步了?!
优子有点点想起来昨天和霙喝酒的时候有聊到她和希美……关于这方面的问题。
“不需要很隆重的仪式吗?是很重要的事耶。”
“嗯…说是这样但很顺其自然就发生了。”——那时候还想了很多比较浪漫的场景,怎么说也得是巴厘岛希尔顿酒店之类的,结果自己的初夜在出租屋里随随便便就没有了!
可是对方也是女生…咦那好像是我的错?
是、是我的错吗???
这种时候到底该怎么界定呢……优子偷偷瞄了一眼夏纪,正好被猫的眼神捕捉到,她赶紧又低下视线,果然还是主动领锅好一点。
既然是自己的责任……
优子学着电视里关键时刻主人公会做的,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视夏纪,“对不起,我会负责的。”
是要这么说吧。
“咦?…”夏纪愣愣地扯起嘴角。
鉴于完全想不起来做过什么,优子想反正已经发生了,再亲一下应该也没问题?说不定亲了就能想起来了。
优子闭起眼就上了,即便其实不是第一次接吻,还是很紧张,不如说这次的更加紧张了,亲上去时候都没好好测算过,好在距离很近,的确是嘴唇的触感。优子回忆着稀碎的记忆,霙教的要如何接吻,是说要温和是吧,有了实战经验,优子觉得这次做的不错,势均力敌,大概是这样。
直到离开夏纪的唇瓣,优子才察觉先前她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好像没有了。
卧室的床是靠墙的,睁开眼,她看到夏纪被堵在墙角,正以一种很难以言喻的错愕表情看着自己。
脸好红……优子不由低下头,自己这边也因为莫名的兴奋感,在对方看来也是差不多状态吧。
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啊?
“你……”夏纪才开了个口声音就小下去了,优子不知道该怎么接。
一种不知该说是尴尬还是什么好的氛围包裹着床铺上的两人,优子不自在地捏着被单的一角。
“……那个、我是开玩笑的。”
……
“嗯!?”
优子猛地抬头,夏纪一只手掩着嘴,但也很难掩饰脸红得像番茄。什么玩笑…从哪句开始是玩笑啊。
“唉、不…算了,没什么。”
“你说清楚嘛到底怎么啦…!”
“不、不行……我等等再跟你说。”
她伸手抱了过来,虽然看不到表情,但抱着自己的身体和她的脸一样都很烫。“让我冷静一会…”她说。
说不定现在才是最大事不妙的时刻,优子仿佛在迷宫里蹦迪的心这么想着。
第二十六章
优子租的房子有二十平,毗邻街道,稍微有点吵,房子不允许擅自改装,好在本身卧室装潢就还不错,墙纸是简约装修风格的浅蓝色无纺布墙纸,手感舒适,摸起来像棉,也不会积灰。
夏纪就靠在这样的浅蓝色墙角,吁了口气。
“你吓我一跳。”
她整理了下弄乱的衣襟,声音已经变回了原来的音调,“现在几点?”,她问。不过没有回应,与此同时,优子还沉浸在刚才拥抱自己的余温中,并没有听到夏纪的问话。
好像什么时候也有这种冲动过……优子回想着,怔怔地看着她,夏纪的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红潮。见对方不搭理自己,夏纪耸耸肩,从墙角爬出去,伸长手臂要去拿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嘶,今天好冷……”黑色T恤随着伸手被牵扯起,优子瞥见从衣摆下露出的雪白又紧实腰际。
说是不喜欢穿着睡裤睡觉,所以夏纪惯常的打扮是T恤加内裤,夏天是短袖,冬天则是长袖。因为经常有在运动,不同于自己,夏纪的身材很好,黑色内裤包裹着和腰同样紧致的臀部。明明是应该已经看习惯了的风景,却总感觉今天的自己明显更奇怪了,焦躁,又混合着按捺不住的心情。
“你刚才说‘等会再说’是指什么?”优子望着那片雪白的肌肤,喃喃地说道。
“啊…也没什么,九点了啊,等会一起吃早饭吧。”
夏纪直起身,背对着优子,从她的方向传来打字的哒哒声。
望着映出背脊轮廓的黑色T恤,优子渐渐想起来那种冲动感从何而来了,那天在酒吧对着小动物一样的霙的时候也有类似的心情,不过,稍微不太一样,没有醉酒的她终于能腾出脑子来思考这个问题,以前对着夏纪的肌肤也会涌起多摸摸看的想法,优子把这简单归类成羡慕她的身材,而且也不是经常出现的频率,所以没有细想过。
但现在她觉得,比起‘欺负’和‘只是摸摸’,想要‘占有’的比重占了更多,而且随着年数的推移愈来愈强烈,在经历了很多波折后,终于能有一段空白时间的当下,每分每秒都在增长。虽然是那家伙…只要碰面不超过三句话就能互损起来,超级烦人的家伙,但是……
自然而然,顺着心情就做了,牙齿咬到没有被黑色覆盖,暴露在外的脖颈时候,优子感觉到夏纪整个人一僵。
“你——你干嘛!……”夏纪抽了口气,说话连声调都变了,但没有转过身,手里打了一半的字停了下来,回过神来的优子自己都对这反应有点意外,花了几秒观察,她发现夏纪不是不想回身,而是没法回身,和不久前的接吻一样,她身上那种游刃有余的感觉没有了。
难道说……其实夏纪没有看起来那么从容?
“嗯?…”
“呃……”
优子再度咬了一口上去,舌尖划过她的肌肤,不出所料,夏纪的身子僵了下,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捉到弱点的优子把手伸进她的衣摆,这次直接跳起来了,找到可趁之机的优子想怎么能把猎物放跑,动用全身重量把她压进棉被里。
“我懂了,自己主动的话有心理准备所以才能那么若无其事吧!”
“才不是!你手冻到我了!…”
“哪有!”
“有啦!”
最后跳起来那一下大概确实是冻的,不过,夏纪的身体好烫,热得像暖炉一样,优子的手掌压在她的肌肤上,恋恋不舍,传递过来的温度和触感都让她不想起身。
“起来啦……你好重。”
“去年体测我比你轻吧?”
“谁知道你今年有没有甜食吃太多,不是才吃了霙送的蛋糕来着。”埋在被子里的夏纪声音闷闷的,被压着嘴上还不老实。
“那都多少个月前的事情了!…你才过分吧,一个学期连男友都找好了,有考虑我的心情吗。”
听到优子提了拓海,本来还时不时挣扎一下的夏纪停了下来,自觉好像提了不该提的事,两边都同时沉默,过了会,被压在棉被里的人开口:“抱歉……”
“我、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啦……”
“真的?…”
“反正现在夏纪是我的,没必要嫉妒了。”
“…不要突然讲那么让人害羞的话啊。”
“诶、是吗、”
“不过拓海……啊,就是,你知道的。他也没这样压我,被他这样压我早被压死了。”
一边听着她的话,优子想象那个只在照片上见过的男生压在夏纪身上的样子,不行,说不在意好像是骗自己。而且以前也打着室友谈话的幌子试探过夏纪关于这方面的事,‘有做过’,夏纪是这么说的,当时觉得心理上不太高兴就没多去想,但现在提到了,在意的想法就没法停止了,怎样做呢?感觉怎么样,又或者——
“——我也可以吗……”
“什么?”
听到夏纪反问,优子才觉察自己念出了心声,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问,不然憋得难受也只是自己。
“那个…介意我问拓海君的事情吗?”
“你想问可以啊。”
“夏纪和他做过吧,感觉怎么样?”
“唔……”她顿了顿,像是在想该怎么回,“还好?就那样,我没太大感想。”
这算哪门子回答啊,穆棱两可的,跟没说差不多。优子心想。“不喜欢?”,“也不算不喜欢……”
优子想知道点详情,但也不好意思多问。算了,还是直接开门见山说吧…
“…那么,我可以吗?”优子说。估计是因为优子鲜少拐弯抹角的讲话,等了会才得到夏纪磕磕巴巴的回应,“什……等等、你说现在?”
“倒、倒也没那么急,别的时间也可以啦。”
“……”
夏纪的沉默让她有些恐慌。“怎样?”优子等不及地追问一句。
……晚上行吗?
夏纪用一只手掩着脸说。
下午四点。
“喂,发什么呆呢。”
“哇啊啊啊!……”
肩膀被拍了一下,优子尖叫一声,回过神来,边上正在挑菜的顾客听见怪叫抬起头,估计是当作女生打闹吧,只看了眼便推着购物车走掉了,优子在心中松了口气,幸好别人看不出自己在想什么。
夏纪左右手各拿着一袋冰糖红薯和高山地瓜,问她:“哪个好?”,“国产的吗?”,“嗯。”
早上起来后两人打扫完家里就已经差不多十一二点,叫了外卖寿司,吃完后夏纪说想午睡一会,借用了卧室。本想一个人看会书的,但大约是吃了碳水化合物吧,而且前一晚也没有睡很饱,看了会也犯困了,早上才约定了那种事……优子犹豫要不要去睡,最后还是打瞌睡熬不住,钻到卧室和夏纪拼了同个被窝。
无事发生。
起来后,到一起逛超市,夏纪已经完全是平时的样子了,刚起床还好,现在清醒过来的优子回想早上的约定,又不由紧张起来。
只有我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紧张吗?可晚上就真的要第一次H,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怯场的。
“哪个……”
冷静下来才发现,好像一不小心和夏纪要有非常不得了的进展,起码对自己来说非常不得了。
脑袋还停留在床铺上压着她时候的画面,先前也没觉得怎样,更像在玩闹,后来一想要是夏纪这么对自己,还不得脸红到脖子根。
最后约定晚上H好像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周围摆放着各色的新鲜瓜果蔬菜,酸奶和大米在打折促销,远处飘来试吃的烤肠香气,推销员用牙签插着切成小块的烤肠,将其递给往来的顾客——这里是家附近的永旺超市,优子强行打断思考,在这种场合回忆撩人心弦的场景本身就不合适。
“红薯吧。”
只有自己在躁动不安真是逊毙了,优子愤愤地夺过袋子丢进购物车,速冻牛肉片、牛蒡丝、火锅肉丸、韧豆腐、盒装魔芋条、香菇、胡萝卜、茼蒿、蒟蒻组合成的五颜六色在车里堆积如山。
“我们吃得完吗?”
“你管我,我有冰箱啊。”
“我当然知道你有冰箱…但这个几天都吃不完吧。”
老实说优子自己也知道吃不了那么多,可能身体把购物当作是缓解紧张的方式,不知不觉就拿了那么多。
优子哼出一声怪腔怪调的鼻音回应她,夏纪站在边上对优子的冲动消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两人推着购物车到调味品区,做寿喜锅要用到酱油。货架上的咖喱块在打折,反正已经买了很多东西,也不在意多这么一点,而且可以把夏纪当苦力使。优子斟酌了下,拿了一盒放进车里,看到边上的罐装椰浆,无端联想到女孩子雪白的肌肤,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拿着咖喱块脸红在外人看起来绝对是很奇怪的事。
“喂,要买饮料吗?”
被分配了任务的夏纪从隔壁货架探过头来。
“要吧,你随便买个大瓶,我都可以喝。”
“好。”
橘色马尾一甩,灰绿的身影消失在货架那头。
夏纪今天穿的是偏男款的灰绿色大衣,衣颈绕了一圈绒毛,那天和霙一起时候,霙穿的也和这件类似,但相近的衣服穿在两人身上看起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夏纪飒爽干练,霙更像是被裹在不合体大衣里的松鼠。
对了…霙现在在做什么呢……优子想到。
自己被夏纪接走,那霙肯定被希美接回去了……说到希美,我还咬了她一口。
呃,抱歉。虽然时不时会不爽伞木希美的作风,但咬她还是过了。优子在心里先道歉。
这边和夏纪在超市挑火锅材料,那霙那边说不定就正在……啊,打住打住,不行。
优子阻止自己继续妄想,这太失礼了,哪有人在下午时候做爱的。不过说到底也想象不出来那两位朋友在床上要怎么样,毕竟自己经验为零。
在酒吧和霙聊了很多,平时不会聊的越界话题也说了不少,优子很高兴自己和霙的距离能拉到那么近,霙说顺其自然就好了,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好吗……毫无经验的优子不太有自信。
酒啊……要不要买点酒壮胆呢……
…还是算了吧。
想了想,喊夏纪的话还是咽了回去。不想人生的第一次真的在醉得神志不清中展开。
夏纪提了一瓶橙汁折返回来,“这个可以吗?”
“嗯,差不多了,回去吧。”
结账花了好多钱。不过夏纪竟掏钱包说她来付,真是难得。
回去的路上,优子说分两个袋子给自己这边。本来是把夏纪当苦力使,别人对男朋友不都这样嘛……但不知怎的就不舍得了,奇怪,以前明明使唤得很自在,反正即便不说也用不着担心,夏纪会偷工减料。
没想明白,结果优子自己也两手都提满了。
回家经过的路旁有一家店卖的肉包很好吃,优子顺便提了下。
“想吃吗?我请你。”夏纪说。
“不了吧,今天还要吃火锅,而且也腾不出手嘛。”
“也是。”
“怎么今天突然大方了?”
“我一直不抠门啊。不过,是有点感觉对不起你吧……”
火锅……啊,嗯?什么。
优子从火锅要先放哪些配菜中回过神,“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嘛…我也不清楚,就这种感觉?”
“莫名其妙…我就算了,要说的话还是对拓海君好好道歉吧。”
“是呢。”
袋子好沉,塑料袋勒的手都痛了。虽说不是自己小心眼,但只要一提这个话题优子就会不自觉有些消沉,也许要完全不在意还是得有一段时间吧……
“暂时别说这个了好吗。”
“嗯。”
“我说啊,夏纪你确实是喜欢我吧。”
“当然了。不然我为什么现在会和你一块走着啊。”
“那就足够了。”优子顿了下,好,打起精神。她换到活跃的声线,“走快点吧,外面好冷。”
她加快脚步,夏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喂——”
“什么?”
“我打工攒了点钱,有空要不要去温泉?”夏纪从后面追上来。
之后回家的话题切到了温泉,优子和夏纪一边聊一边心想,自己果然也是个摇摆不定的人,会因为自己是第三者而消沉,但好像又觉得只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道德与否都没有什么关系……现实本来就是比编造好的发展更加不确定的东西。
正如霙所说的,只要以自己的心情为基准就行了。
我现在很开心,这样就好了。
第二十七章
把打到的出租车让给了夏纪和优子后,下一辆车便迟迟不来了。
不过,倒也不是很着急就是了。
“能站稳吗?”希美对勾着自己肩膀的霙小声说道,她嗯了声,垂着的脑袋靠过来一点点,长长的头发搔到她脸上,有点痒。
从霙的身上传来淡淡的麦芽香味。她还真是喜欢喝酒啊……希美吸溜着被冻僵的鼻子心想。霙在很多方面都显得很小孩子,不过比自己更能耐受酒精这点要更像个成年人。也许正是因为察觉到霙向自己坦露的是深思熟虑过的,来自成年人的爱意,所以自己才找不到开玩笑的借口去回避了吧……
关于夏天那次不太愉快的回忆,希美当时想和霙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了,现在则庆幸还好有去东京找她,有和她出去玩,有买那瓶酒……往前推及到初中第一次搭讪,那是两人相遇的开始。虽然都只是些再平凡不过的日常,但冥冥之中和霙的相识就好像开始有交点的两条线,希美想,在相互缠绕的线上一定有成百上千个肉眼看不到的选择,使得彼此之间的距离愈来愈近。
一面想着这些,希美拿着手机浏览附近的酒店,突然一阵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没有来电显示,那个音乐也不是自己的手机——希美愣了一下,发现音乐传来的方位是霙背着的单肩包,“抱牢哦!…”希美叮嘱了一句,急急忙忙去翻霙的包,一看吓了一跳,屏幕上一长串的未接来电,来电人显示「直子」,谁是直子?电话还在响,希美赶忙接起。
“喂?”
“——霙小姐!您总算接电话了,您没事吧?”从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焦急担忧的声音,敬、敬语!?…希美一时间不晓得该回什么。
“不…那个,我不是霙,我是她朋友…她…稍微有点不方便接电话?…”
听起来是个长辈,是妈妈?不对,母女之间不会这样称呼,亲戚吗。希美边猜想,边斟酌着用词对电话那头回话。
“霙小姐怎么了?”好像起反效果了,她的声音变得愈发担忧,希美急忙解释,“也没什么啦!那个、霙喝得有点多……”
“喝得?”
“酒啦,我们在酒吧。”
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你们现在在哪?我来接你们。”
正说着,刚才一直打不到的出租车姗姗来迟,希美招呼车停下,边对听筒说:“啊不用、不用麻烦您了,给我一个地址就好,我们打到车了。”
希美给司机报了女人给的地址,二十多分钟后,车子在一栋住宅前停下,远远地就看到有个人等在门口,想必就是电话里的那位女性了,晚上气温接近零度,这样等着不冷吗?车停下后,还没等希美掏钱包,女人就已经和司机结清了车钱。
霙在路上就已经彻底睡成一团,在女人的帮助下,希美把霙从车后座拖出来,还好霙很小只,也不算费力。
“霙小姐没事吧?”
“只是喝醉…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太好了…电话一直打不通,快吓死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和先生太太交待哦……”中年女人夸张地抚着胸口长吁短叹,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担心,但老实说,希美觉得有点小题大做,霙也已经是成年人的年纪了,在外面喝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希美发现霙当时没有选择打电话给这个叫「直子」的女人而是打给了自己,就是后话了。
——好、好大的房子!
搀扶着霙,跟着女人一道进屋后,希美才被铠冢家的大小所震撼到,深更半夜外面只看得出是个挺大的独栋,没想到里面如此巨型,映入眼帘的即是开放式厨房、餐厅和客厅连成一体的空间,和自己家爹妈瞎七八糟乱装修不一样,这里的装潢明显就是专门找人设计过,走的是干净简约的西式风格,一眼望去,壁挂有张好漂亮的大型油画,餐厅的壁柜甚至有专门有陈列红酒的酒架,所有物件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擦拭得一尘不染。
有道实木螺旋楼梯通向上层,这么大的地方,还有好几层的吗。
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小公寓里的希美都看傻眼了。
“多谢您把小姐送回来,自我介绍迟了,我是铠冢家的佣人水泽直子,叫我直子就好。”
那个叫直子的女性以恭敬的语气说着,朝希美鞠了一躬,希美赶紧从大房子的震撼中回过神。
“啊、我、我叫伞木希美……是霙小姐的同学!请多指教!”
自己在说什么啦!…希美好想给自己一拳,连自己说话都被对方一口一个「霙小姐」给带歪了,看着这房子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等富家千金的朋友,自动降格一级。
“时间也很晚了,现在回家不方便吧?不如就在此留宿一晚吧?”
“啊、这……”
“您如果想回家的话,我打点好霙小姐就送您回去。”
“不不不不我都可以的……”都这么晚了,大冷天的,这位阿姨在门外等了好久。现在还要人特意送自己回去也太麻烦了她了,而且本来就跟家里人说过去接喝醉的朋友,晚上会住外面。
“您觉得怎么方便怎么来就好……”
“…冷……”
听到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霙发出喃喃自语,希美才想起来差点把她给忘了。
“客房在三楼,霙小姐洗漱会占用三楼的浴室,不介意的话,伞木小姐可以用二楼的浴室。”
“好、好的。”
希美恍恍惚惚地跟着上楼转了圈客房,直子给她拆了新的牙刷和毛巾后,就回去了三楼的浴室,希美刷着牙,浴室的镜子是自己家那块钉在壁橱上凑合用的好几倍大,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希美突然惊觉自己荣幸被霙喜欢上,好像是件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除了霙用的双簧管外,平日在学校从霙身上半点感受不到富裕气息,毋宁说她打扮得太朴素了,为人又特别低调,有时反倒还显得寒酸,希美仔细一想才发现,霙真是每根毛孔都透着有钱。
先前只是笼统地知道霙家境优渥,并没有什么实感,况且别人家有没有钱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现在具象化的物质铺开在眼前才切实感觉到,自己正在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富家千金谈恋爱。
何、何德何能,要喜欢我这样的人啊……
还三番五次伤了霙的心,都这样她还要锲而不舍喜欢我…希美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心底突然涌现出想好好抱抱霙的冲动,不过霙还在楼上的浴室……
希美把洗漱用品归位,绕上去看了下,三楼浴室的灯亮着,里面传来水声。
说起来,这么大个房子,似乎只有佣人直子在家,霙的父母都不在,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希美转念一想,有钱人的忙碌应该就是这样,不然那么多钱哪里来呢,朝九晚五的普通职工才会是自己家那种。
趁着霙还在浴室,稍微转转应该没关系吧……希美想着,蹑手蹑脚地在铠冢家转悠起来。
二楼除了浴室,还有书房和两三间卧室,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直像没人住似的,干净是干净,但希美总觉得这样的屋子缺少一点人情味,是因为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缘故,霙的性格才冷冷的吗?希美边转悠边想。
在书房,希美发现了那架和学校音乐室用的一样的钢琴,那是自己家绝无可能会去买的乐器,触摸着黑白琴键,按下后随着琴键的阻力,钢琴发出具象的音符,她想起之前听霙弹奏过的车尔尼练习曲,不自觉苦笑。嘛…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霙在音乐上比自己更有天赋,生在优渥的家庭也是她的幸运,两份好运加上她的努力,霙会比自己更成功当然是毫无悬念的……说完全不在意那是骗自己,但现在希美已经不会像高三那次一样去刺伤深爱着自己的霙了。
像是要摆脱这般不快的情绪,希美离开了书房,拐上三楼,佣人直子和霙还在使用浴室。「家佣」对于希美来说也是个距离遥远的词汇,自家的家务活多是母亲在做,自己也会帮一下,不过母亲不知是觉得扫不干净还是什么,多半还是会亲力亲为。请佣人应该挺贵吧?…希美从浴室经过,一边心想,自己母亲绝对舍不得花这个钱,不过对于霙家里这种父母缺席,把事情都交给家佣的生长环境也只能令希美不可置否……每家每户都不一样啊,对于霙还有很多需要了解的地方。
她这么想着,绕进一处卧室,正准备按下电灯开关,有什么东西突然掉到了自己颈肩。
“噫!?……”
毛茸茸又热乎乎的,还颇有分量。希美寒毛一阵倒竖,准备按开关的手指陡然停在空中,那东西的腿在肩上蹬了一下跳到前方,希美吓得猛按下开关,灯亮了,她看到一只煤球般漆黑的黑猫正弓起背,在电脑椅上用金色的眼睛警惕地瞪着自己。
是猫啊……吓死我了。还好不是老鼠,啊,这么高级的别墅也不会有老鼠吧……希美松了口气,往前一步,黑猫一溜烟地蹿去了床底下,果然猫是不太容易亲近的动物,希美想到乡下奶奶家的柴犬,对谁都会凑上去扑腾摆尾,非常热情。
环顾四周,希美这才发现这个房间与其他性冷淡的房间不同,显得相当小女生…和霙冷漠的性格稍微有些反差,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特别意外,说到底霙也是女孩子嘛。
壁纸和别的房间一样都是淡蓝色的,但放的东西要多很多,映入眼帘的即是好几个书架,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架顶上放着毛绒玩偶,会觉得‘房间很可爱’就是源于此吧……这是什么玩偶,翻车鱼和河豚吗。
除了书柜,卧室里还放了液晶电视——这样大件的电器是绝不会出现在自己家的卧室里的,旁边的电视柜放了好几个不同型号的机器,希美查看了旁边木架子上排着的一列列游戏光碟,才明白这些机器都是游戏机。有些希美觉得女孩子应该不太会玩的恐怖游戏(她只认得出生化危机)也赫然在列,看来上学时候独来独往的霙的时间,一多半都花在游戏上了吧。
希美在游戏丛中发现了自己给霙买的礼物一样的NS,好奇按了下开关想看看霙在玩什么,不过机器没亮,没电了。
“唔。”她嘟了嘟嘴,算了,转而看向其他地方。
因为房间很大,所以想要什么都能放得下,即便已经摆了很占地方的电视和书柜,还是能再放下比自己卧室的书桌还要大的桌子,桌上的电脑比自己用的笔记本要高级不少的样子,双簧管盒子整齐地放在桌旁,很有霙的风格。
床单也很可爱,深蓝色的被单上面印了猫咪印花,霙很喜欢猫呢,合宿时候穿的T恤上也有猫图案。
希美走近些,想看看书桌上都有些什么,见到桌上摆着的一张书签,不禁为之一愣——亚克力透明夹层中的是熟悉又陌生的物件,那根在上学路上捡到的青鸟羽毛……当时只是觉得她清理簧片会用到的东西,就随手送给她了。
毋宁说希美都没怎么记住这件事,但只要一看到,记忆便随着那根青色的羽毛涌现。
「即使对你而言无所谓的事情,对我来说,全部,全部都有意义。」
“……那么喜欢的吗……”
不敢触及被做成书签的羽毛,希美吸了下鼻子,身体因幸福而无法动弹,视野变得有些模糊,不爱将情感示人的她不想激起过于强烈的情绪,擦了擦眼角,从房间退了出去,深吸着走廊里冰凉的空气,心情稍微平复下一些,回去客房的床上坐了会,希美听到楼梯传来脚步声,不过那阵脚步又绕去了楼下,到达门口的时间比希美预想的要久一点。
“洗好了吗?”
“是的,霙小姐已经就寝了。我给您拿了水壶,里面是温水,洗手间您应该知道在哪了。”直子把盛了水的水壶放在床头,希美感慨真是细致的待客方式。
“时间不早了,您也早点睡吧。”
“哦、嗯…嗯。”
年长女人温柔的声音却带着教师般的严格感,本想去霙那边看看的……自己也只是来做客,希美不好多说什么,钻进了被窝,被子和床都很高级,暖和又舒适,她第一次在铠冢家那么高级的地方睡觉。
内心紊乱又激动,但可能是床太舒服,自己又很累了,希美慢慢在胡思乱想中进入了梦乡。
第二十八章
晨曦透过窗帘照进屋内,又或者已经日上三竿了,自己房间的窗帘分两层,薄纱一层遮光,霙不是很能分辨时间,况且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别的……——是在做梦吗?在这里看到希美很不可思议。
光线背着她的身子照进来,有点暗,但霙能看清蜷在被窝中的人的姣好面容,时间很充裕,她花了好久确认自己没看错。
在她观察她的期间,希美依旧在睡,鼻腔发出有规律的、轻微的呼吸,头发睡得比平时见到的要乱,刘海的碎发像树荫漏下光的叶片丛,松松地遮在额头。霙小心翼翼地翻正身子,直视天花板。自己对酒精的耐受力好像挺高,不像上次情绪崩溃那样乱喝就不会吐,虽然记不太清到底怎么回家的,但半夜酒基本醒了。
希美送回来的吗?但起夜时明明被窝只有一个人的……酒喝多了会想上厕所,霙记得去上洗手间时候家里的黑猫走过来,跳进脱下来的睡裤裤管里,她摸了摸猫伸懒腰而弓起的背。
能够顺利到家说明之后都被直子全权接管,没什么好担心的,霙是这么默认,顺理成章地回房间沉沉睡去,现在想来,难道那时候是在做梦吗。
那现在看到希美也是梦的延续?她理不清自己的恋人为何会从天而降,用梦来解释反而更能说服自己,因为是做梦,所以心跳没有变得飞快,反倒是非常安心的感觉。
总之,是好事。
和希美是恋人了。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这么想着,暖意从心窝流淌到指尖,霙在被窝里笑起来,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那曾经难以触及的人,现在静静地躺在身旁,触手可得,她悄悄撩开她额前的刘海,凑过去印上轻吻。
被亲到的希美的呼吸声停了下,霙以为她被碰醒了,但等了一会好像并没有醒过来,她钻进恋人的怀里,钻在手臂圈起来的小小空间里,吐出的气息呼在希美穿的衬衣上,有点太热了,霙调整了下位子后舒服很多。
能在希美的怀里睡觉是一件美妙到童话似的事,既然还在做梦的话,她想再梦得久一点。
到饭点了。
中川夏纪把盛在凉水里的魔芋结和土豆片端上桌,趁此之际看了眼手机,希美昨天回了个短信说“已经送到家了,晚上在霙家里留宿。”之后到现在都没动静,她总喜欢发个消息或者没事打个电话,这么长时间的不在线是少有的事情。
在和霙打得火热?…
夏纪挠了挠头,不知为啥就觉得有点懊恼,尤其这种自己需要做个心理辅导结果她就掉线的时候,当真如优子所言,希美是个关键时刻就会掉链子的家伙。
“你干嘛呢。”
“哇呃……”
说曹操曹操到,优子的声音在身后突然响起,夏纪条件反射地掩住手机,对方对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鄙夷地抬抬眼,把白色的SURE煮锅摆到暖桌,插上电源。
“男友?”
“不是,希美。”
优子听后拉下脸,露出‘怎么老是她’的表情,“你和希美联络得比和男友还勤。”
感觉她好像会错意,夏纪赶忙辩解:“不是啦!希美昨天发了条短信说送到了就没动静了,有点担心就看了下。”
“她回家了?”
“没,说是留在霙家里了。”
听到霙的名字,优子的表情变得和缓了点,而后做出思索的模样,估计两人是想到一块去了,加之晚上的约定,优子和夏纪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优子的脸变得红红的,轻哼了声,低下头开始调试锅子。
空气随着暂时神隐中的两位朋友的话题,染上些许暧昧的尴尬。
今晚,当真要H吗……
说起来,和拓海的第一次其实也没那么紧张的,自己之所以那么紧张,就是很在意的表现吧……虽说距离正式的晚上还有一段距离……
夏纪边想着,边帮她把剩下的食材搬上桌。
夏纪记得和拓海时候是个非常普通的炎炎夏日,印象窗帘拉上了,就连是下午还是晚上都记不太清,气氛很好所以就做了,或者说因为拓海满心期待,夏纪也不想扫他的兴。拓海为了期待已久的这一天好像随时都准备着避孕套,知道做防护这点还是值得夸奖。
H对于夏纪来说,想反正是男生主动的事情,自己也不用做什么,任人摆布就行。这么讲听起来有点太咸鱼,实际上她觉得自己的回应不算冷淡,就只是说,自己下意识地认为性爱这件事的主导权应该在男生手上。
但如果是和优子的话……她的视线无意识地落到电视柜的小熊饰品。
优子在这方面的经验是零吧,看来自己这边得主动点,可说是要主动,吵架和接吻还好说,这种事她还真没把握。
不好意思,和游刃有余的形象反差的,夏纪确认自己在这方面没什么胆量。
“要看电视吗?”大约是看夏纪一直看着电视的方向,优子问道。
“哦…好。”
夏纪接过优子递来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上跳出来红白歌会的重播,今年是平成年代最后一届红白歌会,只不过,今年胜负也是毫无悬念的白,回忆起来,夏纪有多看一会的每届都是白组获胜。
倒也不是想看歌会,只是开着电视能热闹一点,优子应该也是这么想吧,她对电视里在放什么显得漠不关心,更专注于料理。
优子拆开一盒黄油舀出来倒进锅子,煎上牛肉卷,红白相间的生牛肉遇到油和高温,发出滋滋啦啦声响,瞬间激发出焦香,这种化学反应叫什么来着,是叫美拉德反应吧。夏纪在脑袋里卖弄着平日从不知哪里看来的豆知识,实际上自己的料理水平很一般。
“牛肉要现在吃吗?”优子问她。
“不用,我比较喜欢煮过的。”
她听后往锅里倒入寿喜酱油和水,寿喜锅的做法很简单,等汤料煮开再把食材下进去关上锅盖几分钟就可以。寿喜锅不算复杂的料理,但想要蔬菜和肉漂亮地出锅也需要技术,优子熟练地摆弄着煮锅,调料也事先准备好,递过来的碗里已经打了黄澄澄的生鸡蛋,夏纪只管吃就行。
肉类的香味随着蒸腾出的白雾扩散。以前帮着打下手,和优子一起做过炸鸡,她做的炸鸡块也相当美味。
夏纪本质是个懒散的人,她想自己那样的程度也能被称为贤惠的话——当然不排除拓海在恭维——优子的贤惠度得是自己的好几倍,夏纪喜欢挑衅她脑袋一根筋,不过实际上这是个很不错的品质,别人交待她的事情都会一丝不苟完成,也不难怪当年明日香前辈让优子来挑起吹奏部长的重任。
作为女友来讲,夏纪觉得优子比自己称职,这样好的女孩子,和自己真的没关系吗……
夏纪隔着白茫茫的热气,凝视着对面忙来忙去的优子,发出了和自己的友人曾想过的一样的疑问,有些能体会希美当时的心情。
“在学校时候,没有人追吗?”
“嗯?”
话题跳太快吧,正在下火锅肉丸的优子停下手,不解地看着她,一会后才反应过来:“什么,我?”这么说了,过了几秒后她反应夸张地否认了,“没有啦,没有没有。”
“真的?”夏纪不太信地反问。
“真的没啦。”
是真的没有人追。优子自嘲地笑笑,自己在学校不是忙学业就是忙吹奏部,退部以后空闲时间就在咖啡店打工,吹奏相关的也是和纱织姐的妹妹——那些高中生一起,没什么接触男生的时间。但说到底还是外貌问题,优子想自己长得没有夏纪那么标致,没人愿意搭理也是正常。当然,优子本身也没太多兴趣。
这么一提,她忽然想起来之前聚会时候夏纪还针对这个呛过自己来着,没好气地板起脸:“喂,上次聚会你还说我‘野蛮又聒噪的八婆’吧!”
“啊。”视线移开。
“别以为装傻就能蒙混过去。”
“嘛嘛……开玩笑的啦。话说回来你记得还真完整啊……”优子不说夏纪都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来着,“因为被喜欢的人这么说了才耿耿于怀?”
“什、…你、你,我看你今天又皮痒了吧!…”
改不了嘴贱这毛病的夏纪回了句,优子的脸瞬间沸腾得和寿喜锅有的一拼,往桌上一拍筷子,上来就要把夏纪从被炉里拖出来,两个人像往常一样三句不和就打打闹闹,夏纪很怕被人挠腋下,这算是她的致命弱点,优子直击要害挠到她笑得眼泪都流下来,连连求饶才停手。
“救命、饶命啊部长大人——”
“你这家伙啊……”
……连求饶也要用这种欠揍的语气吗——她想这么说的,但想抱怨的话在喉咙就卡住了,被压在身下的夏纪大喘着气,眼角带泪,满脸通红的模样让优子的心脏猛地咯噔了一下,油然而生一种继续欺负的冲动,虽然说夏纪的本意不是如此,但就实际情况来看,和诱惑也没什么两样。
“哈哈……咳、咳咳……”随着优子停手,夏纪的笑声渐渐小下去,“咳…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啊……她在心里吐槽。
也没有想这样的。优子边在脑内否定,边拽着她的衣领,俯下身接吻,要说的话就只是遵循本能的动作,触碰到嘴唇闭上眼的那刻见到对方吃惊地睁大眼睛,等她悄悄睁眼想再看看,夏纪狡黠狐狸般的眼睛此刻竟难得温柔似水,静静地注视着她。夏纪的嘴唇和舌头也很软,和霙的相似又有哪里不太一样,她很难描述两人之间的具体区别在哪,只感觉在互相的贪恋渴求中体温又升高了。
“……你脸好红,很热吗?”都已经这样了,夏纪还是扯起她的嘴角,露出贱贱的表情。
“你不也是。不热吗?”骑在她身上的优子反问。
“…热啦。”
是挺热的,即便已经脱离了被炉,房间的空调也还是开的很高,更重要的是优子忘记把遥控器放哪里了。电视里传来红白歌会热闹的笑声,是毫无联系的事,但优子还是觉得开着电视真是万幸,不然该用什么来掩饰解开她衬衣发颤的手呢。
衬衣里面还有她穿的T恤,虽然谁也没有明说要做下去,夏纪还是示意她退开一点,坐起身子。伸进T恤摸到她肌肤的热度像火一样烫。
“两只手啊。”靠在优子身上的她指她用两只手解胸罩扣子,平时也是每天的必修课,但解自己的和解别人的还是不太一样。
“男友是一只手?”
“也没有。”
软绵绵的胸部落到手心揉捏,夏纪闷哼了一下,不知不觉就变成自己主动了……优子想着,想分散一点注意力但未果,柔软的触感和萌芽破土般的乳首摸起来让人爱不释手,平时摸自己的明明没那么好摸的。
优子的手慢慢摸去她的下身,夏纪对此也不是很抗拒,皮带比起胸罩还要难解,等她好不容易解开抬起头,正对上夏纪无奈的眼神。
“干、干嘛,我本来就第一次嘛!”
“我知道啦……”
为了让她能顺利点,夏纪还主动抬了下腰让她脱下裤子,按理说是让人害羞的事,夏纪的反应却都还好,看到她的胴体时候优子也不太服气地理解了,有这种好身材的人当然不怯于露出腰身。
“你指甲剪过吗?”
“当然啊。”
“什么时候?”
“你没注意的时候。”
摸到夏纪的私处时候已经湿了,直到这步为止都很顺利的,但是……
——“不太顺利吗?和女友?”
心里藏不住事的优子,憋了几天后还是打电话给了沙织。
第二十九章
过年RHODOS放假的这几天,苍子要回家里住,沙织和苍子的关系暂时还没到能够见家长的地步,沙织就决定不打扰了。况且,出柜对于同性恋人而言本身也是个棘手的话题,这点纱织深有体会,因此对于苍子回家也不是特别在意,该怎么说呢,虽然现在的恋情也不能说是完全稳定,但纱织觉得现在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两人没有子女要抚养,在恋爱上会有更多的发展空间,再长远的事情她暂时不想去想,或许不去多想反而会轻松。
她摆弄着伊织作为新年礼物送来的德龙牌的胶囊咖啡机,黑色的烤漆机身小巧又优雅,胶囊咖啡作为产品在市面上面世已经两三年,铝壳包装的咖啡胶囊很好地解决了咖啡粉容易氧化变味的缺点,但沙织本质上算是个守旧的人,即便职业是咖啡师也不太接触这种新产品,昨天试用了一下倒是感觉还不错,主打手作咖啡的店用这种产品好似丧失了风味,但在家用还挺便利,操作和清洗都很方便,就连电器盲的纱织也能很快上手。
她决定今天用一款叫CARAMELITO的焦糖风味胶囊来招待客人。
说到客人,沙织的屋子其实鲜少有人造访,和前女友分手以后,现在除了恋人苍子和妹妹伊织会来以外就没人了,就连父母都没有来过。这次会让别人来做客她自己也挺意外的,不…应该说接到优子打来的电话本身就挺意外了,对她想谈的话题更是吓了一跳。
虽说仔细想想自己都三十好几,有过几任女友,已经不是在床上会不知所措到犹豫该不该脱内裤的生嫩年纪,但作为前辈要给别人答疑解惑也还是会害羞啊……沙织叹了口气,暗自给自己鼓劲。
希望能够帮上优子的忙。
正这么想着,门铃响起,沙织走去开门,门外站的果然是优子。她戴了贝雷帽,穿着鹅黄色的羽绒服,宇治从昨晚就开始下雪,她的肩头也落了白霜,她掸掸积雪,递过来一个印着「上田铭茶」Logo的袋子。
“朋友家开的店的抹茶蛋糕,挺好吃的。”
“刚好,可以做配咖啡的甜点呢。外面冷,快进来吧。”
优子嗯了下,说句“打扰了”,踏进屋子。吉川优子是几个月前开始在店里打工,兼在妹妹的自建乐队吹小号的大学生,一段时间工作相处下来已经很熟,原先以为是个直女,没想到竟然也是Les,但知道她的恋爱还是年前的事情……距离现在还没多少天,这么快就到本垒的进展,年轻人的进度还真是快啊……
沙织回忆着自己第一份恋情,压根就没能走到肉体阶段,大学快毕业了才经历初夜,不过,听说优子和她的女友高中就是同学,那进度比别人快些好像也就不是很意外了。
没记错的话,优子的女友好像是叫中川夏纪,是个样貌挺帅气的女生。“吉川”(よしかわ)和“中川”(なかがわ),合起来就是“好朋友”(なかよし),从姓氏来看就很搭的一对,用优子的话说她俩那叫孽缘,沙织倒是觉得命运的红线说不定早早就缠上两人,相似的姓氏即是证明,是件浪漫的事。
“拖鞋随便穿可以吗?”
“嗯,没事,随便哪双都行。”
优子换着鞋子,一抬眼看到摆在玄关的怀表,惊呼“好漂亮”,沙织这才想起忘记把表收起来,以前曾对此非常在意,今天真的被外人看到了却反而内心没太多波动,可能自己已经释怀了的关系吧。
“嗯,朋友送的。”沙织轻飘飘地回了句便带过,优子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房间的其他陈设,纱织让她在茶几旁坐下,给她沏了杯咖啡,拉花画了桃心。拉花时候纱织其实没想很多,呈上去优子像是看到桃心想起了来意,表情一下子变得害羞起来。
就职信息上她填的生日是4月15日,白羊座,白羊座是火相星座,她本人也很贴合星座给人的印象,所以沙织觉得她露出腼腆的表情有种反差萌的可爱。
“纱织姐在家也会做咖啡哇……”
“我的职业是这个嘛,只要有工具哪里都能做。”
“对了,也来吃蛋糕吧,冷藏的比较好吃,放久了奶油就化了。”
优子急急地把蛋糕从袋子里拿出来,她带来的蛋糕味道的确不错,口感比自己店里做的要更绵密,奶油硬硬的,吃起来口感像是冰淇淋,但又不腻,非常爽口,有机会让清美去进修一下就好了……她边吃边想。
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优子,在纱织家整整闲聊了快一个小时才慢慢步入正题,假如说感情上的问题还能找霙去谈心,床上之事优子可无论如何没勇气向同龄人开口,尽管夏纪安慰说没关系,下次再试就好,她对此依然没法释怀,不弄懂要如何取悦别人怎么可能会有进步?虽说优子自己都不好意思提这个,但是,因为难为情就自闭不前不是吉川优子的行事风格,上网搜索也弄不懂所以然,憋了几天,优子还是忍不住去找这类经验应该更丰富的店长请教。
“不太顺利吗?和女友?”——听了优子的一番支支吾吾,纱织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困扰。
不幸被她言中,的确是,不太顺利。或许说对于优子而言,这是比带领北宇治吹奏部进军全国还要难以琢磨的考验,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夏纪开心?她对此毫无头绪。也对不起夏纪的忍让……明明都忍着痛让手指进去了,之后试了一会还是说不太行,没有感觉,润滑减少以后变得更痛了,无奈第一次的做爱草草结束,她连之后的火锅都吃得不尽兴。归根结底是自己技术太糟的缘故,优子耿耿于怀。
况且,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比夏纪的那个男友还不如了,她可咽不下这口气。嗯,这也是一大主因。
沙织边喝咖啡,边听着优子的叙述,一脸苦笑。女生在性爱方面比起男生要更含蓄,也更害羞于谈论这种话题,很多问题难以得到解答,自己也是当时从更年长的伴侣地方学到不少,就沙织而言,优子这样能问出口的是再好不过,闭门造车可不是好事,而且真的讨论起来也不是多丢人的话题。
对情侣来说,这可是关乎幸福的严肃问题,因为性事不合分手的人大有人在。
“……说起来,我想问个问题不知道会不会冒犯到。”
“嗯?沙织姐你说。”
“唔……”沙织放下杯子,看向优子,“你平时自己有在自慰吗?”
优子明显愣住,没想到沙织的问话那么直白,一幅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的表情,脸颊羞得绯红。
“不、不太……”
“不太?”
“怎、怎么说好呢……”
“你不用那么紧张啦,如实说就好了。”
沙织笑着安慰她,就这种反应她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优子的回答也如她所料,别说取悦别人,她是个如何取悦自己都不大清楚的女生。
相对于男性近乎百分百打手枪的概率,女生的比例并没有那么高,直到结婚也一次都没有尝试过的人大有人在。
“学业和部活也很忙……所以……”优子被盯得目光飘忽,戳着手指为自己辩解,“这可算不得理由啊,我也经历过学生时代的,并没有那么忙吧?”
“是……”
要说的话,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主因。
看来,是两个新手撞在一起的组合,哎呀哎呀……沙织点点头,抱起手臂沉思,优子这个样子她倒不意外,那个帅气的女生竟也是个新手沙织还是有点惊讶,明明看起来像个久经沙场的老手来着。
“原来如此……不过也不用担心啦,像优子你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呢。”——有的到中老年都无法弄懂床笫之事,可以说是门深奥学问。
“那要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嘛……嗯…要不要试试成人玩具呢?”
“什、什么?”
优子听得一愣一愣,成人?是说那种吗……
“不不不不我感觉你想的有点偏……虽说的确有那种的没错。”
看优子的脸色阴沉又纠结,沙织急忙纠正。
成人玩具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最初的造型也确实是以男性生殖器为原型,但到现代已经为了满足女性需求,研发出了成百上千的种类,很多玩具的造型也迎合女性含蓄的特点,不再非常露骨。Iroha的小雪人款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糯米大福,硅胶材质摸起来也软软滑滑,非常舒适。
“用起来很省力,也比较容易两个人一起探索。对于像你们这样摸不着北的新手组合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把和苍子一起时候会使用的玩具拿出来展示,沙织自己都羞得想钻进地板,但为了这位后辈自己也算豁出去了,优子红着脸拿着各色玩具东捏捏西按按,一不小心按开了按摩棒的开关,把她吓得差点跳起来。
“还有。你刚说会弄痛是吧,光靠女生自己分泌的润滑不太够是很正常的,不用吝啬使用润滑液,尽管用就是了。”
“不过,润滑液的味道可能有点怪……口交的话就免了吧,可以等要进入时候再用。”
“口、口交……”
“就是,用舌头。”
优子的脸红成了番茄。
经由沙织的讲解和实物观摩,优子的抵触情绪也降低了不少,虽说自己不太喜欢和夏纪的男友胯下相似的东西…但无论异性恋还是同性恋,女生获得快乐的途径都是共通的。
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看来还有很多啊……
“当然,为了安全卫生考虑,这些不可以借给你用,想用的话得自己买哦。”
“这、这我知道啦!……”
从沙织家回去后,优子坐在自家电脑前,在购物网站对着沙织店长推荐的产品一个个加入购物车,有点小贵,但为了性福还是值得的。
下单。
她抹了把脸,沉思收到货后是不是自己先用一下比较好。
第三十章
“很漂亮吧。”
希美朝她搭话的时候,夏纪刚刚醒来,午后从车前窗照进来的阳光有些晃眼,晃得她醒了,也许是自己一直支着下巴的缘故,希美误以为她在看窗外的风景。汽车在国道上行驶,远处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日本海,夏纪的视线落在隔离山崖的防护栏上,为减缓冲击而弯折的栏片两端凹下阴影,阴影随着汽车反向飞驰,在她眼里像是翻涌的波浪。
“嗯。”她懒懒地答了下,思绪还沉浸在半梦半醒中,午睡是最会一不小心睡过头的,夏纪不是很喜欢睡醒后使不上劲的感觉,但又总是容易困,尤其是暖洋洋的地方。你是猫吗——有次看她在低音部练习的教室趴在窗框上睡着,被优子这样吐槽过。
优子……
她坐起身,左手臂被压麻了,甩了甩手,夏纪回头看了眼车后座,大约是温暖的车厢确实很适合睡觉,后座的霙和优子也像两只猫一样靠着睡成一团,“哈哈,都睡着了啊。”希美看看后视镜,笑了笑。戴着遮阳墨镜开车的她看起来很酷。
“几点了?”
“三四点吧,快到了,已经能看到海了。”
嗯,看见了,海岸线。
她想起在冲绳时候去拓海家,公寓不远处就是渔市场,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海潮的味道,不过这里是丹后的温泉乡,空气应该不一样吧。四人是吃过午饭后出发的,从京都开到丹后的伊根大约要三小时,希美和夏纪有驾照,四人出行的话还是开车更方便,于是希美开了家里车。
“辛苦了,回程的车我来开吧。”
“那还早啦,没事,我也不累。谢谢你和优子邀请我俩来泡温泉。”
“啊…没什么,快开学了嘛,一起出来玩一下。”
夏纪答完话,打开手机翻看起ins,喜欢的博主更新了自家萨摩耶吃西瓜的照片,划着划着就顺手点进了优子的ins,她的头像是只小熊。温泉旅行,先前其实只是想和优子两人一起的……那天的初次尝试H过程并不太顺利,也不晓得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回事,被进入时候只是感觉痛,大约优子也觉得尴尬吧,两人暂时就没再提,转眼间就到了快开学,再不一起约会的话得等到暑假了——温泉是冬季的标配,她可不愿意夏天去泡啊。
当夏纪对她提议趁寒假的的最末去温泉旅行,优子却说把霙和希美也叫上吧,“哈啊?为什么?”,“之前初诣她俩也邀请我们了啊。”优子这么说。
对夏纪来说多点人也没什么关系,自己本来就很随意,她更在意优子那边的感受,她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那就这样,四人一起去泡温泉。
四人翻看旅游杂志商量后,决定把旅行的地点定在离京都不是太远的丹后伊根,四天三夜的行程,白天可以逛天桥立,欣赏舟屋之里的渔村风光,晚上可以泡温泉。订的是舟屋之里旁山上的旅馆,从饭店就可以眺望到伊根海岸的美景。
从公路驶下来一段路后,车子拐进了山路,希美将卡罗拉的车速降下来。
早年在南中担任部长时候希美还是个让夏纪无比憧憬的,遥不可及的存在,随着相处的时间变长,她发现希美也是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说来,这样的人会有床上之事的烦恼吗?夏纪想着,瞥了眼身旁乐呵呵的希美。
……不,看这样子,大概没有吧。
“…唔……到哪里了?”
后座传来优子的声音,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探过身来。
“快到了哟。”
说话间银色的卡罗拉已经快爬到半山腰,夏纪看到路旁立了一块木牌,旅馆「油屋」就在伊根町的高台,再开不多时就到达了目的地,「油屋」是一套白墙黑瓦的独栋别墅,屋脊被做成和舟屋之里房子类似的渔屋造型。避开了年假和周末的旅馆正值淡季,停车场只有零星的几辆车。
“人很少哇。”停好车,希美摘下墨镜,说出了和夏纪一样的想法。
“少点不是挺好吗,不用人挤人。”优子说。
“也是。”
夏纪也觉得人少比较好,摩肩接踵还让人觉得好的地方可能只有池袋或涩谷。推开车门,冷空气瞬间挤进车里,带着海风的寒气吹在脸上,不过在车里坐久了,外面的空气正好神清气爽。
大家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优子带了个行李箱,夏纪的则是背包,“不麻烦吗?”,对正提出拉杆的优子,她发出疑问,总觉得这种得拖来拖去的行李箱很累赘。
“不麻烦啊,拖着也不重。倒是背包背着肩膀不痛吗?”
两人对行李箱的看法正好相反。
“哈哈,又拌嘴啊。”
“没有!”优子急忙否定。
希美已经看习惯了这两人,笑了笑,牵起霙的手先走在了前面。通往旅馆正门有一条石板路,左侧有浅浅的水塘,里面养着星星点点的金鱼,右侧则是石雕和墨绿色的黑松。进到玄关,迎客女佣立刻上来引四人入内。大厅宽敞又整洁,一楼设有酒吧,夏纪看到酒吧柜台旁还有老式的卡拉OK设备——真的会有人来这种地方唱K吗——夏纪想旅馆老板一定是个上了年纪的人。
撇开摆放位置令人迷惑的卡拉OK不谈,其他地方倒是真的很不错,女佣将四人引到二楼最里侧的房间,霙和希美一间,夏纪和优子一间。
“那先休息一会吧,等会吃晚饭了我来敲门。”希美说。
两边打完招呼,各自进了房间。
难得出来旅游,两间都订了最好的海景房,进门先是四畳大小的客厅,里面则是十畳大的和室,拉开移门,到最里面是临窗观景区,从高高的山头眺望下去,伊根海岸的美景一览无余,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和碧绿的日本海相交在水平线。
“好棒。”优子趴在窗台,不禁发出赞叹。
夏纪印象里,自己没怎么住过那么高级的客房,好像有那么一两次,但都是和家人出游才住的,与喜欢的人一起还是头一次。自己和优子多数相处的时间都是只会越来越忙碌的国中和高中,压根没什么机会一起旅游,两人不同班,修学旅行并不在一块,只有吹奏部合宿同住过,但合宿既是四人一间,又要忙着练习,丝毫没有喘息的时间,更不要提享受旅游了。
合宿啊…夏纪回忆起以前合宿练习的时光,虽说很忙,但大家一起为了大赛努力奋斗,也是令人怀念的时光,那时候还是四人睡在一间来着,这栋旅馆也有通铺房,虽然没有特意提及,但希美和夏纪挑选时候还是心照不宣地分开了房间。
没有大赛,没有家人,也没有同学打扰,这间客房全然只是为了自己和优子所设。这就是成年人的感觉吧,若是高中的两人当然是没闲钱也没什么空出来旅游的,她在心里发出不明意义的感慨,从身后悄悄抱住沉迷海景的优子,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举动惊得一愣。
“干、干嘛……”
“没什么?就抱一下。”
这大概是吵吵闹闹惯了不适应温柔的后遗症,“……你这样我真不习惯。”,“我不是一直这样吗。”夏纪和她边拌嘴边接吻,优子僵硬的身子持续了好一会,才在耳鬓厮磨中放松下来,探索的范围渐渐不止限于了唇瓣,她偏开脑袋,让夏纪有了可乘之机,她用牙轻轻咬着她的脖子,随着优子的吞咽,夏纪感觉到她的喉结在牙齿咬噬的皮肤下滑动。
“夏纪……”
优子念着她的名字,夏纪从余光看到她捏着窗框的手在收紧。
——“夏纪,优子!”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突如其来的打断把全神贯注于调情的两人都吓了一大跳,弹簧一样慌忙分开,夏纪才想起来还好有门隔着,能给自己点调整时间。一会后,优子也从惊吓状态恢复过来,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去开门了。
夏纪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卸下背包轻装上阵的霙和希美。
当然开门前就已经知道了。
“打扰了……”霙朝夏纪微微颔首。
“问了下晚饭大概是五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我和霙打算去温泉街逛逛,你俩去吗?”希美说。
夏纪回头看看优子,挠了挠头,对方和自己一样露出只有两人才能体会的苦笑。
既然已经被打断了那也没办法,去逛街吧。
舟屋之里的街道就在山脚下,从另个岔路驶过去便是,旅馆到那里有游览车接送,要回去了再打个电话就会有车来接。
四人走在伊根湾的街上,小小的村落有着各式旅游商店,甚至还有咖啡馆和甜品店,不过作为旅游地来说,这里的每日游客数可能还不如东京的晴空塔。
伊根湾紧邻海洋,由于受到上天眷顾的三面环山地势,这里从未受过海啸侵袭,一年四季风平浪静,舟屋之里的房子沿着海岸而建,都是深褐色屋顶的旧木船屋,整条街道依旧延续着昭和的仪态,看起来和妻笼宿有些像。
霙隔了半步走在希美身侧,走在前方的夏纪和优子买了点土特产,手上提着袋子却还在打打闹闹。冬天的夜幕降临的很快,从山上下来后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霙在希美,现在的恋人,身旁走着,回想起一个埋藏许久的疑问。
因为太过幸福所以忽略了——仔细想来,自己应该是个很无趣的人才是。
霙想起南中修学旅行去了名古屋和大阪,也逛过和这里类似的街道,只是街上的人更多一点,那时候希美和自己并没有很熟,除了吹奏部活动时间希美会辅导自己乐器以外就再无联系,她被同学簇拥着不知道在哪里,霙是自己一个人逛的。
对旅游商店卖的土特产都没什么兴趣,所以回去时候霙两手空空地回到车上,被邻座记不清名字的男生问说:“你什么都没买吗?”,霙环顾四周,才发现其他同学或多或少都拎了点特产回家,有几个店霙在逛的时候试吃过,其实并没觉得多好吃。
“笨蛋,好不好吃是其次,重要的是心意,这是礼物啊。”
男生随口说的话让霙耿耿于怀,当时只是感觉说不上来的困惑,随着年龄增长,周围对自己的评价几乎都是‘冷漠’、‘难以接近’,霙才明白自己的性格不讨喜,不会讲话,缺少讨好别人的能力。
若是没有希美孜孜不倦的搭话,没有通过希美加入吹奏部,没有认识优子、夏纪、久美子、梨梨花她们,霙想自己现在一定也还是像路边的野草一样无人问津。
即便现在阴差阳错地和希美在交往了——回忆起来总觉得做梦一样——眼下这样充满既视感的场景还是让霙深深忧虑,很像高三那时四个人去县祭的场面,霙因之前希美邀请自己而暗自欣喜,但县祭当天希美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周围是热闹的人群,希美却很冷漠,基本没有看过她,霙甚至感觉,两人虽然走得很近,心的距离离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远。
这件事没有对谁说过。但高度重合的场景唤醒了心底的恐惧,害怕她离开。霙朝身前的希美伸出手。
与此同时前面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她,是觉察出对方表情不太对劲吧,希美先开了口。
“嗯?怎么了?”
“啊……没什么,发了会呆。”
“哈哈,冻到发呆吗。”
“嗯。”
“等会就回去泡温泉了哦。霙你看,这里竟然有酿酒厂耶!这个牌子之前我们逛的时候看到过。”
希美似乎并没有怀疑,笑着换了话题,霙顺着希美指的方向看过去,两人站的地方正是某家店铺的正门,粗布帘子上印着钩木叶家徽和‘伊根满开’,‘京春’的字样,‘京春’是酒的名字吧。
“怎么了?”前面的两人看霙和希美停了下来,折回来找她俩。
“有酒铺,打算和霙进去逛逛,一起吗?”
“好啊。”
店内并不大,酿酒厂的本体应该在伊根的别处,里面摆放了很多酒,以及下酒菜的海鲜产品,希美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瓶子,老板娘招呼说都可以试饮,“我不会喝酒啦……霙你喝吗?”,“嗯?”,“酒。”她点点色泽像是葡萄酒的‘伊根满开’。
“可以。”
“奇怪,竟然没什么兴趣,明明是个酒鬼咧。”
酒、酒鬼什么的……霙在心里小声嘟囔。倒也不是没有兴趣,只是习惯不对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喜好,况且想喝酒的话网上也可以买,没必要特意到店铺。
老板娘倒了一点‘京春’和‘伊根满开’分给除了希美外的三人,尝了下,京春是普通清酒的味道,‘伊根满开’则是有点酸酸甜甜的。
“哦,挺好喝啊。”
“这是用当地特有的红米酿造的,度数也不是很高,女生买这个的很多哦。”老板娘介绍道。
“我买一瓶吧。”优子刚准备拿一瓶,夏纪立刻呛她:“你不要一次喝完啊,你喝醉好麻烦的。”
“要、要你管啊。”
“我不管你都要被丢到大街上了好不好。”
“啰嗦。不会再喝醉的啦!”
霙看到优子拿了一瓶后也有点想买,尝了下味道还不错,加冰的话口感会更好,正准备拿,听到喊她,回过头就看见希美一脸兴奋地抱着好大的酒瓶。
“你看你看,买这个怎么样?看起来好猛。”
“噗!……”
大酒瓶上面印着‘益荒猛男’的字样,猛男什么的…确实是很猛。
“喂喂,这个瓶子太大了吧,都像棍棒了,要喝到几几年去啊。”夏纪在一旁吐槽。
“这个一般是聚会喝,不过也有小包装的。”
老板娘从酒柜拿出来比希美抱着的这瓶小上许多规格的瓶子,同样是叫‘益荒猛男’,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哈哈,小猛男吗。”
“可以这么说,不过内容物都是一样的哦。”
“来一瓶?反正有汽车。”
“…好。”
希美想要的话,怎么样都可以。霙点点头。
逛完酒铺出来天已经全黑了,差不多到吃饭时间,希美打了电话让旅馆的车来接。等车期间,被冷风一吹,霙忆起进店前被希美打断了的回想,但这样时候说出来恐怕不合时宜。
“希美,这样,没问题吗?”
等无意识地说出口,已经是不明意义的句子了,也不期望得到什么作答的。
“什么?”希美不明所以地偏了偏头。
“…我很没意思的,和我这样的人出来旅游,没关系吗。”
“说什么啦。”她摸了摸她的头,“没这种事,我喜欢和霙在一起。”
得到她的安慰,霙的心中涌起些微的安心感。不要离开我。一边这么想着,她在坐回旅馆的车上攥紧握着希美的手。
第三十一章
“干杯!~
——”
“还要干杯吗,已经是第三次了吧?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没事没事,我还很清醒呢。干杯!”
坐在对面的友人兴高采烈地重复了一次,大家由着她的性子,再次举起杯盏。
四只玻璃杯在螃蟹寿喜烧锅热气腾腾的水汽上方交错,优子往杯里倒了太多酒,碰杯时差些要洒出。几回下来,樱粉色的‘伊根满开’瓶子已经快要见底,正在吐槽优子的夏纪也脸红红的,虽说意识尚比身边的人要清醒,实际上也是有点醉了。除了希美的是橙汁,没有摄入半点酒精外,其他三个人杯子里倒的都是酒,因此,可以说希美是此刻餐桌上最清醒的人。
对面的两人全然没有察觉到希美在矮桌下捏着霙指尖的小动作,她左手拿着杯子,慢慢转过来视线。霙的杯子里先前装的是‘益荒猛男’,除了第一口评价说:“有点辣。”之外,她的反应和对待其他事物一样平淡,倒是优子喝了一口就直呼受不了,晚上可能还要泡温泉,那瓶烈酒只尝了一小点,后面大家就只喝度数和啤酒差不多的‘伊根满开’。
霙的手指热乎乎的,希美想,那温度应该大约和夏纪的脸差不多。
“怎么了?”霙微微笑着,问道,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等车时候的悲伤神情,看到霙变回了熟悉的模样,希美放下心,“螃蟹锅好吃吗?”,“嗯,好吃。”霙点点头,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认真答话的语气有点幼稚,变得和小朋友似的——吃到美食的霙会变得高兴,这在霙的脸上只有不多的表露,渐渐熟悉她的希美,已经可以清晰地捕捉到她表情细微的变化。
非常可爱。
“希美不吃吗?螃蟹。”
“之前已经问过了呀。”在吃前菜的沙拉时候。
——“难以置信!你居然不吃螃蟹。蟹肉棒呢?”,“也不吃。”——优子对于希美完全不碰任何螃蟹的食性发出惊呼。
“是吗?”霙茫然地点点头,看她这个样子,是没记得吧,希美又重新回答了一次,“嗯,我不太习惯那个味道。”
倒不是过敏,只是不太喜欢螃蟹的腥味,冬天是螃蟹上市的季节,冬季到伊根就是要吃螃蟹,希美不喜欢的螃蟹在他人嘴里就是肥美的,其他三人都喜欢,因此希美也没有对螃蟹锅和海鲜沙拉发出异议,反正还有很多菜,信州牛肉和煮金目鲷也是这里的特色美食。
“等会吃完饭休息一下,我们去泡温泉吧。”
“好。”
霙夹了螃蟹锅里的一朵香菇,咕嘟咕嘟把酒喝掉了,霙的背像猫咪一样有点弓着,酒精顺着血管流淌到她的手掌,希美感觉相扣着的手指的温度也随之升高,现在接吻的话,一定会是酒的味道吧。
等吃完螃蟹锅,‘伊根满开’彻底空了,喝多的优子变得相当欢腾,为了压制住她,夏纪也不得不跟着一起闹,相反,霙安安静静,像个布娃娃,作为唯一一个没碰酒的人,希美看着性情截然不同的其他三人,有种置身事外的奇妙感。
夏纪阻拦失败,饭局以优子终于喝大发了而告终。
“你这家伙既不喝酒又不吃海鲜,真的好无聊啊。”
“我只是不吃螃蟹而已啦。”
优子想用手戳希美的鼻子,这个失礼的动作被夏纪按下去了。
“看这样子是没法泡温泉了。”她摇摇头,让醉醺醺的优子搭着自己的肩,有了上次的教训,希美已经不敢碰这个会突然咬自己一口的猛兽,幸好,酒的度数不高,优子姑且还能走路。
“我陪她多歇一会,等下你们先去泡好了。”
把夏纪和优子送回去,希美和霙也回了房,和式的房间在四人吃晚饭期间发生了一点变化,暖气开上了,有服务员进来铺床过,里屋的地席上铺了两张床铺,中间稍稍隔开,送来的浴衣叠好放在被子上。枕边摆着一个小小的座灯,座灯只被拧亮了一点,从黑底红莲的灯罩透出来的光像是烛火,打开大灯感觉会破坏这种意境,希美摸在开关上的手迟迟没有按下去。
“很漂亮…和白天不一样的感觉。”霙对此发出同感。
“嗯。换衣服去泡温泉吧?我期待一整天了。要醒一会酒再去吗?”希美说。
“不用,我没喝多少。”
她没像优子那样喝那么多,说话意识也是清醒的,但摄入酒精还是让她看过来的眼神略显迷蒙,霙无防备地站在面前,加之昏昏暗暗的房间,仔细闻的话,这里似乎还点过线香,有股淡淡的香味。
和霙身上的酒香混在一起,老实说,这样的场面像是在暗示什么,有些色情。
脑袋里尽想着奇怪的事,变得紧张了,希美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询问:“那个…要我帮你换吗?”
“嗯?”
“浴衣。”
霙湿润的眼睛眨了眨,醉倒是没醉,但喝酒让思维变迟钝,她愣了几秒才明白过来希美的意思。
“请便……”她用毕恭毕敬的语气回复道,转过身去。
为什么是那么古雅的用词……
好像井原西鹤小说里的场景,希美在心里吐槽,但又觉得眼下也很契合情恋的氛围,便没有说话。文静寡言的霙比自己更有大和抚子的气质,若是说初诣的盛装让人不敢触碰的话,朴素的灰色浴衣则平易近人的多,简直就是专程为了脱下而存在。将外衣脱掉,解开胸罩的扣带,希美的手在她滚烫的肌肤上游走,明明都还没给穿上过,却开始犹豫到底是穿还是脱了。
“希美?……”
因为背后迟迟没有动静,霙偏了偏脑袋,小小的声音和线香的气味一起飘过来,啊啊……希美低下头,撩开她的青丝,亲吻那片雪白的脖颈。
温泉什么的,果然还是再等晚一些吧。
夏纪拿着篮子站在更衣室里。
原以为希美和霙应该已经在温泉了,但别说是她俩,更衣室看起来空无一人,没看到鞋子,放衣篮里也没有衣物。一般大家都更倾向在晚饭前泡澡吗?夏纪想。应该是吧,晚餐很多人会饮酒,她有在哪里看到过说醉酒者不宜泡澡的说法,自己被折腾半天,早就没醉意了,但起码优子那个程度肯定不可以。
不过没人是好事,人挤人的温泉池想想就不乐意进去。她犹豫要不要折回去叫希美和霙,想了想,还是算了,好不容易优子才安静下来,懒得再走回去一趟。夏纪被折腾得够呛,现在只想泡进温泉里好好休息一下。
——没想到人的醉态还能五花八门的……这次优子没有哭,可也没好到哪去,对着夏纪像只不乖的猫一样又抱又挠。以后要严禁优子碰酒。夏纪叹着气,边把衣服脱下来,放到手边的放衣篮中。
用大浴巾裹住身子,走去打开了玻璃趟门,掀开门帘走到外面,说是外面,其实是室内温泉,所以并不会冷。门口牌子上写着“八重垣之汤”,浴池冒出的热气将屋里蒸得雾蒙蒙的,米黄色的瓷砖看着有点年代感。把浴巾挂在栏杆上,夏纪坐到池边,用木勺舀起温泉水把身体冲洗干净,水温有点烫,比平时洗澡开的温度要高,不过温泉就是这样,单纯和洗澡一样就不会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了。
她边打量着温泉房的内饰,边适应着水温,而后从脚开始慢慢将身子滑进池子里。
这里主打的是天然温泉,室内的泉水也是从源泉引流过来的,似乎能闻到矿物质的味道,温暖的泉水像是从毛孔钻进皮肤,从内而外给人带来畅快感,一天的疲劳也一扫而空,反正没有人,夏纪在池子像老奶奶一样的长吁了一声。
泡完温泉回去如果优子还要闹的话,应该是可以再奉陪了。
“这家伙啊……”
靠着浴池壁的夏纪仰起头,望着蒸腾起来的雾气,想着一个人泡虽然也很舒服,但身边一旦没有那个聒噪的家伙,还真是有点无聊。
明天吧。明天一起。
她转了个身,从玻璃落地窗眺望窗外,外面被竹林遮住所以看不到天空,远处隐隐约约亮着一点光,她盯着那片模糊的光许久,懈怠的脑袋才想起来这里好像还有个露天温泉来着。
也泡了有一会,去看看好了。
夏纪从池子里站起来,去围上浴巾,“八重垣之汤”有个小门是通向外面的,打开门,外面冰冷的气温便扑面而来,“哇…冷。”嘴上虽然这样嘟囔,但好在已经在温泉里将身子泡得热乎乎的,吹到凉风反而有种清爽的反差感,路边的草坪上覆着一层白雪,她将脚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雪立刻就陷下去了,竟没觉得太冷。
但夏纪知道这样的状态持续不了多久,路上的木牌写着露天温泉叫作“天空之汤”,再没走几步就到了,趁着身体还没冷下去,夏纪把自己又泡进了泉水中。
有人的话当然不会这样做,但没人的话放松一下还是没问题吧,夏纪在无人的温泉里舒展开身体,漂浮在池中,降下去的体温很快又回了上来。
极乐极乐……
静下心来,能听到泉水汩汩注入池中的水流声,和隔段时间就从中庭传来的添水敲在岩石上的“叩”的声响。
……这个露天温泉,还真大啊。
漂了一会,夏纪发觉外面这个露天温泉远比室内的要大,四周围绕着竹丛和岩石,覆盖着皑皑白雪,浴池并不是规整的椭圆形或者方型,而是更细长的形状,往深处游过去,会看到一个挺大的岩山,山体挖出一个洞窟,窟内聚集着水汽,白雾蒙蒙通向未知的方向——夏纪猜这是连接两个池子的走廊,穿过去应该是男浴池,听说很多露天温泉的构造就是这样。
因为完全没有人的迹象,所以夏纪也不是很怕隧道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裸男,她在温泉里像只海狮一样半浮着游回去……嗯?……
雾蒙蒙的水汽中似乎有两个人影,稍微游近一些,夏纪从及肩的黑发和扎马尾的发型辨识出那边那两个好像是霙和希美,终于下来了吗,她正打算出声叫她俩,却在将要开口那刻感觉有点不对劲。
“诶?…真的要在这里?”
夏纪听到熟悉的声音,确认那边确实是霙和希美,因为隔得有点远,所以听不到霙说了什么,只感觉两人的对话来回进行了几句,然后希美犹犹豫豫地从池子里起了身。
不泡了吗?夏纪纳闷,但很快发现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想,希美在池边半仰躺着,分开双腿,让霙的脑袋埋进她的腿间。
喂!……这、这,你俩在干嘛啦!……
虽说雾气让夏纪和她俩之间的距离像是隔了厚厚一层白墙,但这是那个吧,毫无疑问是那个!……夏纪震惊得差点被温泉水呛到,等回过神,自己的位置已经悄悄移动到池边的岩荫里了。
这样的情况当然是不可能出去的了,只能说好在有岩荫庇护,加之水蒸气厚重,应该不至于被两人发现,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在这儿待着也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好,即便不去看,远处仍然时不时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呻吟,假如不知情的状况下听见,夏纪肯定辨认不出是谁,但这呻吟的主人很明显就是希美,自己的挚友。
太奇怪了,但又像被撩动心弦,她分不清是水温太热还是紧张到发烫,尴尬又焦躁的状况让夏纪进退两难,心里说不去看的,却还是偷偷瞄了好几眼。
不…其实不想看那么久的,但因为已经深夜,这段时间完全没有人来露天浴池,本来按她俩的设想的确也是没人会看到的,可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先来一步的不速之客。
——夏纪就在这么个偷偷摸摸的状态中目击完了两个朋友恩爱的全程。
做完后,希美和霙两人在浴池里聊了会天才出去,后面的时间夏纪在池子里已经泡太久,泡得都有点意识模糊了,压根没听到她们到底在聊什么,一心只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脱身,待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露天浴池,夏纪赶紧精疲力尽地趴在浴池旁的岩石上来冷却身体——再这样都要被煮成温泉蛋了。
算上换衣服的时长,她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才出去。
泡得七荤八素,差些找不到自己的衣物放在哪个篮子。我当时还不如陪优子喝得烂醉——夏纪在心里叫苦,换了衣服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
第三十二章
九点。
优子拿着杯子站在窗台旁,脸上百无聊赖的神情中还掺杂着几分焦躁。搞砸了,按了按太阳穴,她还是在在意夏纪出门前的事——本来只是想…诶怎么说来着,虽说不想承认,但是想勾引她没错。
是优子自己提议四个人一起来旅行的,因为单独和夏纪出行,她暂时还没这个胆量,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四个人不至于太尴尬,可若是说要做亲密的事情,霙和希美在的话,还是很不方便啦……总之,这样那样的原因。
优子打着晚饭后装作喝醉拖住夏纪,让霙和希美先去泡温泉的小算盘,从饭局上就开始半演醉酒戏码,但该说自己实在不擅长演戏还是什么好呢,好像演得用力过猛,夏纪真的当她醉了。
“不可以用手指戳人哦,很失礼的。”
——那本来是想让自己看起来更醉一点的举动,结果遭到了反效果,被夏纪一本正经地说教了。
为了让喝醉的人听进去,她用了教育小孩子的口吻,优子噎在那里,只好点头。
为什么那么护着希美啊,希美对霙做的过分的事明明比用手指戳人要多多了,她还到五十岁都还不清,替霙戳一下怎么了。
她在心里不服,但这时候反驳明摆着就会穿帮,只好猛抱住她,挠她的背表示不满。
“天哪,果然喝多了。”
夏纪不躲闪也不反抗,她叹着气,无奈地把她从身上拉开,优子听了更是郁闷,我没喝多,她停下手,看她不挠,夏纪以为她胡闹累了。
“你睡吧,我去泡会温泉。”她说,给她盖好被子。收拾了浴衣出门。
呜呜,不解风情的家伙……泡死在里面好了。
等门合上,优子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捶床,她也想跟去泡温泉,但已经错过时机,只好等明天了。夏纪走后无事可做,她只好玩手机,再怎么说没醉,多多少少也还是喝了些酒,过了会优子就想睡了,等醒来已经是八点半。
夏纪还没回来。
是有多不乐意和我待在一块啊,有必要泡那么久吗?
优子闷闷不乐,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冰块和各式饮料,也有酒——她拿出来看了下,是威士忌,但已经不想喝酒了,优子给自己倒了杯橙汁,从硅胶冰格里抠了几块冰放进橙汁里。
冰块在橙汁里融化,发出玻璃碎裂般喀嚓喀嚓的声音。
再等下去,不爽的心情渐渐转变成担忧,她看了看时间,九点半,距离夏纪出门已经一个半小时,再怎么热爱温泉,这也泡得实在太久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脑中闪过不好的猜想。
泡死在温泉里就只是开玩笑的,可别真的出事啊……
优子驱赶走胡思乱想,按捺不住变得急躁的心情,放下杯子,准备去浴场看看,正当她要往门口走,房门传来刷卡开锁的声音,下一秒门就开了,夏纪拎着衣篮站在门口。看到夏纪人还好好的,吊起的心立马放下一大半,胡思乱想也烟消云散。
“呃…”
“…”
两人相顾无言。
当然,既然没事的话,愤懑的心情也就回来了,她不太高兴地看夏纪,夏纪则是压根没注意到的样子,视线越过她的肩膀,落在身后桌子的杯子上。
“还喝吗?”
“嗯?”优子回过头,又转回来。
“酒?”
“不是,是橙汁。”
“冰的?”
“嗯。”
“我也要。”
虽然这么说,她却并没有去打开冰箱,而是走过去直接拿起杯子把里面的果汁一口气喝掉了。“喂!…等、……”她想说‘那是我的’,不过没喊下去,夏纪擦肩而过时候,优子甚至能感觉到从她身上蒸出的热气。喝完冰橙汁,夏纪把衣篮往沙发上一放,整个人躺倒在榻榻米铺着的被褥上。
仔细看的话,夏纪似乎有点怪怪的。
“怎么了?”优子问。
夏纪没回话,看向自己的紫瞳目光涣散,没有敏锐的感觉。现在两个人相比,感觉喝多了的反而是她。看她状态不好,担忧的情绪又占了上风,优子在被褥旁坐下,夏纪的脸颊红彤彤的,旅店发的灰色浴衣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都快敞到胸口了,细细一看,露出的肌肤也都和脸颊一样,几乎能看到皮肤下的血管,从里到外透着樱粉色,这让夏纪看着像是只煮熟的虾子。
“……能开窗吗?”她躺了会,问道。
优子倒也不觉得冷,她点点头,去把窗户打开了点,外面的冷气从窗缝钻进来,顺便把空调也关了,夏纪没说,但优子觉得她希望如此。
“怎么了嘛。”她又问了遍。
“…泡太久了。”
“白痴啊你。”本来还担心怎么了,结果居然是那么无厘头的理由,优子忍不住吐槽。
腿又没断,泡太久你起来不就好了。
“…是啦。我白痴。”
面对优子的日常拌嘴,夏纪回话的语气像是没力和她吵。
“你好怪啊。”
“有吗。”
“大概吧……嘛,算了。温泉如何?”
“挺好的。”
“好到泡晕了也不舍得起来?”
“……嗯。”
一来一去无意义的对话在这里断了。夏纪翻了个身。
优子想到一个词,叫‘呆吃呆胀’,形容吃不下了还在继续吃的愚蠢之人,放在夏纪身上刚好合适,她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边笑。优子直觉大概没那么简单,夏纪的不愿回话应该有别的含义,不过在这种地方也发生不了啥,顶多就只是毛巾被猴子偷走了之类的糗事,电视里播到露天温泉经常有这种。
能让夏纪吃瘪,还反倒还得谢谢猴子。
再者说,她的注意力其实已经被别的吸引走了。
优子的视线落在樱粉色的肌肤上,夏纪把一只手臂压在额头,一呼一吸地出气,浴衣下的胸腔微微起伏,里面什么都没有穿——当然的,刚从浴池出来——隔着灰色棉布,能看到乳首的形状。
优子私下忖量了下自己只能称得上是小巧可爱的胸,和夏纪饱满丰润的胸部,相较之下还真是让人羡慕,凭什么只有她那么漂亮呢……
“嗯?……”夏纪拿开一点手臂,嘟囔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手已经摸上去了,抚摸到的是棉布的质感,优子更想触碰到里面的肌肤,“可以吗?”她问道。夏纪像是思索了点什么,点点头。
“过来。”
“哈?”
她用呼唤狗狗的语气对她说了,优子靠近了她一些,被她坐起来抱住,而后两个人一块躺倒在了被褥上,她也不做什么,就这么抱着,把脸埋在优子亚麻色的发丝里,夏纪每呼吸一下,头皮就感受到呼吸的热度,手无处摆放,只好拽着她的浴衣。
在想什么呢……
只隔了两件衣裳的距离,优子能听到夏纪的心跳,并不快…总之应该是没有紧张的自己跳得那么快的,她不紧张吗?或者说,想要和她做的只有自己?
优子在沐浴露的气味里思考着。被抱着虽然也很舒服,但她此刻想要的是更加激烈一些的,更符合自己性格的期待。
于是她在她的怀里稍稍挣脱开一点,抬起头看她。
“夏纪。”她注视着她,“…我想再试一次。”
“好啊。”
夏纪的语气轻飘飘的,对这种事习以为常的态度令优子有点愠怒,等着瞧,我已经今非昔比了。她一跃而起,去行李箱那边翻找,夏纪迷惑不解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翻来倒去的优子,老实说,她的思绪有部分还停在浴池的希美和霙那边,但看到优子拿出来的东西时候完全忘记了她俩那回事,被吓了一跳。
“蹡蹡!——”她像哆啦A梦从百宝袋拿出新奇小玩意一样,把令人害羞的玩具展示给她看,夏纪动用脑内时间三十秒才缓过来…该怎么讲,真的很有优子的风格,她从哪里搞来这种东西的?
“……”
“?”
“噗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啦!”
夏纪突然就爆笑起来,优子一头雾水地歪着脑袋看她。夏纪才发现自己和优子的思维,大约从进门开始就压根不在一个频道,难道刚才那样对她来说是非常有情欲的气氛?啊,那个只是自己泡晕了使不上劲不太想动而已啦。
原来如此,要紧跟上努力的部长大人的步调才行啊。
“所以,要对我用这些东西吗?”她抱起手,笑着点点她手里的那些玩意。
“对啊没错。”
“喔~
…部长大人会用吗?”
“为什么要用敬语、!我、我有学过啦。”
“是吗,我还以为你自己已经抢先体验过了。”
“…啰、啰嗦!……”优子大喊着,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诶?…这个反应有点超乎夏纪所料,她只是习惯开个玩笑,看这样子,莫非自己真的用过吗?……
“……你、你用了?”气氛突然变得有点暧昧,夏纪也不由结巴了。
“当然了…要让你开心我肯定要自己会使用啊……”
她的视线飘忽不定,夏纪抱着手沉默良久…倒也是,对勇于言传身教的优子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呢。
“……在想什么?”看她一直不说话,优子忍不住问。
“优子自己在家用这个的场景。”
“哇!不要擅自幻想!”
优子冲过来把她猛地扑倒,企图动用武力将夏纪的幻想赶出她的脑袋,不过实际上夏纪只是在佩服这人的行动力。自己所谓的变化,一多半理由只不过是那样做可以轻松一些,心理上生理上都是,知难而上这种行事风格,夏纪想自己一辈子也学不会吧。
这大概也是自己很喜欢她的一部分。
嗯……话说回来。夏纪被优子压在身上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点,看到优子拿着的按摩棒,再次被她折服。
“你用这玩意不辛苦吗?…”
“…呃…嗯……是、有点啦…”
不是有点吧……近距离仔细看的话,这个尺寸比拓海的还大啊……优子应该完全没有做过才是,这样也能克服困难,不愧是部长啊……
“我觉得,你可以不用买那么大的…”
“很、很大吗!?我随意挑的……要退货回去很麻烦所以……”
“啊…对我来说大概努力一下也可以吧……”
是按照什么标准挑的啦……她在心里吐槽。
话到这里就断了,房间里突然就沉默下来,但有一点夏纪察觉到了,现在两人的欲望在慢慢变得同调。“夏纪的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优子用唇吻着她的脖子,痒痒的,神经反馈的酥麻感觉很奇妙。
“是沐浴露味吧?”
“不是,混在沐浴露味里面的人的气味。”
“听起来真奇怪。”
不同拍又在某些时候会同拍,夏纪很喜欢和优子的这种关系。她捧起她的脸颊回吻,床头的灯被优子伸出手熄灭了,四周暗了下去,只从未拉窗帘的窗户透进来一束月光。
“对了,我没洗澡…”
“来不及了,放弃吧。”
她将她拖过来接吻。
不知怎的,这次似乎比上次在优子家要顺利,回想起来可能是上一次太紧张的关系,虽说,身体要接纳优子买的不合尺寸的按摩棒有些困难。
“……要进去了哦,痛的话要说。”优子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对她那样性格的人来说,这样小心翼翼的场合很少吧,夏纪抚摸着她的脊骨,女生的肌肤滑滑软软的感觉,和摸男性的完全不一样。
涂了润滑剂倒也不会痛到难以忍受,不如说,这种一点一点侵犯进来挺好的,只要忍一下痛进到里面就还好了,她打开电源,按摩棒的威力,比夏纪想象的要厉害,在过于强力的刺激下一不小心就会逸出呻吟。
“…怎、…怎样……?”
“你自己不是也用过……”
按摩棒的设计是连外面也能被刺激到的,里外都被激烈满足的感觉非常不妙,压在身上的优子变得很兴奋。
要从后面来吗?…她的声音低低地说着,不晓得谁教她的,但夏纪已经没工夫想那么多,乖乖地翻过身趴在被褥上。优子猫似地咬着她的脖子,一只手揉捏着她的胸,被优子占有的感觉比被拓海要来得好。
“夏纪,我喜欢你……最喜欢了。”
她边说着,咬紧她肩头的肌肤。
第三十三章
“霙会骑自行车吗?”
“…诶?”
走在前面的希美忽然回头,被呼唤了名字,霙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怎么这表情,还没睡醒吗?” 她嘿嘿地笑着,说道。今天天气稍微转暖,近中午温度更高了,希美把外套拿在手里,露出里面穿的格纹针织毛衣,她随手将垂在脸侧的发丝捋到耳后,霙看着这个动作入了迷,一时又忘了她前面在说什么。
哦,对了,自行车。
她顺着希美的视线看过去,针树林的路边有一家自行车出租屋,冬天,又是工作日,店门口门可罗雀,要不是透过玻璃橱窗看到里面在看电视的老板,不仔细看还以为没有营业呢。
骑车吗……会倒是也会骑,快上国中到初一刚开始那段时间是骑车上学,后来新家安顿好搬过去之后就是坐电车了,已经很久没有骑过,不过真要说的话,算是“会”吧。
“不会的话,我载你怎么样?”
在霙慢半拍的思考间隙,希美以为她不会,擅自做了下一个决定,两人的不合拍是诸多纠结产生的原因,不过也未尝没有带来过好事,霙很高兴能坐在希美的自行车后座,那比自己骑车要更感兴趣,她把‘会骑车’咽了下去。也不能算骗她,很久没骑的生疏程度约等于不会。
“好,去租车吧!”
希美的语气里透着开心,霙自然点头答应。
坐在喜欢的人的自行车后座像是什么恋爱小说情节,美中不足的是坐姿不甚雅观——希美也很久没有骑自行车,安全起见没让霙斜着坐,而是跨坐在后面——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起步,好在霙的体重很轻,希美很快就掌握了载人的方法,稳稳地沿着林荫道骑起来,路上和租车铺一样没几个行人,是因为速度快起来的缘故吧,拂面而过的风中带有松针清新的气味,霙抱着希美的腰身,将脑袋枕在她背上,视野里不断掠过松树和海组成的,没有什么变化的单调风景,但霙不介意看这个,不如说很喜欢,自行车在笔直的沙洲上前进,有种能一直骑到天涯海角的感觉。
“不知道优子和夏纪起来了没。”
希美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霙的思绪回到现实一点,她抖了下手腕,看了眼和希美同款的手表,已经快十一点了,距离出门已经一个多小时,现在也该起来了。说到这里要感谢一下优子她俩,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玩到太晚,今早希美敲了好久门都没人应,正是因为她俩起不来这才促成了和希美单独相处的机会,若是四人出行的话,气氛就全然不一样了。
希美是更喜欢两人独处,还是四人同行呢。霙望着她的侧脸想,但觉得是个难为人的问题,并没有问出口。
这个问题在伞松公园展望台意外得到了答案,希美站在展望台眺望着刚才两人骑过的笔直的沙堤,说:“我昨天查到附近有家好吃的餐厅,中午一起去吃吧。”
“不和她俩一起吗?”
“难得出来一趟,我偶尔也会想和霙一起啊。”
句子的前后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偶尔’这个词也使用的让人有点疑义,不过,希美就是这样吧,霙不知道她跳跃的思维想了些什么,她就有时会这样巧合地撞上她在意的事情。
这个时间过去吃饭可能刚好碰上人最多的时候,既然都来了,希美提议说另个观景台也想去看看。和希美在一起的话去哪里都可以,况且有早饭垫胃,也还没有很饿,两人便一起去了天桥立viewland,在那里看到的好像才是被誉为“日本三景”之一的天桥立“飞龙观”。
到达天桥立viewland后,希美和霙拍了照片,然后用“胯下观”欣赏了宣传画册上印的腾龙直通天际的景色,果然还是实物更为壮观,两人看着照片和实景对比,一致这么认同。
回去的路上有许多歌碑和句碑,希美的手抚过石碑,快乐地走在前面,念着上面松尾芭蕉所作的“莫疑问,潮头花,亦是滨海春”,过了会又突然回头说:“你知道吗,据说这边的松树有几棵是天皇种的。”
“不知道,哪个天皇?”
“啊”,她停下来,挠了挠头,“难住我了。”
霙看着她,微微笑着,其实谁种的都没什么所谓,能和希美一块走在这里就足够开心了。
雾气氤氲的浴室,热水不断从头顶的花洒洒下来,优子将身子冲洗干净,关掉了水,外面电视节目的声音变得清晰,夏纪已经洗过了,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披上衣服踏出浴室,沙发上的夏纪把橙汁杯放下,对她招了招手,“早安”优子说,对方也这么回了,实际上这还挺奇怪的,因为距离两人醒来已经快一个小时了。
但之前的一小时根本不像早上该有的活动,至少对优子来说完全是第一次。拉上的窗帘透进些许外面的阳光,不可抗力地让她能看到夏纪白皙细腻的肌肤和脸上的表情——两人在这样的情境下做了,也许是因为昨晚已经有了体验,所以进入状态更快,花的时间意外比想象的要短。
她经过卧室时候瞥了眼被褥的方向,玩具已经被夏纪洗干净收起来了——现在开始才是正式的早晨,优子这么对自己说,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回想着昨晚以及刚才的余韵。
“喝果汁吗?”
“哦…好。”
夏纪好像已经回到通常状态了,能把性爱和日常分得清清楚楚真让人羡慕,优子心想,不过自己是初次体验,以后应该也能和她一样,但……
她拿起夏纪用过的杯子喝掉里面还剩了一半的橙汁,瞄了眼在玩手机的她,很想再抱上去,总觉得至少今天没办法用往常的态度对待了。
“希美和霙出去玩了哦。”
“咦,什么时候的事?”
“八九点就出去了吧。还来敲门过。”
“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你睡得跟死猪一样当然不知道了……”
收回前言,往常的感觉回来了。
在沙发上吵嘴又打打闹闹半天,优子才停下手,因为肚子饿了。
“差不多到中饭时间了啊。”她说。
旅馆有提供午饭,但出来旅游,总是要换地方吃的,最后两人决定到一个叫“四季膳花”的餐厅吃饭,是开在另一家旅馆里的。点了火锅还有鱼肉刺身,刺身很新鲜,切得薄薄的,粉色的鱼肉下能看到盘子的花纹,可以蘸着芥末酱油生吃,也可以放到海带汤锅底的火锅里涮着吃。
主食点了蛋包饭,包裹炒饭的蛋皮柔软又蓬松。
霙和希美去了天桥立,希美把拍的照片发到了夏纪的手机上,所谓胯下观就是弯下腰从胯下望出去的风景,她拿给她看的时候,优子吃进嘴里的饭差点没给呛出来。
“不是吧,这么垮台的姿势这俩人居然做了。”优子想自己去的话绝对不要做,希美也就算了,霙也…不行,霙肯定被她带坏了。
“不过风景很漂亮啊。你想去吗?”
“还好啦,这边她俩已经去过了吧,等她们回来一起去别的地方也可以。”
说是这样,但昨天大半时间都在H,睡的时间比上学时候还少,体力都还没恢复,其实不是很想出去走太多路。等到在旅馆和另外两人碰头,那边好像也因为走了挺多,晚上之前不是很想再出去逛了。
那就下午休息,晚上再一块去逛夜市。
刚好。
“……所以这就是你选择麻将的理由?”夏纪抱着手,看坐在麻将桌上兴致勃勃的优子。
“反正时间还有很多,而且凑一桌也挺不容易的?我家只有过年才玩呢。”
说这话的是希美,优子难得觉得她有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时候。
“霙不会玩吧?”夏纪看了眼霙,霙把视线投向希美。
“很好玩哦,我来教你。”
“……我玩。”
噎住。
这三个人没救了,夏纪举手投降。
33、
铠冢家没有人玩麻将。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印象——可能是电视剧——哗啦哗啦的搓麻将声音总是和香烟、赌博联系在一块,是低俗的活动。“无聊”,霙的脑海里浮现父亲坐在真皮沙发上阅读厚厚书籍的样子,他喜欢橄榄球,有时候会看到电视里播会停下来看,霙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更大部分时间,家里的电视都约等于是个摆设,她玩游戏不会用客厅那台,自己房间有电视。
妈妈总是在看时尚杂志,霙分不清是她的兴趣还是职业需要,也许兼而有之,直子则几乎都在打扫,不是这里就是那里,把家里擦拭得一尘不染,要么就是在准备餐点,或是采买食材的路上,以前她似乎显得更忙,丧假回来后变得稍微不忙了一点,闲暇时候,她会沉迷于十字刺绣。
安静,整洁,清冷,霙家里的氛围就像冬日清晨打开水龙头流出的冰凉的水,以至于在这样非日常的空间待久了会有失衡的感觉。
麻将局是去泡了温泉回来才开始打的,优子昨天没去,四个人就一起去泡了。包间里空调开得很热,希美把浴衣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的手臂,她平日用来持握长笛的纤长手指在牌面上点选着,犹豫要打出哪一张,白色的树脂麻将牌和骨节分明的手相互映衬,看起来十分优雅。
麻将,也不是那么低俗的活动啊。
“嗯……打哪张好呢。”希美在霙耳旁喃喃自语,在牌桌上作为指导,她和霙一组,希美搬了椅子坐在她身后,现在玩的算是三人麻将,霙看着她把五索打了出去,留下了九索。
“有一九牌不是不可以胡吗?”霙对照着手机上的入门手册学习,几盘下来有了些眉目,但还没完全搞懂。
“你说的是断幺九吧,碰吃了的话确实会无役,不过直接立直和一些特殊牌型没有这个禁忌……啊,来了,立直!”
希美把立直棒抛到牌桌上,牌山中还有不少牌,和牌可能性很大,两巡过后优子打出了希美听的四饼。
“和!立直,平和,红宝牌1番,里宝牌1番,7700点。”
希美把手牌摊开,从霙身后站起,好闻的香味消失了……原来如此,感到失衡有部分原因是希美的体香。
“呜哇…运气好背。”
“明摆着危牌你还要打,头也太铁了吧,还说要不要赌点什么…再这么下去输的就是你了。”
夏纪把牌哗啦啦扫进麻将机,上一盘的赢家是她,到东三局优子只剩下9600点。
“不对,你已经输了啊。就剩那么点分。”
“胡说,下局我肯定能和个大的扳回来。”
优子言之凿凿,好胜心强的她在牌桌上还带点赌徒心态,不过事与愿违,第四局甚至沦落到被击飞。“赌钱的话要输不少了。”“胜败乃兵家常事 ,再来!”夏纪平静地拿牌,顺手递给她水果牛奶,优子狠狠嚼着霙和希美逛街时候买来的当地特产“智慧之饼”,像是要把红豆沙做成的‘智慧’咽进肚里,但麻将说到底是个运气游戏,不走运的话再怎么防还是铳,下一盘她还是输了。
“啊啊!…拜托换成四人麻将吧,三人神棍麻将太容易被飞了。”优子趴在麻将桌上嚎。
“但霙还是新手吧?”
“我差不多会了。”
一边还能对照役种表看,应该没问题。
“那起始霙从三万五千分开始吧?多给一万。”希美说。
“可以。”
“喔~
要赌点什么了吗,兴致来了。”
优子又容光焕发,从桌上爬起来。
“你是有多想赌博啊……”
“不稍微有点筹码就没有麻将的感觉了啊。”
“你不怕连内裤都输光吗…”
“…输了要脱衣?”霙抬起头,眼里带着不知是惊讶还是闪闪发光的光,夏纪赶忙摆手:“不不不我们还是玩健全一点的麻将。”
虽然脱衣雀确实算是一项传统艺能。
“不赌钱总行吧。那就,第一名可以对第四名随意提一个要求,对方不能拒绝,啊不过也不能是太过分的要求。”
“这什么,国王游戏吗……”
“对对,差不多,国王麻将游戏!”
不晓得优子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以她那种性格,即便出老千也绝对立刻会被抓包,刚才还输得惨惨的,她到底哪里来自信?夏纪一脸无语地看她。她对麻将兴趣不算特别大,会玩,但不至于沉迷,当然技术也没有多么精湛,夏纪在友人中属于随波逐流的类型,以不扫别人的兴为标准。
霙对赌局同样没有多少感想,不过希美有参与那就另当别论,赢了能对希美提要求的奖励听起来很是诱人,寒假即将结束,很快又要和希美分别,她想和希美一起做的事情却有千千万万——总之,她已经开始思考到底要对希美提什么才好了。
另外三人怀揣不同心思,最享受当下的大概是希美,真好啊,她想,单纯就只是享受这种和朋友待在一起的氛围,比喻来说像是把刚出炉的薯仔烧鸡切下鸡腿和鸡翼,从背上撕下热气腾腾的肉开始品尝的那种时刻。
“我过年时候如果赢太多,爷爷奶奶给的压岁钱就会变少了。”希美边玩着准备打出去的牌边说道。坐在上家位置的霙默默听着,想象希美和更长一辈人在一起的场景,两人的家庭氛围相去甚远,霙对希美的一切都感兴趣。
——和她们三人一起玩很快乐,这样的时光能一直延续下去就好了。
希美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霙身上,霙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对待战局的态度非常认真,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希美在观察她。希美的手牌不错,开局就已经差不多可以两面听牌,但她把牌拆散,准备打更不容易和的对对。
也不是故意欺负新手,只是或许没有功利心的人反而容易赢吧,到了南场,希美的分数遥遥领先,夏纪在三万五千中游荡荡,霙毕竟是新手,估计很多可以打的牌型都还没记住,和优子在三四名齐头并进不分高低。
“和!断幺,1000点!”
牌山只剩下十张牌的时候优子总算和到了霙打出来的三万,优子松了口气。
“…你还真下得去手和这种牌啊。”而且还是霙的牌——夏纪用眼神说明了没讲出口的话。
“让我看看,你一定在做大牌吧!”
“没有啦。”
凑过去看了一眼,哼,怪不得牌河里幺九牌很少,这家伙想打纯全带幺九啊。
优子忽略掉夏纪略带嫌弃的表情,在心里对霙道歉,比起自己赢不了而言,果然更难接受的还是要被伞木希美提条件,靠着这1000点险险超过了霙,总算是不用垫底。
“那,我赢咯,最后一名是霙呢。”
“嗯。”
霙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是最后一位,不是提条件而是要被提条件的人,不过国王是笑眯眯的希美,她沉默的表情里开心的成分占得更多。
“希美好厉害。”
“没啦,今天运气比较好而已。麻将好玩吗?”
“好玩的。”
她浅浅地点了点头,希美松开握着桌沿的手。
“哟!~
我来打扰。”
打完麻将回去休息一下,准备晚饭时间出门,优子和夏纪在房间里看已经连续播了多年的老牌相亲节目,听到敲门声,她去应门,站在门外的是换好衣服的希美。
“霙呢?”
“在练习。”
“什么?”她一下子没明白。
“双簧管。昨天已经偷懒了。
“啊。”
这种时候才让人感觉到霙在职业音乐道路上确实越走越远,和其他三人已经去了完全不同的方向。优子压根没想过出来旅游还要把小号带着这种事,当然小号吹起来很吵也是一方面,不过,那只是借口,归根结底原因还是没有在这方面上心。
希美应该也是吧,不走职业路线的话,没有硬性指标苛求,没必要每天勤勉练习的,况且还是和朋友出来旅游期间,这种时候还要练习反而有种卖弄炫耀的感觉。
霙除外。
作为同和希美在吹奏部并肩作战过的友人来说,优子在某种程度上能体会她现在的心情,虽然脸上没什么表露,但希美只在站在门口那么一小会都会不经意的恍神已经出卖了自己的心境。那是名为现实的败北感——我也很喜欢小号的——优子在心里苦笑,可以的话,真不想和她共情啊。
“进来吧。定好晚上吃什么了吗?”
“还没呢。”她笑了笑,“一起看看吧。”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讨论晚餐要去哪一家,电视里继续在播放着相亲内容,性格,职业各异的男女嘉宾在台上展示交流,有的优秀到让人纳闷这样的人有什么相亲的必要吗,但毫无疑问人家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困扰。优子是婚姻必须是以爱情为基础才能继续的派别,她现在爱着的是手边的这个人,因此坚信自己绝不会站到这样的舞台上,从这点来说,她算是赢了场上的那些人了。
她瞥了眼身旁的伞木希美,对方已经没有了刚才站在门口时候的那种表情。
……人啊,就是会有总有各种各样烦恼的家伙吧。
优子在按下手机翻页的同时心想。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