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 彩月Saigetsu 第一卷

第一章

对于伞木希美来说,飞机场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很常见,但也,很少去。

观景台的地面被清洁车拖得锃亮,好像一面镜子,巨大的圆盘灯环周围环绕着一串小灯的图景反射在地上,希美找了处少人的位置,倚靠栏杆,侧着身子看玻璃窗外的飞机起起落落,相比起楼下的人潮涌动,五楼要显得冷清许多。

她衔着吸管,吸了口盒装咖啡牛奶,里侧餐饮商铺飘来阵阵香味,但并没有想吃的欲望…别说餐厅了,就连手上的饮料都要比市区便利店贵一些,还是回去再吃吧。

喝完牛奶的时间里,一架机尾喷涂全日航空LOGO的飞机在视野中缓缓启动,看起来沉重的庞然大物经过加速腾然离地,载着一机乘客飞向远方——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不是在起飞降落,就是在起飞降落的路上,希美在心里小小惊叹一下日本竟然有那么多人依靠飞机出行。

不过这里一部分并不是本国人,从楼下经过时候有说着好像是韩语或者汉语的东亚面孔,另外一些干脆就不是东亚人了,毕竟这边是国际航站楼。

飞机啊……

咖啡牛奶见底,随着吸吮发出了呼噜呼噜干涸的声音。

虽然也不至于完全坐不起,但希美只在以前全家旅行时候才坐过那么一两次,距离现在只剩下稀薄的记忆,印象最深的是不管地下的天气有多糟糕,一旦越过云层的某个界限就会豁然开朗,纯净的晴空万里,另外就是耳朵很痛。

回忆着母亲在飞机上叮咛自己咀嚼口香糖可以缓解疼痛,实际上自觉并无多少用处这种无关痛痒的情节,放在裤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下,她拿出来看,是霙发来的消息:“我到了,要和学长他们去取行李,出口见。”

这条消息的上一条是希美自己发的一通解释为什么会来机场的长篇大论,对方没对上面的大段文字发表任何看法,这点让希美内心一阵不安似的紊乱,手心黏糊糊的,她才发觉捏在手上那张海外慈善演出的宣传单已经被无意识叠了几叠,最外层都带着潮气了。

说来话长。

上课时候总抱怨时间过得慢,真的回头却发现大学第一年过得其实很快,学业繁忙,闲暇时间还打了短工,希美光是打理周边关系都有些应接不暇。高考后的那个假期,希美和吹奏部的大家……以及铠冢霙,隔三差五会出去玩耍,感情都很不错。

不过或许是升上大学,各自分道扬镳的关系,希美目前还有在联系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就读同大学的夏纪和优子还比较频繁,但和霙的关系慢慢重归不温不火的状态,与她通电话比当面交流更显尴尬,两人之间还是以文字交流多些,可深邃海底般难以解读的性格也如实反应到文字上,高三末她在生物教室的情感爆发好像某种错觉。

每当搬家、升届之时总会和从前的部分朋友渐渐断了联系,希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即便霙曾经抱着她说过“最喜欢”那些话,她也权当是她在人际方面不太成熟的表现。霙啊…很像小鸭子,只因为破壳的第一眼看到的自己所以就依赖了,这种理由是不可靠的。你看,进入大学一年的霙身边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这就是证明。

期末前一个月霙提到父母出国一段时间,所以暑假不打算回宇治,当时希美正忙着准备期末考试,这几句话看看就过去了,直到暑期休工准备回家希美想起来,就想着要不要去东京看看霙,之前也有几次短假提过好久不见,但总是耽搁着就忘了。

这大概也是自己对她不怎么上心的表现,很难说好是不好,希美像是故意让自己非常忙碌从而暂且忘掉这些一样,每当思绪飘到此处,心里都好像哪里缺了一块,有点空落落的。

霙一定也交到了很多新的朋友替代了以前自己那个位置,但让每一片羽翼都缀满光芒的青鸟回归广袤天空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是这么想的。

要见面的话还是电话里讲比较好。希美拨了霙的电话,但意外没有打通,发短信等了好久也没有回应,霙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耽搁别人的性格,希美焦躁起来。

怎么了?回想起来当时整个人都像是被狠浇了一盆冷水,难以言喻的感觉,希美没时间消沉,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手忙脚乱翻出可能知道霙去向的人的电话号码,又不敢贸然引起恐慌,只得一个个小心翼翼地问过去。霙在高中时期的人际网非常精简,除了演奏时引人注目外,其余时间在群体中的存在感像是空气,打电话问到梨梨花,希美才发现明明初中高中都算是朋友,自己竟不知道霙住在哪。

梨梨花说知道霙的住址,要不要去她家问一下,希美想起霙说这段时间父母刚好都出国,便说算了。而且自己好像也没勇气踏进霙的家门。

挂断电话后希美忙不迭地买了张新干线票赶去东京,一路上焦虑得度秒如年,脑子里像刑侦剧把各种糟糕透顶的案件都过了一遍,又猛摇头,别吓自己。回想一下这样无头苍蝇一样颠来倒去跑才更有病,但当时居然没觉得不妥。

一下列车直奔东京音大,正值放假的校园没多少人,希美辗转半天才在一位老师地方问到了霙的去向。

“铠冢吗,我记得好像是跟着佐藤老师他们一块去慈善演出了吧。”

“……慈善演出?”,希美茫然地咀嚼这个词的含义。

“喏,这个。话说回来啊,这位同学,你要不要擦擦汗喝杯水?”

希美懵懵地接下了大胡子老师从抽屉里扯出来的宣传单。

上面写了暑期征召学生赴肯尼亚的几个城市进行慈善演出的资料,看了才知道,人家都已经出发了一个多星期了,后知后觉的自己显得颇蠢,但总比被绑架什么的强,希美松了口气。她不在意在大胡子老师眼里看起来奇怪,但不由埋怨起这么大的事霙为什么不和自己讲,才嘟囔了两句,却又立刻想起以前不管是退部还是更改志愿,也都没有和霙说过,一肚子怨气瞬间化作了内疚。

原来被忽视是这样的心情……她总算感同身受了一回。

已经到了会被忽视的程度了呀,嘛,也是。

希美苦笑着看了眼回程日期,正准备把宣传单收起来,注意力却被单子上的日期吸引,嗯?她又定睛看了一眼。

……等等、那不就是今天晚上吗!

停在走廊的希美往窗外一瞥,外面是和在操场打篮球的学生很般配的夕阳,夏季的夕阳意味着时间比你眼睛所见到的,通常还要再晚那么一点点。

——霙的“要和学长他们去取行李”言外之意是会稍微耽搁一会,但希美还是接到短信就去了机场到达。从肯尼亚内罗毕飞抵东京的航班显示着[到达],一想到要迎接的是从未知国度下来的旅人,看着叫人有种新奇感。

到达口很多人,希美身边围着许多和自己一样等待亲朋好友的人们,有的手里还举着写了名字的牌子,以免错失同伴。希美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检出口,其实有挺长的一段路的,但她还是怕不注意会和霙擦肩而过。

好在盯梢有发挥作用,大约十分钟后,她看到从到达口陆续出来乘客中藏了霙的身影,赴外演出的加上老师好像有二十人,身形娇小的霙穿着白色连衣裙,拖着行李箱夹杂在人群里,近一年未见,她和高中比起来变化倒是不大,仍旧是沉默寡言,冷冷的样子,虽不至于过于冷漠却也总感觉对外界心不在焉,混在嬉笑打闹的同伴中显得有些突兀。

希美朝霙挥了挥手,她注意到自己这边,明明离了有一段距离,她却好像看到霙海底般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亮,她对身旁的老师说了点什么,快步向希美走来。

“哟,好久不见啦。”希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常一些,笑着说道,嘴里却还是发干,手不知道该放哪好,只好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

“…嗯。”

霙点点头,等着学校乐团的人走过来,刚才和霙说话过的老师朝希美搭话:“你好,是铠冢同学的朋友吧?”

“是的,您好,我叫伞木希美。”

“我是佐藤一树,是铠冢同学他们的指导老师。”

“佐藤老师——车在外面等了哦——”,刚寒暄了两句,乐团的学生们已经出了到达口,其中一个男生朝他们的方向喊道。

“好,马上来——”,他朝男生回话,后转头看向希美:“车上应该还有空位,不介意的话一起坐车回去吧。”

“啊……”,希美正犹豫着,霙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坐吧。”

“那好…谢谢您。”

那就恭敬如不从命了。

希美和音大的学生们一块坐上大巴,自然地就和霙坐了邻座,东京音大的学校大巴啊…椅子是革质的,空气中有种大巴车特有的气味,封闭空间的清新气味?能坐在货真价实音乐大学的车上让她很兴奋。

身旁的霙脱下凉鞋,在座位上抱起膝蜷成一团,这好像是她的习惯。

假如自己没来的话她会和谁坐呢?希美有点想问,但终究因为感觉是个失礼的问题所以没有开口,也许会一个人坐吧?她想,不过也不一定,不要擅自揣测别人比较好。

或许是用了水果味的洗浴露,从霙的地方飘来淡淡的柑橘香,但隐约还混了些古怪的酸味,希美悄悄拉开T恤领口闻了下,发现来源是自己身上的汗味,顿时羞红了脸。

一整天都跑得太急了,早知道去机场之前应该去买一件衣服换上才是。

“霙……你闻得到我身上的汗味吗?”她压低声音,对霙说,身旁像小动物一样的霙倾过来身子嗅了嗅,“一点点,不要紧。”,又倾了回去。

那还好……希美松了口气,如果因为这个给同车乘客留下不好的印象对霙来说不太好。

“演出了什么?”

“很多,情热大陆、鲁邦三世、多啦A梦…之类的。”

她停顿了下,像是猜到希美想说什么,补了一句,“观众是小孩子。”

“这样啊。”

之后再没有对话,等教师清点完人数,大巴发车了。车里的顶灯熄灭,只留下车头的灯,车厢昏昏暗暗的,大概是演出和坐飞机太累,其他人也都没有刚落地时的精神劲了,过了会,前座传来男孩子的鼾声。

希美悄悄瞥了霙一眼,她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散碎的发丝落到脸旁,看不清楚表情。希美往车窗靠了靠,本是想再想个话题说点什么,却被有节奏的鼾声感染,不知不觉也打起盹了。

等霙叫醒自己时候大巴已经驶到音大门口,沿途似乎停过几次,霙没有叫醒她,我有睡那么熟吗?希美纳闷,但车上的乘客数量明显少了。

“铠冢,回宿舍路上小心哦,那位同学也是,再见啦!”

“嗯,老师再见。”

霙用对方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小声说着,摆了摆手。希美睡得迷迷糊糊,奔波一天的过度疲劳从身体里钻出来,跟着下车恍惚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大巴车已经渐行渐远消失在岔路,时间挺晚了,在校园里活动的学生和周边居民都已经回家,此时还逗留在校门口的只有霙和希美。

一阵风吹过,今年夏天气温真的很高,连夜晚的风都是热的。

带着令人不太自在的沉默。

希美正思索用什么话题来打开尴尬的局面,霙却轻轻将手中的乐器盒放在了地上,先一步开口。

“希美,你有空吗。”

“有……”,她的‘有’字还没发完,就感觉昏暗中有什么东西贴近过来,那是比夏夜的风更加温热的,人类的体温,希美的心脏不受控地猛地一跳。

被抱住了。

“等、等下、霙,我身上都是汗啦……”

霙在她怀中摇了摇头,希美感觉环着自己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心跳也跟着加快,她努力想冷静下来,很怕她听到变快的心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希美之前好像从未注意过夏夜的蝉鸣原来是那么吵人的,喳喳的声响,仿佛在耳旁无限放大。好热……被霙紧抱的身体为了排解过分的热量,在背上、小腿、手臂,凝成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犹豫是否该推开她,心底却也并不想这么做。希美想到电影中的某个镜头,转移注意力似地努力回忆这个片段出自哪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两条手臂折断般垂在体侧,不知是太吵又或者太安静了,甚至能在连绵不绝的蝉鸣中听到霙的呼吸……她无力动弹,渐渐有种被浸泡在酒桶里的错觉,醉酒般的眩晕感。

希美很难描述自己对这种感觉到底喜欢与否,只是想时间如果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思考下一步要做什么。

霙的性格难以琢磨,猜测她的心情让人疲倦,但真的要希美全然割舍掉的话,却又像心里被挖掉一块那样难受……她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长期被故意忽视的某种东西像是在反噬。

不断打出驱云弹的天空一旦停止,便会下起磅礴大雨。

浑身被汗或是酒或是雨浇得湿透,过于暧昧的感觉促使她莫名有点恶心想呕,但却抽不开身,无法停止时间的话,那只能祈祷时间快点过去。

快点过去吧……

不晓得过了多久,霙终于放开了她,这段时间对希美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终于像溺水的人被拖出水面,得以呼吸。

“…我好高兴。”霙突然说道。

“什么?”

她隔了几秒才回话,自己的语言机能像是卡壳了,希美努力在脑子里催促它赶紧启动。为什么会这样呢。

“希美会来过问我。”

霙语气平淡,用的词语却像形容被遗弃的动物。啊……她想起来了,那种焦虑的心情,白天充斥全身的焦虑压过了方才黏腻的暧昧。

“哈哈……说什么啦,之前有想来但一直抽不出时间。因为打不通电话所以来看看…还真是突然,慈善演出什么的,听起来好厉害。”

“也没有,普通的。”

“不是很棒吗,海外演出,我都不知道。”

“…希美,你在不高兴吗?”

“没有啦。”

她像是没有听到这句,目光游移开,咬了咬嘴唇,道歉道:“对不起。”

希美心里一惊,“为什么要道歉?”

霙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开始辩解:“我觉得这个可能是个锻炼的机会,希美之前说的,我有在努力。和你商量的话好像会给你添麻烦……“

“……”

嘴上说着否认,内心被看破让希美有些难堪,但也不想为难霙,她长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没有不高兴啦”

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送你回去。”,时间不早了,希美说着,随手拎起霙放在地上的乐器盒。

“咦?”

“嗯?”

“那希美晚上住哪?”

“那还用问,当然是……”希美刚想答回家,忽然想起这边不是宇治,是东京来着。

一整天都在无用功东奔西跑,完全没考虑过住宿的事情。傻瓜一样。

“没有订吗?”

“啊……嗯。”确实没考虑这个,希美只好点头。

“等一下。”

霙拿出手机快速在屏幕上按着,希美没有阻拦,抬起头,她发现不远处的路灯有一侧的灯管坏了,呼吸逐渐平静下来,耳旁的蝉鸣消退下去,她心想,刚才听到的呼吸声也许是自己的也说不定。

“是订酒店吗?”

“是的。”

“谢了,钱我明天转给你,你明天有事吗?”

“没有,演出结束之后就都是假期。”

“那一起住吧,我一个人睡那么好的房间有点浪费。”

希美说完,视线从坏了的路灯上移开,转头发现霙打字的手停下来,‘怎么了’,她用这样的表情看了看霙,对方看了几秒,把头又低了回去,手指重新动起来。过了会,随着手机锁屏咔哒一声,亮光熄灭了。

……我好高兴。

希美好像听见霙用她差不多听不清的音量自言自语。

第二章

霙拖着旅行箱,隔了一小段距离走在伞木希美身后,箱子滚轮与水泥地摩擦发出沙沙声响,灯与灯之间隔着几米相邻,霙注视着她脑后的马尾在或明或暗的光下,随着步伐摇曳。

明明是她订的酒店,不知为何走着走着就又变成自己跟在希美身后,不过霙也不在意,只要跟在希美身后就没问题,她的视线时而从马尾移到背脊,又从背部滑落到脚跟,很享受这种久违的凝视带来的安宁。

两人一路走着,经过一处小摊前,眼里的运动鞋停下了。霙抬起头转过去看了眼,是一家移动拉面摊,老板正掀开锅盖捞出煮好的面,雾状的水蒸气从红彤彤的帷幕间飘散出来。

“霙你饿吗?”,希美回过头来问。

“不饿。”

在飞机上吃过晚饭。听到这个回答,希美的表情变得有点窘迫,装了双簧管的乐器盒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希美想吃吗?”,她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了。

“有点。”

“夜宵?“

“不……”,她举起另一只空出来半握成拳的手,遮住嘴,犹豫地说:“我没吃晚饭。”

“咦?那我吃。”

那不是‘有点’的程度了吧,霙拉她去拉面摊前坐下,摊子没什么人,希美把乐器盒放在桌台上,拿来菜单看。

“不好意思,凉汤面…是什么?”

“口味和普通拉面一样,但汤底是预先放凉了的,面也会过凉水,吃起来爽口很适合夏天,最近卖的很好呢。”老板说。

“那请给我中份的酱油凉汤面,加叉烧和鸡蛋。霙你想再加点什么吗?“

“这样就可以。”

“有忌口吗?”

“没有,希美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希美点了酱油拉面,霙没有点,她想等会从她的碗里分食一些就好。等面的时间里有人打进来电话,似乎是希美的家里人,“我接个电话。”希美对她说,接了手机离座,拉面摊旁边有个饮料机,希美从饮料机前经过,霙看着里面的汽水,犹豫要不要拿。

……还是算了吧,已经有水了。

想了想,还是不喝了。

霙把手支在桌上托着下巴,原本想玩一盘音游的,却划到了消息界面,跃入眼帘的就是希美的信息。飞机刚着陆有信号手机就连着响了好几个提示音,还想到底是谁,打开来差点没把她吓昏过去,连学姐催促下飞机都没听到。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只好匆匆打了几个字了事,下来后悔应该多说些的,霙一边看着传送带吐出来行李一边组织语言,结果全在见到希美朝自己挥手的那刻忘到九霄云外。

一身休闲装的希美,粉色表带衬着白皙的手臂在她眼里舞动。

是真的希美。

一想起来心脏就跟着呯呯跳,脸颊也跟着发烫,霙喝了口店里提供的冰水平复心情。

总感觉像在做梦……她拿指甲用力戳自己的脸,呃……有痛到,大约不是梦。

“来咯,酱油面。”,老板将茶褐色的面碗放到她眼前,霙回过神来。

“那个小姑娘呢?”,他拿毛巾擦了擦手。

“接电话。”

“你们是姐妹?”

“不,朋友。”

霙歪了歪脑袋,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这么问,她看起来应该和希美完全不像才是。

“怎么了?”

“哎呀,就觉得你俩气质不搭但还挺亲密啊——哎哟!”,“你这糟老头怎么对客人说话呢!”在切着配菜的老板娘揪住男人的耳朵,她凑近过来,“对不起啊,我们家死老头就喜欢胡言乱语。”

“没事,我没有生气……”

老板娘连珠炮般朝老板开火,听内容已经和刚才的事情毫无关联,也不是很过分的话吧,霙想说,声音完全被淹没在骂战里,毫不犹豫就暴力相向的面摊夫妻档看得她一愣一愣的,两人好不容易在老板唯唯诺诺的道歉中停下,希美撩开红帘子坐了进来。

“抱歉,电话有点久……怎么了?”

“没什么。”霙说。

她带着’?’的表情坐下,不过看到面已经上来注意力就被吸走了。

“哦——看起来很好吃。”

希美看来是真的饿了,一碗面没过多久就消下去了一半,霙静静地看她吃面,面汤很咸所以希美并不喝汤只是喝水,杯子中消失的水进到她的喉咙,女生浅浅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浮动。

“啊,霙也要吃来着……”,被霙的视线注视着,她好像忽然想起来,有点困扰地看了眼碗,本来清澈的面汤被流出的溏心蛋黄搅得浑浑的了,“再点一份吧。”

“我吃不完,会浪费。”

“也是呐……没问题吗?”

“没关系,我不介意。”

“真的?”

“嗯。”

“那再拿双碗筷好了……”,希美刚想招呼老板再拿份餐具,坐在边上的霙像要阻止她一样不由分说握住了她的手,“……这样就好。”她说。不过一个人握着另个人的手去用筷子去夹面条果然太困难,霙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

“……”

空气里蔓延开一种固执又尴尬的沉默。希美抬眼看了看,拉面夫妻从摊里吵去摊外,她松了口气。怎么说呢…还好没人看见……?

“还、还是我来吧……”

霙似乎也觉得执着于这个太过愚蠢,就松开了手。希美捧起碗,夹起汤面送到她嘴边,霙撩起碎发夹到耳后的动作看得她心绪不宁,虽然面的味道不错,但这餐夜宵吃的着实艰难,不知道为什么,希美连手腕举得发颤都不乐意把碗放下来。

“谢谢,很好吃。”

“那结账吧。”希美站起身,像是要把刚才憋着的古怪情绪都排解出去一样,大声朝外面喊道我要结账。

霙订的连锁酒店离拉面摊也不远,再走一会就到了,入住酒店后稍微寒暄了会,两人就洗澡就寝,不晓得睡到几点的时候,霙醒了过来,坐起身。

霙的清醒是那种睡饱了醒来便难以睡着的清醒,她梦到自己和乐团的人一起在演奏鲁邦三世主题曲,结束后在后台,有个小女孩来给她送了一支玫瑰花,霙直觉女孩长得很像希美,但是非洲孩子那种肤色,女孩笑着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说:“姐姐,你双簧管吹得好棒。”然后又做了什么来着……女孩给的玫瑰花也记不清放在哪里,总之,后来就醒了。

霙觉得之所以做这个梦是因为近半个月见到都是黑皮肤的孩子,今天又和希美见面,两者被串联起来。失眠则是归咎于在飞机上已经睡太多,肯尼亚到东京要二十小时,她几乎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睡。

按亮手机锁屏,才三点半,离天亮还有很久。霙蹑手蹑脚去上了厕所,喝了杯水后回到床上。希美睡得很熟,静止不动的话能听见她均匀的呼吸,订酒店的时候霙实际上是有点私心没有选两张床,还在想到时候要怎么解释,结果进门后希美对此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不过虽然是睡在同一张床上,两人之间也没有接触,希美更倾向一个人睡觉,离霙的距离距离她离床沿还要远。

空调开的冷冷的,裹着被子刚好能睡得舒服的程度,希美背对着她,棉被将她包成突出来的山丘,那块体积让人觉得比起人来说,床上更像是卧着一只狼或者别的什么动物,她伸出手,手掌在鼓起的被子上拍了拍,缩了回去。

霙靠在床头坐着,把自己蜷起来,床铺的面积很大,能比其他狭小的地方更舒展,不用担心脚没有地方放。她摸到脚踝,被凉鞋带子磨破的地方微微刺痛。

“你还真是喜欢这样,是习惯吗?”

刚上飞机时候,拉小提琴的森永前辈教育她这是不文雅的坐姿。回程的飞机她和霙坐邻座,一会后森永前辈睡着了,霙就又偷偷的缩起来,在前辈醒来之前变回原来的坐姿就没问题,结果前辈毫无预兆忽然就醒来了。

霙低下头,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可能是刚睡醒吧,森永前辈无奈地笑笑,摆摆手说算了,我也不是很介意。

“铠冢的话没关系,但如果是有脚气的中年大叔那就超可怕了,啊,人还真是以貌取人的动物啊。”

“对不起。”

“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不用在意。比起这个,要不要聊天呢,飞机上那么无聊。”

霙和森永前辈不熟,森永是四年级的学生,在这次慈善演出之前完全没有交集,十多天来除了排练和演出外也没有什么交流,霙对她的了解单纯只是把“森永”和这张脸能对上号的程度,但她上来就挑了恋爱这种亲密话题,开始讲自己和男友。

霙得知森永和男友最近正闹得不愉快,男友是政法大学的,都将毕业,她想两人一起继续深造,但男友只打算毕业后就直接找工作。

“为什么?”

“很多啦……阿秀有弟弟妹妹,都上高中了,家里只是开杂货店没有多少钱,早点工作就能赚钱补贴家用了。嗯你指什么为什么?”

她前后两句话的顺序反了吧,霙想着。点了点头。

“他想要我毕业直接结婚,我也找个工作,或者在家当主妇。可我不想。”,森永嘟起嘴。

“那样我的人生就一眼能看到头了,生孩子,做家务,这辈子围着一日三餐转了。”

“可是我也很爱阿秀,都谈了几年了,为了这个分手也不舍得……总觉得代价太大了啊,分手什么的。”,她边说着,边叹了口气。

“铠冢,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霙默默听着,以为她只是想找个聆听者,没想到她会抛过来问题,顿时睁大了眼睛。

“咦?…问我?”

“你是不是没在听啊?”,森永前辈不太高兴地皱起眉。

“我在听。前辈因为前途和男友有了分歧。”霙复述了一遍,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能提什么建议。

“唉……看来是找错人了,还是回去和敬子说吧。”,森永前辈又叹了口气,霙以为她要结束了,结果话头突然又转向自己这边,“说起来,铠冢你有恋爱……嗯、难度太高了吧,你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的人。霙想起了希美,虽然因为不同校,读大学以后就没有再见到了。

“有。”

“哇呃、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反问‘那是什么’呢。“

“那是什么?”

霙看到前辈喝进嘴里的矿泉水噗地喷到前座的椅背,还好是水,果汁或者咖啡就糟糕了。

“咳咳、毕竟你看起来像是全程都在离线状态的人……被你喜欢上还真是荣幸呐,嗯哼,什么样的家伙获此殊荣?”

前辈把椅背擦擦,感兴趣地凑近过来。

霙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自己所想到的词汇似乎都不能准确地描述希美,她斟酌着,说道。

“带我接触吹奏乐,能让我走到这里,是对我来说很特别的,最重要的朋友。”

也许是太久没见,想起希美,情感变得有点模糊,还带着让人呼吸不畅的痛苦。

“诶,那么喜欢也只是朋友吗?不考虑进一步发展?”

“我不清楚……”

“那可不行啊,铠冢,喜欢的东西就要好好抓住才是,不然会溜走的。”

“……可是我已经放手过一次了。”霙垂下眼帘,她应希美的期望离开了她,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春天。两人之间的关系相比以前还是有了变化,可是离霙真正想要的还是很远,这种事情也没法强求,可能两人的关系只能是到此为止的,以后会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吧,霙后来这么说服自己。

想早点习惯,但好像没有那么容易,光是想一下就不由瑟缩起来。

“啊…抱歉啊,我没想让你不高兴……不、不过!你也不用消沉!“,森永前辈揪起鸵鸟一样缩着的霙,直视她的眼睛,霙吓了一跳,慌忙移开视线。

“虽然由我来说不太靠谱,但人生是很长很长很长的旅途,你只行进了一点的距离而已,未来有无数相遇的机会,和能让你抓得住的可能。”

“总会有什么是命中注定是你的。”

前辈这么说着,连着用了三个‘很长’,让霙觉得真是很长。

“别放弃啊。”

……命运吗。

霙回想着前辈说的话,而希美确确实实正躺在自己身边,也许前辈说的有那么一半是真的也说不定。

第三章

和霙一起走在大型商场,希美想到“约会”这个词,她和朋友聚众出来玩算频繁,但单独和某个人的时间却谈不上多,夏纪算是一个,霙的话……

商场顶层天花板悬挂着装饰用的垂穗,从顶层一直垂到一层,希美的视线顺着银闪闪的穗带滑下。

两人漫无目的地坐上扶梯,从三楼升到四楼,希美靠着扶手,把饮料杯放在黑色橡胶扶手带上,橙黄的果汁倾斜出角度,她忽然冒出想松开手看杯子会不会掉下去的念头。但当然不会这么做,只是想一想,楼底下的大厅广场来来往往都是人,砸伤又或者饮料撒了一地都是严重事态。不过,即便是人从这里掉下去的话也会摔死吧。

好像有见过这样恐怖的新闻。

希美并排的地方没有站人,霙在她身后一格的台阶,走路的时候也是,她不会越在前头又或是并行,总爱稍稍隔着那么一点距离跟在她身后。

正对着希美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性背影,穿着优衣库最近的拉面店合作款、背面印着拉面碗和‘AFURI’字样的T恤。

霙现在在做什么?……希美想,却又找不到能特意回过头朝霙搭话的话题。就在此时,她意识到自己为何极少和霙单独出来。

曾经也有试图单约过几次,不过最后都发展成集体活动而终,人多热闹,也很开心啦,但她初衷只是想约霙一起出去而已。为什么说不出口呢……说“别叫别人,我只是想和你出去。”

希美对于社交非常自信,唯独在霙身上频频碰壁,而且虽然霙给人的感觉像冰块,但在这里给希美的感受却像是击打了棉花,不受力。她总是想单独约一次她来证明点什么,却又在隐忧,大体就是担心这种时刻。

学校和集体出行不知不觉中掩饰了这点,夏纪和优子也一起在就好了……希美不知道和霙一起要做什么,充裕的时间过于多了。她明白霙不是随波逐流的人,霙的喜恶很分明,在某些特定场合比牛还要固执,但在这些方面却过于随意了,“随便”通常比给出明确目标要更难弄,总是给希美带来很大压力。

她留给她的都是未知的前方,她留给她的则都是背影。

之后要找个电影院看电影吗?老实说希美对最近上映的电影都兴趣平平,但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好办法,看完就可以去吃晚饭,回到酒店一天差不多就过去了。

她边走边思忖着,霙忽然拉了拉她的衣角。

“怎么了?”

“希美…电玩有没有兴趣?”

霙指指楼层对面安了花里胡哨彩灯和装饰物的地方,很显眼。

“哦,好啊。”

难得霙会主动提议,希美小小吃了一惊。霙好像是挺喜欢玩游戏的,合宿时候就经常看她在玩音游,连去泳池也会捧着手机在打,但没想到她会来机厅,还以为只有夏纪会喜欢这种地方。

希美跟着夏纪去过几次宇治的街机厅,不管是格斗游戏还是音游,又或者开赛车之类的都只是玩个新鲜,水平连入门都算不上,而且玩完什么都没留下,有种钱被白白吞掉了的感觉,因此也没太大兴趣,只能说没有很喜欢也没有讨厌吧。

有了明确目标,两人折回刚才的扶梯上了六楼。霙对这地方十分轻车熟路,希美还在观察有哪些可以玩的工夫,就看到她捧了一盒子代币回来了。

“玩音游好吗?”霙提议。

“可以啊。”

霙似乎很兴奋,居然破天荒地走在了希美的前面,她跟在她身后,受友人的情绪感染,希美也愉快放松起来,她对于去哪里玩其实无所谓,霙能够满意就好了。

音乐游戏有好几种,霙挑了个矩阵立方体,长得很有科技感的游戏设备,上面有十六个正方形的透明按键。

“希美玩过吗?”霙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卡片在机器上刷了下。希美感慨原来除了银行卡外,连游戏机都会配备卡片。

“没嗯。”之前和夏纪来也没玩过这个,两人都对这类游戏是门外汉,希美只玩过这边也有看到的,一个叫“太鼓达人”的游戏,选了最初级的慢得打瞌睡,选高级的又手忙脚乱,很难懂,“我不太会玩这类游戏。”

“这个很简单哦,只要配合音乐按下显示的方块就可以。”

听起来是挺简单的,长笛上的按键都比这个多。

霙选了一首叫STELLAR WIND的曲子,把难度调到了EXCELLENT,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样,但这是非常难的意思吧?

她很快就展现了EXCELLENT的概念。

按下开始键后游戏并不会马上开始,霙跃跃欲试地轻敲着按键,等了十多秒,伴随机器男音和屏幕上的Ready Go字样,游戏正式开始。

呜呃、!…惊到我了。

开场希美就感受到和自己玩的时候不是一个级别的难度,屏幕上的方块随着音乐飞快地闪现消失一小段,30多COMBO开始速度又有点慢下来,希美刚想说好像也还好,方块出现消失的速度就渐渐加快起来,很快动态视力就应接不暇。

霙爆发出平时完全见不到的气势,十指并用,指节分明的手在屏幕上随着音乐飞快地敲击,连击数也飞速上升。

等等、这哪里简单了啊,根本看不清吧!天哪…她为什么会知道符号会从哪个格子跳出来……难道都背下来的吗?

不,就算把谱子背下来也很恐怖……希美边看边在心里吐槽,顺便沉思朗读并背诵全文这种游戏到底有什么乐趣,上国文课时遇到要背诵古籍希美就头痛,恨不得猛吃记忆面包,很难想象怎么会有人还去玩自讨苦吃的游戏。

全连……希美目瞪口呆地看完一曲,霙没什么表情,仿佛对她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十指交叉活动着手指,按着的骨节发出轻轻的咔哒声。希美从来没见过,这到底是什么光景,好像刚上完台把敌人海扁了一顿的拳击手。

“希美也来玩吧?”,霙忽然回过头。

“诶?我、我吗…我挑个简单点的吧。”

“EASY挺无聊的,可以试试NORMAL或者HARD。”

里面的曲目很多,希美挑了个以前在动画里听过的片尾曲,速度比霙刚才的那曲慢很多,眼睛也能抓得过来,但手跟不上。

结束,机器跳出来一句“FAILD”,亏得她觉得自己玩的还不错来着。

“啊啊,失败了。”

“没事,新手阶段都是这样的。”

“再玩一次?”

“不了吧,还是看霙玩比较有意思啊。”希美笑着说。

“诶…是吗。”她感到意外似地伏下眼,嘴里嘟囔着什么。

“对了,那个霙也会玩吗?”

希美没有在意到她的细小表情,环顾四周,刚才看到过一个造型很喜感,像是滚筒洗衣机一样的机器,现在机器前面站了个男生正在玩耍,她点点洗衣机的方向,说:“那个也是音游?”

“是,玩法不一样。”

“霙会玩?”

“也会一点。”

“不玩吗?很有意思的样子,想看你玩。”

那个洗衣机看起来比刚才玩的这个要更难,这个只是用手指,洗衣机要全身都协调起来的感觉,按键和范围也都更复杂。

“我今天没有带手套过来。”

“手套?”希美疑惑不解地反问道。

“嗯,不然剧烈摩擦的话,手会痛。”

不仅要插卡,居然还有专用的手套,对游戏机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经她这么一提,希美发现那个在玩的男生的手上确实戴了手套。

“那还不简单。”

——去借来用一用不就好了。希美拉着霙过去,等男生打完一首,希美向他搭话问能不能借一下手套,男生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好啊,爽快地答应了,估计是看着觉得是女孩子吧,希美感觉他语调里有点透着轻视。

哼哼,等着瞧吧。希美把借来的手套给霙戴上,霙站到洗衣机前,个子矮矮又瘦弱的霙和游戏机对比,像是站上了无差别格斗台。

游戏开始。

果然,很快这男生语调里的轻视就转换成了惊恐,霙娇小的身材和极强的反应速度形成巨大反差,让一众男性都甘拜下风,很快边上就围了一圈人,有个男生凑到希美耳边,“喂、你朋友是何方神圣,这片完全没见过这个大触啊!能不能介绍认识一下?”

“我也不清楚啦,我第一次陪她来……”,希美谦虚地说着,心里却感到暗爽。

霙和这些玩音游的男生接触的话,大概很快就能有高人气吧?希美想着,不过不太愿意把霙放到虎视眈眈的男生圈子里,打着马虎眼搪塞过去。

玩这个洗衣机看来是很耗费体力的运动,和那个男生一样,霙也很快玩出了汗,曲毕,她活动着肩膀,完全是已经进入状态的样子,在边上人的怂恿下又点了一首。

去买点什么慰劳品吧……希美想起刚才有路过一家泡芙店,橱窗里的泡芙很好吃的样子,刚好饮料也喝完了。

“我去买点东西哦。”她对霙说,把装了衣服和凉鞋的袋子放在她脚边,不过音乐太吵,而且注意力聚精会神在游戏上,霙并没有听到。

“呼……”打完自己喜欢的两首歌后,又随机了四首高难度曲目车轮战,最后以一首“night of knight”结束,霙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到最后一首已经有些体力不支,不过她很喜欢玩高难度音游的刺激感觉。

“可惜,中间那段不掉就更厉害了。“

“太强了吧……请问能加个Line吗?”

“经常来玩的吗,没见过啊?”

回过神不知不觉边上就围了一大群人,霙渐渐焦虑起来,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很少来市中心的机厅,通常都会跑去人比较少的地方。

刚才借给她手套的男生崇拜神明一样猛地握住她的手,要问她要联系方式,把霙吓了一跳,霙不擅长对付这样的状况,救命似地在人群中寻着希美的身影,但让她慌神和浇了一盆凉水的是,没有找到希美。

低头看了下脚边,放着之前和希美去服装店的袋子。

霙心里立马涌现出不好的预感,是不是玩得太忘我了把她忽略了所以不高兴,竟然连希美走掉都没有察觉。

“对、对不起…”她慌慌张张地摘掉手套塞到男生怀里,拎起袋子,无视周围的围观者,挤出一条缝逃了出去。

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跑出来到机厅门口的霙喘着气,急得都快哭出来。抬头看到远处的自动扶梯上来一个人,正是希美,手里拎了塑料袋,见到霙后快步走过来。

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松了口气,差点腿软蹲在地上。

“结束了?”

“嗯……嗯……”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被欺负了吗?”,看霙的样子不太对劲,希美的表情变得严肃。

“不、不是……没什么。”霙连忙摆手。

“真的?”

希美再度追问了下,疑惑不解地偏了偏头。比起第一眼看到霙的时候,现在的她确实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说不知道她在想点什么,不过她不想说希美也就没去多在意。

“没事,很好玩,我很久没那么开心了。”

“不愧是东京啊,买杯茶都要排好久队,口渴了吧?我买了柠檬茶,啊,直接买大杯好像比较划算就只买了一杯。”

“嗯。”

霙接过希美递过来的大杯装柠檬茶,猛吸了几口,止住方才的胡思乱想,太阳穴被冰凉的饮料刺得微微阵痛。

“不用喝得那么急啦……我还买了泡芙哦,奶油和抹茶的,要哪个?”

“抹茶。”

霙咬了一口,酥脆的泡芙皮里灌了冷藏的抹茶味奶油馅,凉凉的。

“要不要吃吃看我的?”,希美将咬过一口泡芙递过来,她拿没有缺口的那面给她,但其实霙更想吃她咬过的那一面。

比起有淡淡苦味的抹茶,纯奶油似乎更甜一些。

“……那希美也要吃我的吗?”

“好。”

她好像仅仅是把之前那个当成客套动作,到自己这边就省掉了,希美牵过她的手腕在抹茶味泡芙上咬了一口,紧挨着霙自己咬过的齿痕,“还是霙的比较好吃,我的太甜了”,她舔掉嘴唇上沾的奶油。

“那换一下?”

“啊,倒也不用。比起这个,奶油沾到脸上了哦。”希美伸过来拇指擦去霙嘴角的奶油沫,她感觉脸上的温度瞬间飙升。

希美拿出餐巾纸,拇指在纸巾上划出一道浅绿色的痕迹。

“还剩一些代币啊,玩点什么呢?”

“……”

“霙?”

“啊…再转转吧。”霙别过脸,点了点头。

东京不愧是大城市,电玩设施比宇治的要丰富的多,不光是音游,连赛车游戏都有好几种,玩一个叫街霸的格斗游戏时候,希美选了封面上的那个叫“龙”的格斗家,等她发了个短信的空隙,她发现格斗场上赫然跳出来一个比自己的角色雄壮一大圈,浓密胸毛的大汉。

“开始吧。”霙说。

怎么讲……真是颠覆印象的选择,大约霙是比起外观更注重实力的那派吧。

比起玩得出神入化的音乐游戏,格斗对霙来说也是初心者,机器上印了几个出招表,但炫酷的技巧怎么都按不出来,希美同样难以理解沉迷格斗游戏的会是什么样的人。最后比分以霙的微弱优势胜出。

两人将感兴趣的都玩了一圈,看到投篮球机时候希美感到一种亲切感,她只有玩这个还稍微有点次数,以前有和夏纪两个人赌谁一分钟内命中更多,输了要请赢了的喝饮料,胜率差不多是五五开。不过刚才玩了很累人的音游,就不玩这个了。

“还剩下最后几个代币了啊,好像都玩了一圈呢。”

“唔。要不要玩那个?”

“抓娃娃机啊。”

盒子里还剩下一点点代币,玩别的都让人疲劳,这种时候把代币奉献给娃娃机吞噬再好不过了。

霙看中了有个机子里的黑猫玩偶,两人决定抓这个,每人可以抓两次。

霙的两次都失败了,她耸耸肩,让位给希美。

“好,交给我吧。”

虽然语气仿佛黑猫玩偶已经是囊中物,网络上也经常有抓了一整个房间娃娃的娃娃机达人,但实际操作起来还真没那么简单,明明对准了也没用,爪子就跟希美上了年纪的奶奶的腿脚一样无力。

“啊哈哈……果然不是想要就能抓到呢。“

“嗯。”

霙凝视着玻璃柜里的黑猫,玻璃上映出她的脸,薄薄的嘴唇抿着,那表情与其说是渴望拿到玩偶,不如说是在看别的东西,那是温和得像水一样的表情,希美不清楚她看到了什么。

她举起手,白皙纤细的手掌贴在玻璃柜上。

“能和希美一起出来玩真的很开心。“

“……”

她笑了笑,没错,今天看到了与以往记忆中不一样的霙。

“我也是。”

“明天去游乐园吧?”霙发出邀请,希美正想答应,想起早上母亲有打来电话,原是让希美松了口气,能从和霙相处的困境中脱身的轻松,不知何时却变成了痛苦。她心里一紧。

“抱歉……妈妈打来过电话,说最好明天就能回去帮亲戚的厂里干活。”

希美看到霙倒映在玻璃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过那个表情很快就又重归平静。

“这样啊。”她淡淡地说着,低垂下眼帘。

“是真的。”

“我知道。”

“下次吧。”

“嗯。”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快到吃饭时间了。学长之前说这附近有家家庭餐厅味道很好,我一直想去。”

“能陪我去吗?”霙转过身对她说。

“好,走吧。”

更多的话希美说不出口,霙走在她前面,看不见表情。

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视角吧……希美忍住想要跨上前一步抱住她的冲动。

第四章

森永前辈说,她口袋里一直会放一枚硬币,对什么事情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扔一次看看。

“让硬币来做决定吗?”

“也不全是。假如硬币和心意相反而能让你立刻放弃的话,那说明不是什么要紧事。倘若不甘心,那就去做吧。”

“那概率就不是各一半了,有失公平吧?”

“可是心意本就是不公平的嘛。觉得心有不甘就说明有所偏袒,既然不管怎样最后都会后悔,那还不如行动之后再后悔。”

霙认为森永前辈说的有道理,当然在更加理性的人眼里会认为是诡辩,但至少这句话让她动摇了,此时此刻。

她凝视着水珠沿着宛如鹌鹑蛋壳般,漂亮的乳白色瓶身流淌下来。

高中时候能够和希美重修旧好得益于周围好心人的帮助,久美子、优子、夏纪、梨梨花,新山老师。霙一直很感谢他们。

现在她身边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

高中毕业典礼结束后,梨梨花送了Kenny G的《Love Ballads》专辑给她,对她说:“小霙前辈,我很担心你。拜托你向我保证,今后请一定要善待自己。”

霙向她保证了,不过并不是很明白所谓的“善待自己”指的是什么……不,准确的说,这就像一团迷雾始终挡在面前,问题只是在于看不见迷雾内部等待自己的是礼花还是尖刺,她不清楚的是迷雾本身。

她想,没有获得准许的任性不是善待,那叫自私。但即便如此……

霙攥紧口袋里找零剩下的硬币,却没有抛掷的念头,既然是不管正面抑或反面都会偏袒的时刻,就没有抛硬币的必要了。

她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只是强烈地预感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自己会一辈子痛苦下去,一如受困于北宇治的箱庭。

新宿区,餐厅“帕鲁利亚”。

希美接过霙推来的菜单,她在上面划了海鲜沙拉、西冷牛排和厚多士,饮料选了水果茶。希美犹豫是点肉酱意面还是海鲜焗饭。名叫帕鲁利亚的外国餐厅装修成海岸风格,木墙上挂着船锚、救生圈和缆绳,蓝色喷漆点缀着白海鸥,她思索了下,点了更加应景的海鲜焗饭。

服务生推着餐车经过,在隔壁桌上了菜,一杯很漂亮的饮料吸引了希美的目光——浸在玻璃杯中郁郁葱葱的绿色叶子、半片橙黄的柠檬,气泡穿梭过嫩叶和冰块漂到表层……真养眼呢。

“不好意思,请问这饮料叫什么?”,希美向身边的服务生问道。

“叫莫吉托,不过是酒精饮料,有需要吗?”

“啊……那算了,我不喝酒。霙你还有想点的吗?”她问,坐在对面的霙摇了摇头。

“那就这些麻烦点单,谢谢。”

“好的,请稍等。”

服务生将沙漏放在桌上,拿着菜单走远,希美托着腮打量着这家位于新宿高层建筑里的餐厅,左手边就是擦得光亮的玻璃窗,往下可以俯瞰到东京繁华的夜景。

这家餐厅价位算中偏上,但因为位置和氛围很好,来客依然相当多,餐厅飘着淡淡的柠檬香,由于多人桌和双人桌是用植物矮墙分开区域的,希美和霙的周围不乏看起来像是情侣的男女,或者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白领菁英,许多餐桌上都像标配一般摆着一整瓶的红酒和起泡酒,不时响起清脆的碰杯声,食客继而优雅地啜饮杯中宝石水晶般漂亮的液体。

希美没有喝过酒,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也不能饮酒,但她总是很羡慕电影里大型舞会宴会中,觥筹交错,酒液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场景。

也许是入夜的关系,这种成年人的氛围愈发浓厚。本觉得上了大学就已经要进入成年阶梯,现在看来还远远不及,点的菜也是,放眼动辄生蚝海胆,两人的则像是高中生才会点的。

“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吃饭,总觉得很有大人的味道呢。”

“嗯,我也是第一次来。”

“霙觉得怎么样?”

“不好说。”

“怎么不好说?”

“我还没吃到。”

霙一如既往平淡地说道,低头翻阅着餐厅的菜品介绍,虽说以出品来给餐厅定位才是重中之重,但希美还是觉得霙这样单纯的评价标准,有点孩子气的好笑。

“…为什么笑?”

“啊,不好意思,我真的笑出来了吗。”希美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觉得霙很可爱而已。”

“……”

霙低下头,过了会幽幽地飘出来一句:“车票订好了吗,明天。”

“刚在地铁上订了,明天中午出发,晚上差不多能到。”

好不容易还以为气氛能缓和一点的,希美感觉霙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扫兴。

不过就算现在不提,明天也总是要说的。

霙继续读着宣传册,希美后悔自己进门时应该也拿份,沙漏里的蓝沙少了一半,两人无言地等着上菜,她瞥到玻璃反光中霙的侧脸,不由地想起映在娃娃机玻璃橱窗上的笑容僵住的那一刻。

说到底是自己的不是,她想,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以说霙是希美所有朋友里最难以相处的一个,希美既不缺朋友也不乏朋友的离去,她自己也很意外竟然能和她交情那么久,一直在意她是因为曾经的那个“最喜欢的抱抱”的关系吗…

穿过生物教室玻璃窗所能看到的,黄昏时分的天空,在眼前若隐若现。

…算了。

希美不想继续想下去,她用吸管捣着杯子里的冰块。和霙有关的话题总是让她纠结又不舍,心情变得烦躁。

还好这时霙点的沙拉上菜了,鲜绿盖过眼前的橙黄。

“海鲜沙拉佐罗勒酱,请慢用。”

侍者将盛在白瓷碗里的菜品轻摆在桌上。

“哇…看起来很好吃。”

新鲜的虾子、章鱼、花枝、扇贝经过焯水后配上生菜丝,再倒上鲜绿色的罗勒酱,撒现磨的胡椒碎装盘。

希美赶紧拍下一张,又忽然意识到在高级餐厅这样会不会有些蠢,抬头刚想问,只见霙的手机壳上的猫咪笑眯眯地对着自己。

她也正专心致志地在对焦。

哈哈……管什么大人不大人呢,开心要紧,难得来一次高级餐厅的。

霙拍完照放下手机,拿起叉子点了点头,“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喔——好吃诶,这个酱。”

希美尝了下沾了青酱的明虾,原以为是咸酸口味的,实际尝起来反而带点甜,更能突出海鲜的鲜甜感。

之后上来的牛排也很不错,希美从霙那边分食了些,黑椒汁搭配牛排真是绝赞。自己的那份焗饭也很好吃,加了很多芝士,米饭颗粒分明,没有劣质餐厅那种黏糊糊的感觉。

又是冰淇淋又是糖浆的厚多士对希美来说有点太甜了,霙倒是很中意的样子。

“好饱哦,真好吃。”

吃完从餐厅出来回到大路上,迎面而来就是盛夏的暑气,不过餐厅的冷气开得太低,因此一出门人变得暖和的感觉反而有点爽,虽然很快大概就会觉得太热吧。

“希美喜欢就好。”

“霙你不喜欢吗?”

“喜欢,我觉得很好吃。”

“谢谢推荐你餐厅的学长啦。”

“好,我会转告他。”

一本正经回答的霙,看得希美又忍不住笑。

“那么接下来去哪里呢……”

吃完美食仿佛心情也跟着变好,好像感觉不太到霙之前阴郁气质了,她总是很难让人猜测到底在想什么,所以希美更珍惜也更喜欢她开朗些的时候。

“明天要坐好久车子,去买点零食好了。”

希美习惯性地用和夏纪的相处模式,一手勾住霙的肩膀,对方立刻像只受惊的猫一样微微弓起背,她不习惯亲密的接触吧——希美松开手。

“啊,抱歉。”

“…没关系。”霙拉住希美想要抽离的手,结果变成了很古怪的场面。

和夏纪一起很舒适的模式放在霙的身上让希美浑身不自在,这样的姿势只保持了一小会,很快,她就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抽开了手,回到相隔一点,若即若离的行走方式。

这样比较好。

希美对于气温的预感果然正确,很快身体就又开始叫嚣好热,她赶紧选择躲进购物中心。

饼干、饮料……忽然有点想吃膨化食品了,虽然不健康但是很喜欢,既想吃烧烤味薯片、奇多、又想吃巧克力米果,但考虑到热量,拿一包就已经是极限了,希美站在货架前犹豫不决。

“头疼啊……三包都想吃。”

“都拿不可以吗?”

“怎么可能,热量也太高了。”

霙看着膨化食品货架,伸手拿了一包希美没注意过的薯片,“…我推荐这个。”希美定睛一看,上面写着「蜂蜜黄油薯片」,苦笑。

“等等,那不就变成四选一了吗?”

她听完愣了下,有点被打击到,默默把袋子放回货架。

“好啦好啦好啦,那包给我吧,我吃这个。”

希美不忍心看她小狗一样的表情,伸出手,“拿来吧。”

“试试新口味也好,反正这几个我都吃过。”

她把霙推荐的蜂蜜黄油味薯片丢进购物车。

“说起来,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修学旅行呢,每次都背一大堆零食。”

“…希美初中时候也很喜欢。”

“嗯,是呢。”

每次一到修学旅行,希美就乐不可支,初中已经比小学时候要好多了,起码不会再把书包塞爆的程度。不过小学时候她还没有和霙相遇。实际上呢,她自己也吃不下那么多零食,多数都给同学分掉了,比起零食,她只是更喜欢大家围坐一圈热闹快乐的氛围。霙和她刚好相反,基本上身边都是孤零零的,希美有努力把她拉进圈子里,但总是事与愿违。

希美感觉霙好像乡下外婆家那只钟爱窝在屋顶上的猫,她时常担心它掉下来摔伤,没人发现要怎么办。

看到这只不近人的猫咪上高中后,周围渐渐多起来人,有了更多照顾,希美总算松了口气。

这样一算的话,都已经过去六年多了,时间还真是快啊……

她推着购物车,看到乌龙茶正大促销,要是在家附近的超市一定忍不住提两瓶回去,可惜是在东京。

本想拿完就直接去结账了,结果经过酒架,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每次逛商场希美都喜欢到酒区逛逛,虽然不会买,但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和优雅的酒名都很吸引人,坚果味、水果味、巧克力味、麦芽香、焦香,木桶香。

受到电视电影的耳闻目染,总觉得酒就代表了大人。

她在架子上看到晚上吃饭时候隔壁桌一桌点的酒,真的贵,用买酒钱买乌龙茶的话能喝到撑死。

“希美有兴趣吗?”

“嗯?啊…也不是,不觉得这些酒很漂亮吗?”她点点装在玻璃瓶中的外国酒,里面的透明液体有着梦幻般的颜色,边上排了一列包装设计各异的伏特加,里面却都只是装着看起来像水一样的酒,繁配简的搭配反倒叫人好奇为什么酒精会让人趋之若鹜。

“想喝?”

霙这么一提醒,希美沉思起来,她还是更注重酒的视觉感官,真的饮欲望并不大。

“一点点吧。不过未成年不能买酒啊。”

“希美看起来不像未成年吧,刚才餐厅的侍者也没有看出来。”

这么一说好像是。侍者没有因为她未成年而提醒,反而还主动询问是否有需要。

十九岁,是个还不是成年又即将成为大人的年龄。

“那就买一小瓶好了。”

她在琳琅满目的酒架前挑挑选选,肯定不考虑烈酒的,也不考虑瓶子太大的——“一滴入魂”(日本酒*),嚯。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瓶分量不算太多,又很漂亮的瓶子上,鹌鹑蛋壳一样的乳白色的瓶身令人期待倒出来会是怎样,明明是酒,包装却印了一只可爱的粉色小象,让人心生好感。

而且还是啤酒呢,啤酒度数都不太高吧。

就买这个吧。

回去的一路上希美都记挂着这瓶粉色小象,到酒店才想起来没买开瓶器,但再下去买又很大费周章,不过最后还是用巧办法把瓶子打开了,抽屉把手原来可以开瓶盖呢。

倒出来的啤酒涌出丰盈的泡沫,颜色像是可乐,泡沫却比可乐的要细腻,看起来像漂着一层厚厚的奶油,闻起来也不错,有点坚果焦香和水果味。

希美满心期待地尝了一口,结果好像不大符合预期…呃。

“好、好苦……”

她忍不住吐出舌头,苦涩的味道在舌上停留,只尝了一口五官都皱起来,倒不如说单纯的苦也就算了,不过纯苦味她也不会喝,那和喝药有什么区别,重点是甜甜苦苦的味道混合在一块反而更加奇怪…这味道好恶心……很暴殄天物,请向糖浆道歉……

而且一口咽下去就感觉身体内部发散出像外面酷暑一样的热量,脸瞬间变烫了,有点点点晕晕的感觉。

“……”

才喝了一口就打退堂鼓很丢脸,也很浪费,但希美实在是没有干掉一整瓶的自信和勇气。三百毫升看起来怎么会一下子变成那么多啊?

她拿着杯子犹豫了半天,不晓得全喝掉自己要变成啥样,还是选择放弃了。

“不好喝吗?”

“看来我不太适合喝酒啊哈哈……”

希美不好意思地笑笑,脸上的热度还没消退,房间里开了空调,可这种热乎乎的感觉怪怪的,甚至再一闻到酒味都心跳加速。

……还是去洗澡吧。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逃去浴室。

第五章

霙听见浴室的水声渐渐停下来,希美在里面喊她拿一下吹风机,她没有动,希美又喊了一次,她也只是盯着瓶子底部那一滩水迹——就算明知道吹风机就放在电视柜上,她昨天洗完澡用过。

这似乎和想与不想,身体的意志不相干,希美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电视里,或者另一个世界传来,和她无关,相比起来,霙更在意椅子很小无处落脚,和空调温度打得还不够低这两件事情。

“霙?”

她半垂着头,抬起眼视线也只能够到靠近玄关附近的地毯,希美的声音远远地停了一会,随后她的脚踏进了她的视野,她没穿拖鞋,直接赤着脚走近,站定在她面前。那是双很好看的脚,皮肤很白,骨骼和血管的纹路在皮肤表层微微浮现,霙的脑海里飘出“玉足”这个词,不由看得出神。

“你……把这瓶都喝完了?“

希美把桌上的酒瓶拿走了,吸了口气,语句里带着震惊。

“嗯。”

希美洗澡花了很久,霙只是按照正常频率一小口一小口地饮,和希美的反应不一样,她觉得挺好喝的,初入口是水果的甜味,没有很腻,酒的苦味到咽下才感觉到,更像是普通软饮料,不知不觉就喝完了。而且她倒也不排斥酒精的苦味,不如说尝试后认为,想要体验酒的美妙首先就要克服味道。

凉凉的手捧住霙的脸颊,迫使她抬头,正对着的是一脸担忧的希美,微缩的自己映在她湛蓝的眼睛里,但太小了,看不太清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也想这样触碰到你——霙冒出这样的念头。

“你还好吗?”

霙看着那表情,不知为何就笑出来,或许是受酒精的影响,又或者就只是因为希美。她最喜欢太阳一样温暖的希美,光是看到她出现在视野里就忍不住在意,何况是正一对一朝自己问话的她。

总之,她现在心情很好,一种生理性的开心。虽然也没有忘记喝酒时候想的事情,很奇妙,原来痛苦和快乐两种相反的情绪是可以并行的。

“没事,我没有醉。”

霙如实回答,希美看上去不太相信的样子,仍是困扰地看着,“真的啊,我没有醉。”霙握住她的手腕,拿下来看了眼粉色的电子表,“现在是九点四十五,对吧?”她意识清醒,甚至再来一瓶喝掉也依然能正常对话。

“唔…”希美犹豫了下,像是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味道如何?”,她转而问道。

“我觉得挺好喝的。”

“是吗……也好,浪费了总归有点可惜。”

“还好霙比我能喝呢,谢啦。”

希美直起身,顺手揉了揉霙的头发,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抚摸的小狗一样感到亢奋,希美转身,说:“霙也去洗澡吧。”

霙其实不知道这样的时刻是不是适合,只是看到希美无防备的后背,那种接近要崩坏似的窒息感又蔓延了上来,是先前痛苦的延续,她的情绪在几秒内就变了,却没有感觉有何不妥。

“希美。”她喊住她,“什么事?”,对方回过头。

等希美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被压在了床上,手腕被牢牢扣住,但却没什么力道。霙像是被剧烈动作打击到似地将脑袋垂在她颈侧喘着气。比起不明状况自己这边,她反而更担心霙的状态。

“霙?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也不答话,弓起的背脊随着呼吸起伏,她只好先等她平复下来。

被压在床上,湿漉漉的头发贴着后颈,不太舒服。

“……希美。”好一会后,她抬起头,希美以为她终于要放开她了。

“希美有些时候实在是太温柔……温柔到过分了。”

“我喜欢希美,但是…现在被这样对待甚至让我感到很痛苦……”

“啊…但并不是希美的错,全部是我的问题。”

“可是我又好喜欢希美,最喜欢,无论谁都比不上你的存在。”

“那个时候不行的话,那么现在,现在也不可以吗?”

“不这么做的话,我……”

“对不起。”

粉色的眼眸湿润,霙用一种近乎迷离的眼神注视着她。

诶?……

希美默默地听完,唇上传来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触感,因为不知道该思考什么好,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她花了好长时间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希美不太理解她在说什么……但如果是全然不理解可能反而好,听到霙告白的同时,脖子好像在被谁掐紧,被水淹没的窒息拽住了她。

霙的舌头滑进嘴里,那种感觉像是什么软体动物,蛞蝓……吧。并不是说讨厌之类的,只是比喻……不喜欢也不讨厌,硬要说的话,希美没有过多的感想。

但也很奇怪。

自己正在被吻着。是这样吧。

手腕像怕她逃走一般被死死按住,即便是生平第一次接吻,希美也感觉得到霙是个磕磕碰碰,笨拙的努力家。她不晓得该回应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只能被动等待结束。

既温热又带着酒精的气息,仿佛把牙膏的甜味也放大了。

也许是希美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冷淡,一会后,霙终于松开手。

两方皆是陷入许久的沉默。霙从她身上退开,如果说刚才她还觉得她是喝醉的话,希美现在绝不会这么认为,因为那是很清醒的神态。

“……你喝醉了吧?”但她还是这么说了,解嘲一样笑着,那笑容连她自己都确信很违和。

对接吻无感想的她,看到霙悲伤的表情,心脏却隐隐抽痛。

“抱歉……晚上我可以回去睡吗。”

霙并不是用疑问句说的,而且她说这句的时候已经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收拾到袋子里,希美仍旧保持着半撑起身子的奇怪姿势坐在床上,即便感觉手脚都麻痹了,还是自虐地觉得这样还比较好。

直到她连乐器盒都拎起,打开门径直出去,希美才如梦初醒般意识到她是真的要离开了,赶忙追上去。

“等、等等。”

“……”

喉咙好干,挤不出话,希美很讨厌这样的时刻,也讨厌优柔寡断的自己。

“很晚了,东西又多…路上不安全。我送你回去吧。”

霙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希美帮她拎着双簧管盒和买的衣服,霙拖着行李箱,跟在她两步之隔的距离。两人一路无话,希美感觉十五分钟的路程足有一小时那么漫长。

回去后希美坐在床上,盯着桌子上摆着的空酒瓶和玻璃杯发呆,头发还没干,走路以后身子又黏糊糊的了,但她没有力气再去洗一遍澡。瓶子上的粉色小象跳舞一样在她眼里晃,希美后悔要是没有买就好了,一会后却又觉得也不尽然,发生今天这样的局面可能是注定的,即使不是今天,未来的某一天也总会这样……大概吧。

希美不是没收到过情书又或者告白,算起来也是一只手姑且数不下的次数,但对着其他人她可以很轻松地拒绝,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唯独对霙做不到,也不知道怎么回应,一直采取的是回避态度,霙也没有再提,她天真地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意识到又无法逃避,被逼迫做出选择,希美感觉有种未知的恐惧。

“哇呃!?——”

一片死寂的房间忽然传来铃声,希美才想起来刚才急急忙忙奔出去连手机都没拿,她划开看了下,是霙的电话。

“喂?”

“……你到酒店了吗?”,霙有点低沉沙哑的声音冷冷地说着。

“嗯,到了。”

“…那晚安。”

“晚安。”

霙挂断了电话。

希美一直是睡眠质量很好的人,但当晚却难以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少了一个人的床铺变得很空。希美有点庆幸霙提出晚上回去的请求,她不愿意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即便不愿去想,闭上眼睛还是浮现出霙的背影,接吻的触感久久不能散去。

“你总是无意识地做出残忍的事情。”

她想起夏纪有次这么对她说。

是我的错吗?感觉鼻子一酸,希美不自觉地咬紧牙齿。

第六章

从断裂的梦中醒来,一时间难以分辨梦境和现实。翻身伸出的手臂没有触碰到任何物体,希美才想起来霙不在,这让她在失落感中恍惚了很久。

天空将将泛起鱼肚白,思维苦苦纠缠于梦的余韵,身体因无法安睡而疲倦,长吁而出的叹息不能让人得到任何缓解。

搞砸了一切的感觉。瞥眼看到不知为何没有收掉,依然摆在桌上的酒瓶,昨夜的每个细节都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越是劝说自己赶紧再睡会头脑越是清醒,拿起手表一看离预设的闹钟时间起码还有两个小时。

希美想着要不要改签,查询了下前面的班次都已经满员,只好作罢,随后放弃似地爬起来,去浴室冲了个澡。

晾在浴室的T恤已经烘干了,她把衣服收下来换上,站在镜子前的自己好像回到了两天前。当然,不可能的。她也厌烦逃避,但面对无法把控的走向唯有苦笑。

脚跟不小心踢到了身后的马桶,希美心想,酒店的浴室也很小啊。

剩下的时间吃个早餐,去哪里随便逛逛吧。

确认一遍没有遗落的东西,希美背上背包离开房间,门锁咬合前透过门缝她看到原封不动摆着的瓶子和杯子,猛然产生一种想要把它们全都扫进垃圾桶的冲动,但终究没能这么做,明明房卡就在口袋里,希美却觉得已经没有资格再进去了。

“麻烦退一下房。多少钱?”

她到前台去退房,却意外被告知房费刚才已经被付过了。

“咦?”

“坐在那边的那位小姐付的。”

或许是人还很少吧,希美顺着前台礼貌示意的方向看去,发现沙发上坐着的正是霙。难以描述自己的情绪,混合了震惊、尴尬、感动,以及来由不明的畏惧,藤蔓一样缠绕住她。

她原以为霙不会来的。

“她什么时候来的?”,希美压抑住声音的颤抖,问道。

“坐了有一会吧。”前台不解地回答,像是反问‘您不知道’吗,希美感觉她的眼神里藏了点对两人关系的猜疑。

“谢谢。”她躲闪着那个目光,收起钱包,走去霙的位置。

“……早安。”

希美在她面前站定,茶几上只放了杯白水,霙合上文库本,抬起头。

“早安。”霙若无其事地打招呼,态度和平常没什么差别,但泛红的眼圈和煞白的脸色,却难以掩饰她精神状况比自己这边更差的事实。

希美看得很难受,不晓得霙昨晚经历了什么,但一切说到底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问不出口,只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说假的。从心脏蔓延的疼痛麻痹到指尖。我算是拒绝了吧?为什么要对伤害过自己的人还是这样?她今天直接不来的话索性还干脆些……就像以前躲着自己的时候一样,不知道就不会痛苦。

发觉自己正把过错推到霙身上,希美感到有些反胃。

“吃过早饭了吗?”,她这么问了,即便其实自己没什么食欲。

“还没。”

“那找家店一起吃吧。霙有想吃的吗?”

“无所谓,我都可以。”

希美像先前一样抛着话题试图和缓气氛,一路进行着无关紧要的闲聊,霙始终没有多少反应,她不禁感到有点光火,再一想又泄了气,反正霙的性格本身也就是这样。

像是要逃离这种尴尬,希美随便找了家开门的咖啡厅进去,所幸味道还不错,也终于能以进食为借口不用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店里顾客渐渐多起来,身后传来隔壁桌餐叉交错和说话声,听内容大概是在房地产上班的白领。霙将猪柳饼切成小块缓慢地进食,不知道在想什么,希美一边咀嚼夹了培根的烤面包片,边头疼之后怎么办。

没想到的是,霙吃完后竟先站了起来。

“我和学姐等会有约,后面就不陪了。房费不用转给我了,这餐就麻烦你付一下吧。”

“啊……好。”

“车站有些远,别错过时间。那么,再见。”

霙背上挎包,微微颔首,希美无话可说,只能目送她的身影离开咖啡店。

她愣在原地,松了口气的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随之而来的就是深深的无力感。

空气仿佛冻结住,后桌的男人依旧在喋喋不休,但希美却听不清内容,整个店内好像只有自己和周围格格不入,她甚至有种预感,以后再也不会见到霙了。

第七章

暑假转眼过去大半。

一回家就被安排了打工,亲戚家的和菓子店生意不错,今年在宇治桥附近开了分店,本来说好的店员家里忽然出了急事不能上岗,就找放假闲来无事的希美顶替一下。主要负责看店,偶尔帮后厨和面、搅拌馅料,外送点心。

总体而言算是轻松的工作。

小时候很喜欢往这里跑,因为可以免费吃到刚做好的点心,馒头、八桥、锦玉、浮岛。希美最喜欢“时雨”,是一种混合上新粉、泡打粉的白豆沙做外皮,包裹红豆沙馅,上蒸笼屉一口气蒸熟,表面裂出漂亮纹路,入口即化的点心。

白豆沙里加入蛋黄就会变成金黄的蛋黄时雨,加入抹茶粉就是有着柔和翠绿色的抹茶时雨,同理还有樱花时雨,可可时雨。

以前有跟着阿叔学过几种点心的制作方法,假如以后不从事音乐相关的工作,希美倒是也有想过再来这里进修。

回来时阿叔提了说:“希美,你不吹长笛了吗?”,她说没有,还有在练习。大学后希美也加入了吹奏部,但就像是动力被抽走了,初中、高中、大学,接连三次要重新融入新环境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有些厌倦了,她像是被那个人所感染,除了合奏时间外,希美更喜欢一个人练习。

即使被夸赞吹得很好,也没有多少高兴的感觉,这个部里没有双簧管部员,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水平到底在哪个层次,而霙的大学里比自己长笛吹得要好的人大有人在,她已经在职业化的路上越走越远。

近期练习长笛的时间变少了,即便知道懈怠的话永远也赶不上,但说不上来的焦虑感像一桶油漆倒在地上蔓延,精神没有办法集中,只好多听些名家的曲子权当有在做了。

“练习……当然是喜欢的啊…”

可不是单靠热情就能成功那么简单的事情。

希美摘下耳机。

回宇治后希美和朋友们小聚了一下,前几日优子说要不要去高中看看,就一块去了,然后惊觉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吹奏部已经将要更迭换代,现在过去只能认到梨梨花和奏那一届,连她们也即将迎来高中的第三年,其他都是些新面孔。

久美子她们也经历了高考,听说高坂丽奈考上了另一所知名音大,川岛绿辉决定出国深造。所有人都各自在往不同方向走,希美切实的感觉到一种叫作“现实”的解离感。

「那么,再见。」

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萦绕在脑海。两人的最后联络时间定格在一个月前,希美将她的消息和通话记录都删掉了,只留了联系人,虽然知道这样的做法卑劣,但不删掉的话就像在手边放了盆仙人掌,一不小心就被刺到。

打工、帮家里做事、和朋友出去玩,看电影,看书,练习长笛,不给自己留下空闲时间。希美对自己说这没什么,很快就能够适应,事实上她也差不多快要习惯,那件事变成平凡日常里一道不和睦的小插曲,慢慢在她的生活中消退了。

希美本来以为是这样的,但却被朋友不经意的几句话就撕开了伤口。

“真好啊,去冲绳——好羡慕哦——不过人家要去东京了哦!”

优子拖着长音,揶揄似地用棒读语气朝夏纪喊着,后者对这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已经司空见惯,“你是乡巴佬哦,去东京有什么好显摆的。”

“喂你说谁是乡巴佬!你看你才出去几天就被晒成黑炭,丑死了。”她把自己雪白的胳膊凑到夏纪身边比着,夏纪确实比之前要晒黑挺多。

“嘛啊…优子前辈……”老好人久美子在一旁打着圆场,视线和坐在一边的希美对上,希美朝她无奈地笑了笑,老实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管什么事情她俩都能杠上,大约这就是犬猿之仲。

暑假的最末,短暂歇息后大家又即将奔向不同旅程,梨梨花和奏牵头说还在宇治的大家要不要小聚一下,就约在了烤肉店聚餐。她俩约的时间刚刚好,夏纪一放假就去了冲绳接受潜水培训,这两天才刚回来。川岛绿辉则是后天的飞机。除此之外还有加藤叶月、高坂丽奈,以及和希美她们同届的长濑梨子。本来后藤也可以来,但一听聚餐的全是女生就婉拒了。

“哇…准备结婚?”

“是的……不过还在商量是明年还是后年好。”在众人热切的注视下,长濑梨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听到长濑准备和后藤结婚的消息,在座的大家无不发出羡慕和惊叹的声音,大学生结婚,听起来是感情十分和睦牢靠才会做的事,长濑和后藤从高中时就被戏称是吹奏部的模范夫妇,在现实中步入婚姻也是理所当然了。

“恭喜啊!”川岛笑着鼓掌,“还、还没有订下来啦。”,“哈哈哈哈。”大家齐笑了起来。

结婚啊……希美想,听起来好像是个和自己很遥远,比成年人更加上一阶梯的话题,结果这样的话题切实发生在同龄人身上,让希美感觉微妙。当然,对在场的其他人也是,结婚有点远了,大家年龄差距都不大,话题从结婚延伸到更前一步的恋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优子前辈在大学有遇到合适的人吗?”丽奈突然问。

“诶?我、我吗?没有啦…为什么是我?”

“觉得优子前辈这样娇小又可爱的女生会比较受欢迎吧?”久美子一边讲着一边眼神疯狂暗示,丽奈偏了偏头不明所以,希美在边上看着好笑,果然,才刚熄火一会的两个炮仗又被丽奈的一句话给挑拨起来了。

“哪可能,这野蛮又聒噪的八婆没人想娶的啦。”夏纪拿食指戳着优子的脸,立马被优子掰开了。

“你骂谁是八婆啊白痴夏纪,你不是比我还要野蛮五倍吗!”

“哪来的这种设定,我可比你温和多了。不信你问希美。”

“喂,别把战火烧到我这边啊,问久美子吧。”希美把烤好的牛舌蘸上盐巴,她可不要对这俩人发表意见引火烧身。

“咦!?又关我事?”

“反正久美子一直是和事佬的人设嘛。”加藤叶月插科打诨道,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烤牛舌的颜色看起来很诱人,希美正准备把牛舌夹起,优子不经意的一句话令她瞬间僵住了动作。

“说起娇小可爱,霙更符合吧……对了,霙今年完全没回来过呢。”

“小霙前辈的父母到国外出差,所以暑假就不回来了的样子。”梨梨花说。

“诶?!”

“哇……你居然不知道的吗,人家到底有没有把你当朋友哦,呵呵呵。”

“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和霙可是她承认过的好朋友!啊不过,梨梨花你这么一说我是想起来,她好像有这么说过。”

“不是你下不来台才这么说的吗?”

“才不是啦!霙提过一下。”

“唔,希美前辈暑假刚开始那会好像还问过我?”话头忽然抛到了自己这边,本来决定封尘的记忆猛地被打开,希美一时间愣在那边,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啊……是吧。”

“高中时候小霙前辈真的很黏希美前辈呢……还有在联系吗?”梨梨花天真无邪地问,希美刚想回答,便对上了对面夏纪的目光,她微微眯起眼,狐狸一样警觉的目光刺得她游移开视线。

“有吧。不算很多,毕竟不是一个大学了嘛。”

没有人对此有异议,看来霙没有把之前和自己有见过面的事情告诉过在场任何人。不过也是,想想也难以讲出口,这场不愉快的见面应该是两人之间的秘密。

“那这么说的话,小霙前辈现在也在东京咯,优子前辈不是要趁开学前最后几天到东京玩吗?”

“哦——说的是啊,问问看她有没有空好了。”

“真好哦……梨梨花也想和小霙前辈见面,好久没见到了的说。”

“那梨梨花要不要一起去?我哥哥家出去旅行,整个房都是空的。”

“哇我去我去我去!!!”

梨梨花兴高采烈地举手,奏一脸黑线地把激动的她拉回座位:“我说啊……你们都不先问一下霙前辈的意见吗……”

“那不如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吧?刚好也让霙感受一下这里的热闹气氛。”

优子说着就开启免提,拨通了霙的电话,梨梨花冲到最前,恨不得把脸都贴到屏幕上。

拜托…不要,别接电话……

希美在心里抗拒着,装作若无其事地用手掩住紧咬的嘴唇,她不想听见她的声音,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要听到霙的声音,那种要把她吞噬掉的虚无感就会在体内复苏。

事与愿违。

咔哒。“哦,通了。”

嘟嘟的拨号声停止,对面传来霙标志性的那种冷漠,略带沙哑的声音。

“喂?”

“啊,是我,优子。”

“嗯。”

“小霙前辈!!”

“诶?……”

梨梨花对着手机尖叫,对面显然对于一个手机居然发出两种声音感到困惑。

“前辈好冷淡!…我是梨梨花啦!”

“哦、嗯嗯……”

优子笑着解释说大家正在聚餐,于是在座的各位就轮流隔着手机来和远在东京的霙打招呼。

希美闭上眼睛,她抗拒的事情还是来了。

“希美前辈不来打个招呼吗?”所有人都打了一遍招呼后,梨梨花朝她问道,希美后悔起来,应该插在中间去讲的,现在反倒变得太惹眼。

好想找个借口逃走。希美咽了口唾沫,极不情愿地起身,她从桌子这边绕到手机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

“霙。”

“……”

——电话这头霎时出现一种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沉默。

这个沉默持续了几秒,电话那头淡淡地开口:“……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我们正在烤肉店聚餐。”

“好吃吗?”

“还行。”

“哪有!我觉得这家店超好吃的,小霙前辈有机会也来吧!——”

霙的头号粉丝兴奋地凑过来,希美赶忙让出位置,心中感谢梨梨花的解围。大家吵吵闹闹了一番,优子问说后面几天有没有空,想去东京一起玩。

“可以。”

“好耶!——”,优子和梨梨花欢快击掌,梨梨花就像一个来回蹦弹不定的皮球,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从哪个角度弹过来。

“希美前辈要不要一起去?”

“啊。不了,下次吧。我还有打工。”希美才刚开始吃就又被噎到。

聚餐到九点终于结束,大家在烤肉店门口告别,约说寒假再聚。希美笑着和其他人道别,但她已经精疲力尽,无力掩饰了,谁知道脸上的表情到底是不是苦笑,还好夜幕遮掩住,大概没人看清吧。

她正这么想着,肩膀被拍了一下,转头看发现是夏纪,不得不又提起精神。

“希美,之后有空吗?”

“挺晚了诶?”,她笑笑,想用这个推脱,但对方表情正经,并不为其所动。

“我有话想和你谈。”

她就是为了和她单独说话才最后一个走。

自知大概是瞒不过挚友的眼睛,希美叹了口气,投降似地举起手。

“那走吧。”

第八章

两人沿着宇治河堤散步。经过奶茶店时夏纪说她请客,可以随便点一杯,希美点了少糖的乌龙茶,却没有太多喝的兴致,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吸管。杯子里的冰块不断融化,抓着杯口的手掌因而变得湿漉漉的。

一路上夏纪都聊的是无关的话题,冲绳的潜水课程,希美的打工,近期的日常,像是在消解意志力似的,放松下来的身体亦变得沉重,夏纪确实很懂她,以至于用和前面相同的口吻提起:“你和霙怎么了?”等察觉过来时,希美已经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什么怎么?”她不自然地笑笑,条件反射想着搪塞过去。

“别装了,如果你真不知情的话会表现得更傻瓜一些。”

“喂喂……”

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讲的或许没错。

“所以,是什么?”夏纪也停下来,回过身问她。两天内的种种浮上心头,又来了,思愁混合着炎夏的暑气,堵得她喘不过气。

但和以前不一样,这不是能随随便便讲出口的事吧,就算不是为自己推脱,让无关人员知道这事对霙也不太好……

她挺直身体。

“抱歉,我不想说。”

“是这么严肃的事情?”夏纪感到好笑一样耸耸肩。

“嗯。”

“虽说不清楚你们两个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又伤到她了?”

“……”

希美不会像优子一样立马暴跳如雷,但仍旧对这句话感到不悦,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差不多吧,已经过去了。”她移开视线。

“又这样啊。”

夏纪听后扯起一边嘴角,脸上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因为很少见她这么笑,所以希美不是很确定到底是不是,只是直觉这个笑容里带着些许讥讽的意味。

她把饮料随手丢去不远处的垃圾桶,希美在边上看着,感觉自己也变成垃圾被一并扔掉了。

希美的直觉是准的,夏纪后面的话证实了她的预感。

“…你真的不想说我也无权过问。”

她抱起手,兀自耸动着肩膀,“虽然你一直是我很倾慕的人,但我以前就想说了,你在有些方面还真是自以为是到让人讨厌。”

“没有长进,毫无变化。”

希美没有料到会从自己最要好的友人地方得到这种评价,不禁抽了口气。

“……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吧,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想的很周全,脑子里全是睿智想法,实际上什么也不是。”

夏纪在【自以为是】上加了重音,字句像榔头砸在她头上。

“在人群里显得宽容,实则是个不想就不谈,觉得自己做的就是对的独裁者。”

脑袋有点痛,对夏纪的敌意在上升,希美感觉气血正在往脑袋上涌,她微微眯起眼,抓着杯沿的手指不自觉用力。

“你又知道些什么……”

“我是不知道具体,但反正和以前没啥区别,你从来没反思到自己错在哪。”

“哈?你的意思是全是我的错咯?”

她被一瞬间冲上头的怒气弄得眩晕,为什么是我的错?希美愤愤地想着,自己因为担心霙才过去,莫名其妙就被告白了,没有答应就被冷落,我只是想保持现有的关系,我有什么问题,该哭诉的是我才对吧?

“我没有这么讲。霙也有错,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把所有错误都揽走,把你纵容成这样。”

所有事情都照顾她的情绪还要我怎样,是我的过错吗,为什么反落得是我的不是?——希美在心里喊着,等反应过来已经丢掉茶杯,冲上去揪住了夏纪的领口。

“喔…原来你也会有这种眼神。怎么了,要打我?我说中了吗?”

“才不是呢,别胡说八道了。”

希美恶狠狠地瞪着她,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怎么了,脑袋被怒火充斥,内心深处却好像分裂出来另一个人,静悄悄地躲到一旁看着,说,不关我事。

“你才是什么都不懂。”希美一字一句地说。

“那你倒是说说看啊?”夏纪顶了回来,被揪住领子的她不为所动,仰着头看着希美,那种轻蔑的眼神彻底激怒了她。

——那天就不应该去东京,如果不去的话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既然别人把所有过错都推到我身上,那干嘛还要袒护霙呢,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好到这样吧。

“被吻了是我的错吗?啊,是,酒确实是我买的,但我买来可不是让她用来喝醉强吻我,说什么喜欢我,那要我怎样,要我答应吗!莫名其妙!”

“你被吻了啊,那又怎样。”

“怎样?你在犯什么白痴,我和霙都是女生诶!——”

“你还活在哪一年,喜欢上同性有什么问题吗?而且霙特别在意你这种事情大家都有看见吧,你也没拒绝啊。”

希美一时被梗到,其实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被喜欢的又不是你。我又没有要她喜欢过。”她嘟囔着。

脑子很乱,对此没有感想,希美其实对男性或者女性都无所谓,或者说从自身出发她从未和谁进行到这一步,也没有想到有人能跨越至此。以至于真的有人跨越隐雷到达身边时,泛起的最强烈的反应是恐惧,就会想逃跑。

找个什么当藉口——对,因为很好用。用群体偏见当作武器,躲在后面逃避。

“不觉得很恶心吗?”

“你是这么觉得吗?”夏纪露出吃惊的表情。

“对,很恶心,被跟踪狂的眼神舔舐,一直容忍,最后被侵犯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很多吗,怎么了,是我的错吗!?”

她朝夏纪发作一样说着,脑子里沼泽一样裂开泡沫,不断骂出恶毒的词汇。夏纪的表情渐渐变得难以言喻。希美看不清面前到底是谁,腿脚发软,好像真的踩在沼泽里拼命挣扎。明知道正在自我厌恶的情绪中越陷越深,越是想解脱越是陷下去,却还是欲罢不能。

自己到底在干嘛?直到脑袋完全变得一片黑暗,再也找不出词来咒骂,凝视着模模糊糊带着重影的夏纪的眼睛,希美才联想起霙和自己接吻后苦楚的脸。

好痛苦,心脏像要炸裂一样地痛着。

“希美……你…”

“……原来霙在你眼中是这样的吗……”

良久,夏纪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原来’这个词剑一样戳进她的身体。‘我看错你了’,夏纪的表情像是这么说。希美感到自己被最要好的朋友也背叛了,虽然是自己的错。

可是,凭什么是我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音乐也好,朋友也好,都没有人来眷顾过我。

这到底算什么啊。

希美不喜欢把软肋过多地暴露给别人,即便是亲友也保有顾忌,但情绪已经裂至决堤,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思考陷入停滞的大脑反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在哭。

“希美……”

夏纪把手伸过来,她往后退了步躲了开去。

“刚才你说的…不是真的吧?”

“我不知道……不要问我……别再问我了…………”

又咸又涩的液体滑到嘴里,她不喜欢痛苦的味道。

希美抹着眼睛,在模糊中看到夏纪的身影动了动,她像是在抬头看夜空,然后,她将身子背了过去。

记不太清是哭了多久,希美想起来,上一次因为霙而哭泣还是在高三,也是像这样炎热的夏天,好奇怪的人,她从未想过那个她当初搭话的拘谨怕生的女孩,会反把自己逼迫到又爱又恨的境地。

夏纪背着身站在希美身旁,刚才的发作耗完了她的力气,周围没有可以靠的地方,希美慢慢蹲坐到了地上,身旁的脚动了动,但夏纪没有说话,希美感谢她给予自己能够不答话的空间。

其实,希美不讨厌霙,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希美记得她的眼神,被她用那种闪闪亮的目光注视,会让自己很振奋,有种被需要的感觉。

霙在音乐上很有才华,希美喜欢她的双簧管,羡慕能有那种实力,有段时间那种不甘和羡慕转化成嫉妒,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说是全然释怀了。假如是完全不认识的关系的话,希美想自己一定会用更倾慕的语气和她对话。

可惜捉弄人的是两人已经认识了,还认识了很久,与霙的相遇是没法抹消也不舍抹消的,霙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女孩子,作为朋友而言即便没有夏纪那样亲密,但也是一起度过初高中时光的好友,以霙的性格她也已经在尽力,她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喜欢她,还有些别的……但其实现在滋生的这份恐惧连希美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归结来说可能是在有限的自知中,对来自别人的爱的恐惧,以及对后果的恐惧。

大概时间过去好久了吧,在她发呆的间隙,夏纪回过身。

背着朋友说了那么重的话,被叱为伪善,被夏纪记恨也无所谓了,希美自暴自弃地想着,就算夏纪当即一脚踢上来她也不会反抗的。

但身体的疼痛迟迟没有降临,没有。反而是夏纪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好点吗?”

希美说不出话,友人清澈的眼睛倒映出自己的浑浊,她觉得自己仿佛慢慢从梦中清醒了。

夏纪伸出手抱住她,轻抚着她的背,和伪善者的自己相比夏纪才是真的温柔的人,霙喜欢上的是她的话,也就不用面对这样让所有人都难过的状况了。

被抱着的感觉让她稍微平静一点,只是,内心的痛苦仍然在空荡地回响。

“…刚才的话…不是真心的吧。”

“唔……嗯…”

“你知道刚才那番话被霙听到她会多伤心吗?”

抱在怀中的那个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夏纪叹了口气,她也没想到当初倾慕的人的正体会是这样,不过,这才是真正的伞木希美吧。

“真是,一个两个尽是让人放心不下的家伙啊……”

夏纪放开她,双手扣住她肩膀,迫使她看向自己,像揪出躲藏在洞穴里的兔子。

“我和优子不一样。不管你和霙两人之间如何,对我和你的关系没有影响。今天你说的我会替你保密。你想要我把你说的话转告给霙吗?“

“……我无所谓啊…”,希美移开目光,自暴自弃地嘟囔。狡兔三窟,要捉到她还真是件麻烦事,夏纪心想。

“白痴,别逞强了。”

夏纪猛拍了下她的背。

“啊、痛诶…”

“哈哈。那么,答复呢?”

沉默。希美深吸了一口气,确认自己心底所要的到底是什么,虽然看不真切,但她确信自己现在已经没有勇气毁掉它了。她放下能砸碎一切的锤子。

“别告诉她。拜托,别告诉霙。”

“听好了,希美,不管你和霙两人最后怎么样,你都是我永远的好朋友。”

“我会无条件袒护你,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别再骗我,你讨厌霙吗?”夏纪问道。

她直视着挚友的眼睛,强忍下想要逃跑的冲动。

不,我不讨厌……

那好好想想吧,自己真心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第九章

希美说,我要休息一整天,随后挂断了电话。夏纪再见到她是在聚餐后的第二天。

“嘎……”夏纪投出去的三分球砸在篮框上弹飞,变成了只能称之为“差点三分”的球,篮球在地上蹦蹦跳跳,恰好滚落到骑自行车过来的希美脚边,她踢开自行车脚撑,拾起地上的篮球拍了几下,抬手朝夏纪那边掷了过去。

篮球在傍晚橙黄紫红的天空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她手中。

“谢啦——”

希美慢悠悠地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塑料袋。

“这什么?”

“点心和玄米茶。”她看起来还是对前天的失态耿耿于怀,不太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算是谢礼。“

“谢谢。”希美重复了遍。

夏纪抱起手,笑着看她,她反倒是更喜欢希美目前的状态,以前的她虽然表现的八面玲珑,但似乎太过不近人情,现在这样比较好。

“喔。要来打篮球吗?”

“等会吧,我刚吃完饭。”

看到友人又变回那个温和又谦逊有礼的样子,夏纪放心了些。袋子里装了绿豆糕,刚从冷柜里拿出来不久,凉凉的,配上冰镇玄米茶解腻刚刚好。希美抱着腿坐在草坪上,把下巴搁在膝盖,若有所思地眺望远方闪闪发光的宇治河和夕阳。

不过老实说,那时候还真的有被吓到。被希美揪住领口恶狠狠地瞪着,像是一只因受伤而龇牙咧嘴的狼,虽然隐约感觉到她俩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但完全没想到希美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事后一面感慨原来那家伙也会失控,一面在想自己在如何激怒人的本事上真是太有心得。

多亏了脾气跟鞭炮一样的优子的功劳。

不过……希美这家伙还真的会因为某个人崩溃成这个样子啊……

夏纪抿着茶水,还是感到惊讶,高中时候就对这两人之间的纠缠不清有所察觉,但没想到有那么混乱的地步。

当时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戳希美的痛点,因为直觉不被直指的话她一定会敷衍过去,和开朗的性格不匹配的,希美是有什么事都会藏在心里的类型,她只是在她面前画了一个很抽象的概念……结果在她地方真的具象成了矢靶。

不晓得希美到底在默默承受什么样的压力,以至于爆发后就像布鲁斯班纳变成绿巨人一样,要摧毁她和霙花了六年辛辛苦苦搭建的一切,夏纪只从希美的只言片语中听出她被醉酒后的霙强吻了,但她对霙的恶语相向连夏纪听了都觉得恼火。

要不是看在是挚友的份上,真的差点想一拳痛打希美的脸,都是女生又怎样,这不是能肆意践踏别人好感的理由。即便两人交情并不算深厚,但夏纪还是为霙把感情花在这样的人身上感到不值。

可是之后仿佛被抽掉魂一样的希美又让她心软了,希美应该不喜欢让人看到这样脆弱的姿态吧,夏纪背过身,困扰地揉着太阳穴,不明白她俩怎么会把关系搞成这个样子,明明口出恶言的是她,想要踩碎别人真心的也是她,凭什么还有资格哭呢。

伞木希美,你到底在想什么?——

最后,夏纪发现自己说不定真的不了解希美。好朋友之间也是会有不谈的事,更何况那块区域说不定连希美自己都没有探索过。

夏纪不能理解希美处理感情的方式,连希美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该如何对待别人的感情,她又怎么会理解呢。

「希美……你真的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吗……?」

「我不知道……」

「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别再骗我,你讨厌霙吗?」

「不,我不讨厌。————」

——我喜欢她。

夏纪在手机屏幕上看到这行字,头痛到不晓得说什么好,直翻白眼。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出口呢。那之前骂的那些又是什么,你是豪猪吗,越是刺激越是把刺到处乱竖乱扎,假如今天的听众不是我而是霙的话你这个真的死透了啊,无力回天!悔一辈子去吧!

她后悔放希美回去了,希美说不想再让人看到这幅样子,很丢脸,回去会用文字详细说明,以至于夏纪现在不能把希美拖起来大骂,只能坐在床上摔手机。

——我喜欢霙。

文字有时候比说出口的话语更能直面人心,这次应该是她的真心话了吧。

……唉。算了。这个别扭的家伙。

夏纪叹了口气,丢人总比伤人好。

随着希美的文字自白,夏纪慢慢能共情她的情绪了,希美在对待这份感情上简直有种强迫症似的执着,核心好像在于自卑自己无法配得上霙。

她重复的最多的就是“我不知道”和“我还没准备好”,然而这个【准备】遥遥没有终点,霙永远在前进,她也在努力跑,但速度始终不及她,没有参照物,渐渐的不仅不知道自己的速度,连方向也迷失了。

我答应过霙会努力跟上她的节奏,夏纪,你知道吗,仰望一个不管怎样你也永远超不过去的人的情感接近绝望,她却说吹奏双簧管的全部动力是我。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消受。

这个时候却对我说喜欢我,我感觉自己像连武器都还没拿好就被推上了战场,想到今后要直面的后果就非常恐惧,不仅仅是世俗眼光的………以后怎么办,家庭,金钱,工作,这些全部都是问题,霙已经要走上职业乐手的道路,我却连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清楚。

我很害怕一旦被霙发现我并不是在她眼里那么强大的人,会被抛弃要怎么办。

虽然最近已经习惯了……大概吧,也许。但我还是害怕被霙所抛弃,害怕归害怕,真的到了那一步也没有办法……溺死和立刻吊死的话,我选择吊死。

无法处理那不如干脆不要开始,明知道结果会很糟,那还不如趁早点毁掉。

——这就是希美的逻辑。

夏纪看的目瞪口呆,怎么会有这样思考的人。作为恋爱就只是恋爱的年纪来说,希美想的未免也太多了,已经到了裹足不前的地步。

虽然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夏纪觉得恋爱不能用这种做加法似的方式来计算,金钱加上稳定加上般配等于爱情,不是的。她不知道霙是怎么想的,但肯定也不会认同这种算法。

我觉得错过比不合适要痛苦一万倍。

夏纪说。

我判断的没错,你确实很喜欢沉浸在自己自以为是里无法自拔,毫不顾忌霙的情绪,总觉得把她处理掉,问题也就能一并消失了。

你得明白你和她的关系应该是你们俩对抗问题,而不是你对抗她。

你应该和霙谈一谈。

“后天梨梨花和优子就回来了,离开学还有四天。趁着开学之前去,大概还来得及。”

“……我还是很犹豫。”

“希美,你知道吗。我之前在忘了哪里看到的话。原谅一个人很容易,只要把她从心里最重要的位置剔出去就行了,再做什么都无所谓。”

“我说的原谅不是不小心踩到路人,笑一笑说句没关系的原谅。”

“我是指真的没有任何关系了。“

“…为什么非要是我。”

“白痴,霙最重要的人是你,能被别人这样爱着你不觉得高兴吗。但恋爱真的是有保质期的,同时存在的还有尊严,不要再践踏霙的尊严了。”

“……”

希美远远眺望着夕阳,远处的云像是被火点燃一般燃烧着。

「那么,再见。」

第十章

“停。”

山田淳一停下指挥,他讲音量不大,但所有人都听到,教室内的演奏戛然而止,他将手放在桌上,那双因年老而皮肤皲褶,骨节凸显的手掌微微颤抖,知惠子心想大事不妙。

她把视线投向双簧管部的那名身形娇小的女生身上,或许对于外行人——不,在学生听来也感觉不太出吧,教室中的学生都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在专业人士听来根本就是敷衍,有相应的实力却闲置荒废,淳一最讨厌这一点。这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音乐上的追求愈发偏执,他可以忍受年轻苗子的能力尚且不足,但无法忍受学生的态度有问题。

虽然知惠子对此不敢苟同,但也无话可说,淳一除了是学校资历最老的一批教师同时,毕竟还是他的父亲。

“铠冢。你到底要我说几遍?”

淳一提高音量,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集中在这名叫铠冢霙的女生身上。

她放下双簧管,低垂眼帘,用只能看见动了下嘴皮子的方式回答了声“是”。

知惠子在大学教过很多届,不是没有见过调皮捣蛋,自以为是,又或者从小到大都只是因为逼迫才学习音乐,到了大学终于完全丧失兴趣的学生,若是那样倒也无所谓了,但这个女生很奇怪。

母亲车祸刚去世时,知惠子的睡眠状况一度糟糕到极点,为了逃避失眠的折磨,她开始在清晨绕着学校跑步,几年下来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勤勉练习的学生在音大不少,但能一直契合上知惠子时间的人屈指可数,总是见到的那几个她都有印象,铠冢霙算是其中一个。

因为是去年才见过的人,所以那时应该是刚入校的大一新生。

知惠子跑到中庭时候雷打不动会见到铠冢,她坐在教学楼一楼的长椅上,隔着落地玻璃能见到她,绕完校园一圈回来她还是坐在原位练习,这个时间会持续到八点左右。有学生朝知惠子问好,她会笑着微微颔首,知惠子没有主动打招呼的习惯,铠冢霙好似也没有和别人交流的兴趣,因此两人从未对话过。

不过知惠子有在跑步时偷偷观察过她,铠冢看起来似乎是个生性淡漠的人,脸上通常都没什么表情。知惠子原以为她是个热爱音乐,刻苦努力的孩子,但观察久了却又感觉不是……知惠子不是完全否定,铠冢吹得不错,她确实很努力,但凡能走到这里的人也一定对音乐抱有感情。

但她眼睛里缺乏斗志,没有昂扬的激情。每天的练习与其说是为了更高的目标而拼搏,不如说更像是无所事事——因为无所事事,所以才坐在这里吹双簧管,仅此而已。

和知惠子并不热爱运动,只是因为逃避失眠才养成了晨跑的习惯一样,知惠子总认为铠冢也是因为别的什么才拿起双簧管的,她对这个孩子一直有种同病相怜感。

“你是机器人吗!多拿出一点感情来!”

淳一朝她喊着,过大的音量震得一旁的知惠子耳朵疼,铠冢神情淡漠地低头注视着手中的双簧管,对周围投来的视线毫不在意。

“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很顺从地抬起头,海底一样读不出感情的眼睛直视着淳一,那种既不是畏惧也不会恼怒,根本不明白在想什么的表情,上了年纪的教授解读为对自己的蔑视,因而愈发恼火。

“你生病了吗!?”

“没有。”

“我听不清,大声点!”

“没有。”她把声音勉强提高到能让别人都能听清的程度,但这不是淳一想要听到的,那简直像故意和他对着干,淳一瞪大了眼睛。

学生们恐慌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飘移。

从小接受的是另一种教育的父亲,和当代年轻人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对自己也好家庭也好学生也好,他一直奉行在威压上压倒对方就能使其驯服的信条,但这招在铠冢霙身上吃了闭门羹。

她对于淳一的怒吼无动于衷。知惠子明白不管是父亲还是铠冢同学,这都不是两人的本意,父亲因为看着一个学音乐的好苗子荒废而恼火,铠冢不理解他人的情绪,无异火上浇油。

“那就更投入点!这里是乐团,不是医院,有病就去医!因为你一个人拖累整个乐团很有意思吗!?”

“爸…你过分了…”

“在学校别叫我爸!”他说的太重了。知惠子试图去阻止父亲,固执的老人甩开她的手,将怒火迁怒到她身上,又猛地转回头,鹰一般猛烈的视线扫过所有人。

“都听好了!”

“我带队的乐团只有能力,没有性别,不要以为自己是女生就肆无忌惮,女生也好男生也罢,吹得好就留下吹不好就滚蛋!!”

他吼到连自己都喘气吃不消,手臂撑在桌上咬紧牙关。

“爸…你不要紧吧?”知惠子担忧地扶住他,淳一边咳嗽边捂着心脏表示没事。知惠子抬起头看了铠冢一眼,她有些担心地看着这里,只是依旧是那种淡漠的表情。都已经这样了,今天也没办法再演奏下去,知惠子摆了摆手,示意今天的教学到此为止。

“今天是最后一天,集训也都累了,希望开学前大家休息的几天不要懈怠,多反思自己的学习成果。”

她拍了拍手,用温和的声音笑着对在场的学生说道,希望能和缓一下紧张的气氛。尤其是铠冢霙,她很担心父亲过激的言语打击到她,她知道这个孩子不是没有情绪,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她的感情阀门太高了,高到父亲的眼睛看不到,看不见不等于不存在。

这样的性格某种程度来说,比所见即所得的父亲更加危险。

“其他同学可以回去了。”

“铠冢同学,你等会在教室留一下。”

她点了点头。

送一路嘀嘀咕咕着‘宽松世代’、‘现在的小孩子真是难伺候’,一边唉声叹气的父亲回教员室休息,知惠子赶忙回去教室,生怕铠冢那样的孩子一时想不开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还好,知惠子一推开门就看到她还坐在原位。

她将东西都收拾好,静静地像是看着手机在出神,见到知惠子回来,拿起乐器盒站起来。

“知惠子老师。”

“抱歉……淳一教授他说的太过了,他年纪大了,不好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意不是这样的……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淳一教授说的没错,是我不对,我下次会更投入些……哦。”

铠冢漫不经心地捋着垂在颈侧的散发,微微垂眉,语调平静地回应,“要把我剔除出乐团吗?”

她讲这句话时候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只是在确认状况一般。这个女生怎么回事,她如果因为受委屈而忍不住哭起来的话,知惠子可能还觉得比较好对付,现在反倒是她这边更着急。

“不,你别听他的,现在他不在我才好说。我最了解他的性格,那是气话。铠冢你吹得很好,音都很准,只是……再多投入一些感情就好了。”

“……之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我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化……

知惠子听到她低声呢喃。

之前。

她身上是发生过什么事的吧……

知惠子想起自己晨跑的契机。虽然晚上的睡眠也让她恐惧,但确切说,最承受不了的是醒来后的打击,母亲刚去世那段时间她经常会在梦中见到她,母亲的音容笑貌残留在梦中,在触碰不到的彼岸。即便醒来后记不住任何事情,但只要意识到在现实中再也不可能和母亲见面,她就悲伤到无以复加。而从梦中惊醒后多半还是清晨,明知休息不足,但已经没有办法继续睡了,与其在床上痛苦不堪,不如用运动来消解——知惠子开始跑步的契机即是这样。

不知不觉,她将自己的境遇代入到铠冢霙的身上,泛起对她的同情。或许她并不是外表这般难以接近的人。

“铠冢同学接下去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

她直截了当地回话,知惠子一时有点明白父亲的情绪了。铠冢看来不擅于抛出话题,话语到她地方就被硬生生截断,这样的态度很容易被当成某种挑衅,即便这不是她的本意。

“喜欢吃甜食吗,我请你吃甜品吧?算是赔礼道歉。”

铠冢看了看她,像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我和爸爸完全不一样啦,老实说,我也超讨厌他那种性格的,竟然对可爱的女孩子大吼大叫,真差劲咧。”

知惠子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有点奏效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铠冢有点害羞地移开了视线。

“…知惠子老师。”

“嗯?”

“很温柔呢。”

“哈哈,谢谢,那一起去吧?”

“…好的。”

“那先把东西去放一下吧。”

知惠子陪着她去寝室放下乐器,午后的太阳毒辣,她把遮阳伞分了一半给她,铠冢的身形娇小,占不了多少空间。

几分钟后她从楼上下来,两人一起打车去了闹市区的店,上车的时候知惠子坐在前排,铠冢真的很不善言辞,从后视镜看她全程都在摆弄着手机,知惠子从包里拿出充电宝递给她——她觉得她很需要——铠冢愣了下,感激地接过了。

知惠子并不像她这样依赖手机。铠冢这样子被淳一看到又要念叨了,但实际上那个前两年还说着绝对不碰电脑的老头,现在每天不捣鼓一下电脑就寝食难安。

不过,说起来,仔细看的话,铠冢的确也是个挺可爱的女孩子。

不打扰她又能让自己找点事情做,知惠子偷偷从后视镜打量着铠冢霙。

五官不差,皮肤也很白,只是性格太冷淡了,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多笑笑的话应该会更讨人喜欢。

铠冢和知惠子的弟弟年纪相仿,弟弟和知惠子同父异母,今年读大三。两人虽然没有因为血缘关系纠结,但生活在一起也实在头痛。

经历过战争年代的父亲奉行节俭主义,明明不穷家里却只有一台电视,姐弟俩动不动就为了遥控器权争吵,知惠子实在不明白棒球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要看去电脑上看不行吗,结果弟弟非说电视上看才有感觉,怼她说那她为什么不用电脑看,废话,山田凉介诶,那肯定是屏幕更大的电视看起来更爽啊。弟弟说啊对啊我也是,然后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嗓门又大,喊起来和公鸭似的,回来满身汗臭就挤在沙发上,老爹又是那种性格……

别看训斥学生风风光光,其实在家连个袜子都洗不好,把红衣服和白袜子扔进洗衣机一道洗,第二天吹胡子瞪眼说,你居然要我一个大男人穿粉袜子去教课。

粉袜子怎么了,知惠子就觉得父亲的大男子主义特别讨厌,男人穿粉袜子会掉块肉吗?

家里两个男人能让她数落三天三夜,光是想想知惠子就头疼不已。

“真好啊……我也想要个懂事听话的妹妹……”

“嗯?…”

“啊、没什么。”

生活真的太苦了,知惠子一不小心漏出心声。

知惠子带她去了自己挺喜欢的一家甜品店,知惠子点了年糕小豆汤和一些小食,铠冢点了抹茶味沙冰。

“铠冢同学的老家是哪里的?”

“宇治。高中读的是北宇治高中。”

宇治啊……怪不得点了抹茶。

知惠子知道这个学校,去年不知前年的全国大赛有出场过,不过并不是强校,名次很一般,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我记得北宇治参加过全国大赛,说不定我在台上见过你。”

“知惠子老师也在吗?”

“是的,我父亲……啊,就是淳一教授,是评委之一。我也在旁听席。”

“唔……”铠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像是想说什么,但知惠子没有注意到,先开口的话撞在了一起。

“啊…那你先讲?”

“不用了,老师说吧。”

知惠子感觉铠冢霙原本想说的那句话就像被惊动到蹿回水中的鱼一样无影无踪了。

“铠冢同学……喜欢音乐吗?”

“喜欢,但也没有非常喜欢,也不讨厌。”

很穆棱两可的回答。

“……我不清楚。”

“有时候觉得很开心,但另外的时候……”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知惠子猜测是不是家庭原因,“父母要求你学的吗?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爸爸很严厉,但真的喜欢上了也还不错,对音乐又爱又恨的感觉。”

铠冢摇了摇头,“不是。”她说,“没有,是另个人带我走上这条路的。”

“朋友?”

“……”

她没有说话,似乎不愿意多提起,知惠子等着,一会后她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个人对我说有这个能力,能在音乐上走的比她更远。”

“你确实有这个能力,你的功底很扎实……”

“不是。”

铠冢一反常态,用强硬的语调打断了她,知惠子被不容分说的语气所吓到,盛了年糕的勺子停在半空。

她就这样以不知道看着什么一样的视线,透过玻璃凝视着窗外的车流,身子僵直了一会,而后颓然垂下肩膀。

“我没有她不行。”

“…?”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投入感情……淳一教授说的对,我以为这一年我有变化,但实际上什么都没变,我离开了她什么都不是……”

铠冢垂下头,把脸埋在臂弯,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哭腔。

知惠子不明白铠冢和那个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她,自己的音乐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们不能在一起吗?”,她试探着问,听起来铠冢遇到的像是感情问题。

“……不可能。”铠冢停顿了下,“我被拒绝了…而且我也承受不了了。”

“啊……”

“我没有办法原封不动地扔掉。将我带到这里,又抛弃了。那样以后我又要去哪里?”

铠冢从臂弯中抬起头,知惠子猛然发现她的眼睛里不是看不见东西,而是太多也埋的太深了。波涛汹涌的情感在坚实的地壳下翻腾,无处消解。这个表情让知惠子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很难受…她拼命想着到底在哪里见过……慢慢想起来了。

——母亲突然从自己身边离开,某天从噩梦中惊醒,在浴室照到镜子时候,镜中映出来的就是和现在的铠冢相似的表情。

“老师,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知惠子说不出话,半开的口讲不出任何安慰的话语。

她没有办法告诉她要怎么做,因为直到现在她也依旧受困于此。

第十一章

霙从头到尾没有描述过伞木希美,尽管她身上的每个部分她都喜欢到无以复加——她束成马尾,乌黑亮泽的长发。透过摇曳的马尾所看到的散开些许碎发的后颈。灵活纤长的手指在月色般的镀银长笛上翩舞,像是起舞的精灵。皮肤没有特别白皙,但是比起自己仿佛能透过表层看到里面青蓝色血管的白来说,是更为健康的肤色。走起路来永远是自信的步调,霙有在家模仿过,试了不到十分钟便放弃了,很累,不晓得她怎么做到,于是只能在她没有注意到的范围下偷偷欣赏,挺拔的脊背时常让霙有想要用指尖隔着水手服的布料触碰,从颈骨顺着她的脊椎爱抚下去的冲动。

霙连同希美常年戴的粉色电子表也一同喜欢着,以前在商场柜台见到也会悄悄驻足停留。最喜欢她用翠鸟似的,活泼又清澈的声线喊自己的名字,将她从阴暗的角落拽出来感受其他人的温暖。

薄薄的唇瓣衬着湛蓝的眼眸,总是微笑成很好看的弧度,好明亮,她想。

太阳一样晃眼,凝视着她好似能看见天空。

这样的希美应该是大家的,但霙太渴望了,满心充盈占为己有的欲望,她伸出手,但太阳是触不可及的吧,因而被狠狠灼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霙拒绝向山田知惠子透露任何有关伞木希美的具体,但对方并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安静地倾听她的语无伦次,从里面挑出含有信息的话语,或许这就是成熟的大人吧。

知惠子老师的表情里带着某种相似却又不同的共鸣,她轻轻抱住了霙,霙没有拒绝这个善意的怀抱。被人抱着让她感觉到平静,但另一方面又因为怀抱的人并不是自己最想得到的,变得愈发痛苦。

铠冢……你好像一只丢失了壳的寄居蟹。

知惠子自言自语般在她头顶轻声细语。霙咀嚼着她的话,没有了壳的寄居蟹当然也能活下去,只不过变得脆弱了,再找另一个壳替代,在功能上来说不会有差别,但总归不是一模一样的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不过,人生本来就是有各种各样的不顺遂和求而不得。这么说或许很残酷,但我希望你能习惯。”

习惯吗……

霙吸了下鼻子,知惠子老师身上飘来一种香柠檬的气味。

她当然知道。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现在的自己应该比那时更成熟了,能够更好地习惯的。

“实在不可能的话,就放弃吧。”知惠子说。

啊,是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霙心里对此非常清楚,无法放下的只是自己的情绪,像是没跟着身体和思维一起长大,从自身撕裂开来的影子,还停留在初中亦或是高中。

对希美的爱意就像她悄悄挖掘的一窟清泉,日久天长,小小的泉眼成了一池湖泊,只属于她的湖泊,只是注视着希美倒映在水中的身影她都能变得快乐。

然而现在她只能看着池水一点一点少下去而无能为力。

人为什么总要习惯痛苦呢……

老师,谢谢你——分别时,霙朝知惠子深深鞠躬,感谢她陪了任性的自己,也感谢她请客的沙冰和送给她的一盒巧克力。

“虽然我说了这些,但你和我毕竟是两个年代的人,你才二十岁吧,还很年轻,还有许多值得珍惜的东西,又或许很多事情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不管怎样,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霙充分理解那些话,只是内心仍不愿意放手,大约这本来就不是单靠意志就能摆脱的事,一旦这样想清楚后竟然变得释然了些,她看着血从伤口汩汩涌出,但不再是那样恐惧了,虽然依旧痛苦,不过等哪一天对希美的依恋流干了就会停止了吧,她想着。

当晚,霙洗完澡坐在寝室吹头发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优子打来的电话,她关掉电吹风,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寝室变得寂静,听筒对面听起来嘈杂,她听到优子的声音,还有梨梨花,久美子她们。

“小霙前辈!!!”

“——我是梨梨花——!”

好可爱。

霙愣了下,听见梨梨花喊自己“みぞ前辈”,不由在屏幕后面安心地笑起来。

我们在聚餐,就木幡那边的那家。优子说,霙你也在的话就好了。她嗯了下,之后那边的大家来和她打招呼,霙享受着热闹的气氛,对面不时响起欢笑和清脆的碰杯声,大家都很高兴……是啊,如知惠子老师所言,也是她确实还有很多别的值得珍惜的东西。

但内心怅然若失的感觉并没有减少……

“希美前辈不来打个招呼吗?”

她忽然听见梨梨花这么说,啊…即使看不见,霙也知道笑容僵在了自己脸上。只能说她庆幸白天和知惠子老师的交流,以及隔着手机,不用被看到表情。

一会后,希美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

“霙。”

太熟悉了,熟悉到反而感到陌生的地步。霙一时反应不过来要说什么,抓着左手腕的右手用力抑止下莫名的颤抖。

“……好久不见。”忘了隔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

“嗯,好久不见……我们正在烤肉店聚餐。”

“好吃吗?”

“还行。”

……我们之间的对话,是这样的吗?

“哪有!我觉得这家店超好吃的,小霙前辈有机会也来吧!——”

梨梨花插话进来,霙假装平静地回话:“好啊。”大家聊着些日常的话题,问她在东京怎么样,挺好的,她回。优子问她后面几天有没有空,想和梨梨花一起过来玩。

“可以。”霙想了想答应了,因为想不到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对面传来欢呼。

霙知道自己应该感觉高兴,这样也对不起身为朋友的优子和梨梨花。但她真的没有感觉,整个人好像已经麻木掉了。

“希美前辈要不要一起去?”

“……不了,下次吧。我还有打工。”

希美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霙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蜷在椅子上,挂断电话后,她低下头茫然地注视着胸口,像是真的怕有血从身体中涌出。

优子和梨梨花过来玩了三天。

霙带优子和梨梨花参观了音大,看着校舍内的建筑,梨梨花不无羡慕地说明年一定要考到霙的大学。大家一起去吃美食,逛街,看电影,去了霙一个人不会去的游乐场。最后一天还去玩了密室逃脱,不过三人太轻视谜题,选了个好难的,最后绞尽脑汁也还是失败了,但玩得很开心。优子遗憾地耸肩,说时间不够了,早知道那么好玩应该第一天就来,这样的话明后天还能再挑战下试试。

晚上住在一块时候,梨梨花讲了好几个鬼故事。霙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和尚告诫某个男生将被索命的鬼故事。和尚要他晚上时躲在床下,半夜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脚步在房间绕了一圈,停在床边,男生恐惧地从床下往外望,没想到和女鬼凸出的,血淋淋的眼珠四目相对,被发现躲在床下,最后还是被杀死了,因为女鬼死因是跳楼,脑袋先着地,所以走路时候也只能用头。

是个新奇的故事。

霙没被鬼故事吓到,倒是被一惊一乍的优子吓得不轻,平日风风火火的优子竟格外怕这些,把她抱得死死的,霙被勒得差点喘不过气。

啊…是真的很开心。霙没有说谎,她是切实感受到和朋友在一起玩耍的开心感,霙在大学寝室不会和室友说那么多话,多亏了两个没有一丝一毫时间消停的朋友,她才能暂时从虚无中逃脱。

优子和梨梨花买的是第三天下午的新干线票,霙送她们到车站,怕路上堵车所以一早就赶路,结果到了以后还有蛮多空余时间。

“我刚才在车站边上一家店看到挺好看的衣服,想和霙过去看看。但是又口渴啊……梨梨花能不能麻烦你去买杯咖啡?你们要喝什么,我请客。”

“好——那梨梨花要大杯香草星冰乐!”梨梨花举起手。

“大杯、你喝的完吗……嘛,随你高兴啦。我要冰拿铁好了。霙呢?”

“我随意。”

“不要随意,随意才难弄啊。”

她想了下,“那……冰的玛奇朵。“

“交给我吧~!”

“就橱窗里站了一只很大的熊的那家,有印象吗?”

“有——”

梨梨花像一只充满活力的绵羊,摇晃着答完话,一溜烟就跑远了。霙是真的以为优子要去挑衣服,被她牵着手带去店门口,优子却没有进门的意思,两人在门口停下脚步。

优子回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的表情。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个方型盒子递给她,已经被挤得有点变形,霙打开来,里面是袋装点心……酥饼吗。也被压碎了。

什么意思,霙困惑地看看她。

“来之前在希美打工的店买的。一直装在梨梨花的包里,她好像玩忘了。”

她想说什么呢。霙沉默,没有开口回话。

“我找不出时间来给你,而且……”

优子没有说下去,霙垂下眼帘,盯着被压坏的盒子——你看起来并不想要——她知道她后面没说下去的大概是什么。

“……她挑的吗?”

霙反问优子,她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不,我拿的。她不在店里。”

“这样。”

“…你们两个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

她淡漠地说道,躲开优子担心的眼神,“真的没事吗?”,“嗯,什么事也没有。”

「下次吧。我还有打工。」

……骗子。

霙为自己的脑海中跳出这种恶毒的词汇感到惊讶,但本来也就。两个人不是什么多么要紧的关系,事到如今还对此有所期待的自己才是……

这像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放掉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啊啊……盯着装在透明包装袋里的酥饼,身体里的空洞好像在慢慢扩大。很奇怪,痛过头一样在某个瞬间突然感受不到痛苦又或是怎样了,变成了纯粹是空落落的那种感觉。

“你真没问题吗……但真的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优子一脸担忧地说着,霙吸了口气。

“没事哦,优子。我和她跟以前一样,谢谢你。“

霙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咬着下唇。

“小霙前辈!——优子前辈!——”

梨梨花突然捧着三杯饮料从街道拐角出现,优子下意识地挡到霙面前,让她有时间好把东西收回包里。

不可以再给优子和梨梨花她们添麻烦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

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送两人回程,直到目送她们从视野中消失,才像麻醉过效般再次清醒,但力气仿佛也随着两人的离开被带走。让一让。边上的行人不耐烦地碰开挡了道的她,霙踉跄地退了一步,道歉,退到一边。

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身体只是随着习惯而移动,回学校的列车只有一条线路,只要坐上去然后等到站再下就可以了。

已经顾及不到旁人看待的眼神,霙蹲在轻微摇晃的列车角落,像一株浮萍,顺着水随波逐流。

直到听见手机在挎包里响,而且已经到铃声一半多她才反应过来有人打电话给自己,不想接,但电话却对着干一样固执地唱着,边上的乘客用手指戳了戳她。霙总算是没办法,把手机拿出来,而后茫然地盯着上面「希美」两个字。

这时候打电话来是要做什么……

求而不得。

四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里,霙也不知道怎么就在笑,在别人眼里可能觉得很神经病吧,不过也无所谓了。

希美,拜托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她叹着气,接起电话。

“霙,你现在在哪里?”

——希美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切,不停喘着气,感觉好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

…什么在哪里……列车上。

哪里?

丸之内线。

霙不解地看了眼站牌,报给了她下一站本乡三丁目的站名。

“下一站就下,然后在原地等我,拜托!”

“…什么?”

开什么玩笑。完全听不懂。

“求求你,等我一小时,不,半小时!”那边很嘈杂,希美在另一头喊着。

不明白,甚至想直接按下挂断键,但手指僵持在屏幕上不住地颤抖,身体和意志无法并行。

“你有在听我说吗?”

“……有。”她努力挤出一个字。

“我到了再联络你。”

说完,希美把电话切掉了。

为什么这个人总是那么任性?……霙疲惫不堪地望着天花板的灯箱,门开了,车上的人下去,车下的人上来,列车响起叮咚叮咚的关门预警。

“让一让。”

她从地上爬起来,逆着最后一波上车的行人踏进站内。

第十二章

被下了“待在原地”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不过霙没有如希美的请求,站在踏出车厢的那个位置等她。

想来那太幼稚了……但以前自己也许真的会乖乖待在原位,甚至就在当下她也没感觉那样有何不妥,现在移动到别的地方只是因为自己不再想照单全收。

况且也没有做好希美一下车就见到她的准备。

霙登上通往负一层的台阶。这次比起之前来说,想要回避的情绪没有那么强烈了……也即是说自己还是稍稍有点进步……最起码不会再单方面逃避,那样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在两人关系还不错的时候,霙完全会顺着希美的意思走,即便希美会一如既往谦逊有礼地询问她的需求,但她的语调或者眼神会不自觉流露自己的取向,只要不是特别不能接受的,霙都会迁就她,看着她的笑脸,霙会像小孩子空手抓到天空中飞舞着的蝴蝶一样得到满足。

别人不理解也无所谓,觉得太没有主见也罢,霙对于希美以外的人的看法不会有诸多在意,总之,比起自己做出选择,她更喜欢交给希美去做,那样比较轻松,希美的选择也总会巧妙地落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一点点的随机,大范围的确定——那种安定感。

对霙来说,快乐很简单,希美的快乐就同时是她的快乐。但不是指全部的快乐。不过希美的痛苦也不单纯是她的痛苦,不可同日而语,快乐和痛苦是分开的水。希美能给她的安心感,同时也对她抱有恐惧,因为太过爱她,抗拒她的消失。你能明白吗,那种复杂的感情。霙想,其实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她的表述能力有限,那像是更为抽象的某种东西,只用言语无法解释的清。

想见她又不想见她,两方情绪如同浪潮,将霙不断拍上岸,每次都沉重消耗着她的精力。

当然,【关系还不错】可能也只是霙的假想,实际是怎样无从得知……又或者不愿承认在希美心中有一席之地只是自己的错觉。

——说到底还是害怕,害怕被希美讨厌,怕她一次又一次地放弃自己。只不过正如知惠子老师说的,大人总是会要面对难以承受的事的,不是乐不乐意就能逃开的事情。自己也得被迫成为大人。

霙看了看手机,希美迟到了,她等她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半个小时,因为不知道她会在哪一秒从哪个楼梯口出现,内心愈发焦躁起来。

她最讨厌的是这个过程。

要是有哆啦A梦的提前推迟器就好了……把预订的时间跳过几个小时,然后一瞬间跳到最后,即使被揍得满脸是血也无所谓,反正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需要忍耐住痛就可以……再调快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人生也挺好的。

工作日的本乡三丁目站来往的行人并不多,霙靠着墙,抬头望着车站的天花板,心想人为什么一定要被迫成长,为什么一定要有个结果,自己为何还要站在这里等她。

没有头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该怎么做。

没有了希美的话。

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只是一般般的喜欢或讨厌,丧失对一切事物兴趣的时候,会感觉悬浮在空中。

和周围的事物隔离,所有的事物仿佛都和自己没有多么紧密的联系。

很寂寞。

霙一分一秒地等着时间流逝,经常听人说时间就是金钱,可能自己的并不是吧。

然后她就见到希美了……希美从她刚才走的隔壁楼梯口匆匆跑上来,环顾四周,视线捕捉到靠墙站着的霙,接着几大步跨到她面前。有点脏的白色球鞋与地面摩擦,发出吱嘎一声后停下,希美用手支着膝盖,大口喘着气。

看起来好狼狈。她想,但也不用那么着急吧……我又不是今天就要死了。

不想第一个说话。霙这么想着,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无言地递给她。“……谢谢。”希美接过去的时候两人的手触碰到,不同于霙在冷空调下等得冰凉的手,她的体温高到发烫。

她擦了脸和脖子上的汗,浸了大量汗水的餐巾纸很快就破破烂烂卷成一团,霙在想要不要再拿一张,但内心不愿意再多做接触。

希美犹豫地先走到垃圾桶边上丢掉,而后折返回来,和她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定。

霙面无表情地看着希美的动作,希美像是被她冰冷的视线打击到似的微微别开脸,她还在冒着汗,濡湿的刘海黏在额头,肩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但一时间两人都无话可谈,只能尴尬地杵在那里听她的呼吸声。

“霙……”

良久,希美终于开口,但声音渐渐小下去,又没有下文了。对了……霙想起来,她真的真的很讨厌这种时刻,被链子拴住无处可逃。

感觉好像在谈判,每个人都必须陈述,她最不擅长这个。

“…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啊……对不起。”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之前的事。”

“指我强吻了你那件事吗?”霙叹了口气,直截了当说了出来,希美会来找自己除了这个不会有第二件事,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真的讲出口还是感觉小刀从心口划过,“不是希美的错,是我太得寸进尺。”

“我当时喝得有点多,脑袋一热就这样了。把你吓到了对不起。”

“希美讨厌被这样吧,我理解的。”

希美露出受伤的表情,霙不想看,越过她的肩头盯着后方的电梯。

她等着希美接话,但对方什么话都没讲。

…说点什么啊,希美……

好想自己身后的墙壁能忽然变成异次元黑洞,用力往后一倒就被吞进去,消失掉。霙想着。希美愈是不说话,不详的预感就愈发强烈,现在她连闭起眼都做不到。但又不希望希美开口,她很怕听见那句话,真的,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吗,别再继续了。

霙在内心哀嚎,但世上终究是没有时间之神这种东西的,她还是不得不听到自己最怕的一句话。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希美吸了吸鼻子,说道。

霙抢在她开口之前低垂下头,直直盯着自己的鞋子——希美还是说了——她感觉自己无异于被她用手直接掐住脖子,近乎窒息的痛苦从胸口涌上来。

“……不能。”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但无法控制,“我不想。”

“虽然想说可以,但我做不到……我对希美的喜欢,和希美对我的喜欢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感,我喜欢你,但越是待在你身边我就会越痛苦……对不起,我不是那么宽容的人,希望你能理解。”

每念一个字就想起对希美抱持的感情,过去和她在一起开心的种种。天上下起冰锥,砸得她满身疮痍。

“……也是呢。啊……已经没有办法做朋友了吗……”

希美寂寞的声音在她身体里回荡。

“对,让你失望了,抱歉。”

我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听这些?……霙感觉头痛欲裂,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伞木希美。

不晓得还有多久这种折磨才能结束,霙用仅剩的理智想着,回去以后一定要买一整箱酒,把今天发生的事全都忘掉。

已经够了,到此为止吧。

“霙。”

“……”

“你说过的吧,如果能和我在一起的话怎样都可以,我就是你的全部。”

她突然这么说。

“是假的吗。”

霙完全没有料想到她会提这句,听到这句自己曾对希美说过的话,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骤然变得冰冷,脑袋里有根本就绷得死死的弦应声断裂。

她倏地抬起头怒视向她,你知道一直受伤的我有多可怜吗。抬头却看到希美满眼泪水,紧咬着嘴唇站在那里,她甚至用力到咬出了血。霙愕然地瞪大眼睛,半是狰狞的表情被巨大的冲击所硬生生截停,僵在脸上。

屈辱……

她在她的脸上读到这个词,苦痛、不甘、懊悔……以及这些近义的部分。霙从来没见到希美露出过这般表情。

“很可笑吧,很丑陋吗?啊,是啊,我一直很嫉妒你,霙的手上拥有着我做梦想拥有的的东西,轻轻松松就有了,而我无论怎么样都没法拿到。我说过要变得能配得上你,我努力过了,但不行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吗……“

她苦笑着,哭到鼻涕都冒出来,哭和笑两种表情在她脸上以一种两边都随时面临崩溃的形式存在着。没错……那是可以称得上是丑恶的表情,满含着负面欲。

“这才是真实的我,我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美好的人。我配不上比我耀眼得多的你,我甚至无法达到你的期望,这个时候却说喜欢我,我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东西?“

“如果你只是喜欢在人群面前的那个我的话,不如现在就看清好了。怎么样,有看清吗?”

霙愣愣地注视着她,说不出话,实际上她什么都看不清,透过眼泪只能看到一团白糊糊的人影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的,才不是啊……我喜欢希美不是因为这种原因的……

对面的人影颓然垂下肩膀。

“可是我又很怕霙知道我不是你想的这样的人后从我身边离开,我喜欢被霙依赖的感觉……好卑劣吧,但真的很喜欢……知道被霙需要会很开心。但我没有准备好,永远都配不上,已经没有值得被需要的部分了。好奇怪啊……明明不去搭理就好的,为什么要对我说那种话……”

太狡猾了…

“这么说的话希美也很狡猾啊!”

“诶…”

“……类似的话我都记不清你说过多少次…你也别对我说啊……“

霙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离开了希美的自己过得一塌糊涂。

对不起,没有办法成为大人,我果然还是更适合活在有希美的梦里。

“啊…对不起…”

“真的很对不起,是啊,我明明是很清楚的,利用了霙的温柔的我真的很可恶……一边站在这还一边说着这种话……”

“可是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事到如今要离开我。“

真的是该怎么办才好呢。

霙拉住想要逃开的希美的手,将她紧抱在怀中。

“……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一次一次把我从你身边推开啊……希美……我喜欢你啊……”

“真的吗……即便是这样的我也?”

“以前的也是现在的也是今后的也是,好的坏的部分,希美的一切我都喜欢。”

希美身上的气味似曾相识,是一种悲伤的味道,她在以前也在抱紧她的时候闻到过。

“我对希美的喜欢从来就没有变过。”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希美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哭泣,重复着道歉的话。霙忽然发觉,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充满了歉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但真的冰碎了掉进水里,才发现等待自己的其实不是严寒……很温暖……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可怕。

“求我的话也不是不能收回话的…“

笨蛋,我又怎么可能舍得离开你啊……

连提前推迟器那句也一并收回吧。霙在心里对自己说着,对自己的出尔反尔不算出尔反尔。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喜欢霙,是和霙一样的喜欢!…“

希美的手从背后环上来,这次能真切感觉到被抱紧着。车站里大概也不时有人经过吧,但霙觉得无所谓了,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希美的身体好烫,人的体温透过衣服传递过来,霙贪婪地呼吸着带有希美气味的空气,她所眷恋的就是这种温度。

第十三章

该从哪里说起好呢……

一直到回到旅店,坐在浴室和洗手间二合一的狭小空间里的马桶上,霙的记忆都不是很清晰。并不是说记不得发生了什么,所有一切都能清楚回想起来,但就总觉得很不真实,感觉很像在做梦,又或者在看电影,太戏剧了,很怕醒来后发现都不是真的。这么想着同时霙掐了下自己,有点痛,不过后来又有看到据说梦境中也会反映疼痛,痛觉并不能作为判断是否是在做梦的依据。

好开心……

是不是做梦不太想管了,现在很开心就好了。

浴室里很吵,吹风机和排气扇同时在响着,霙拉紧了些裹在身上的浴巾,内衣挂在浴室栏杆上晾着,希美正拿电吹风在吹干她的裙子,虽然有说把衣服吹干就到学校去拿换洗衣服,但老实说霙并不想再出门了,晚上就穿这件睡觉也不是很有所谓。

希美把发绳解下来放在盥洗池旁。只随便擦拭了下,还濡湿发亮的黑发披散在肩头。同样被淋得湿漉漉的白T恤黏着皮肤,隐隐约约描绘了她背部的线条,从半透明的衣服看进去,能见到肌肤的颜色。

她重复着摇晃电吹风的动作,即便房间里挺吵的,但这里温度比外面开了空调的地方要高,而且一整天下来也很累了,霙渐渐泛起睡意。

想靠到希美身上……

霙困乏地眯起眼,看着希美的侧身如此想着,她在忙着吹干衣服,所以霙的脑袋只能靠在边上淋浴间的玻璃上。

两人不晓得在本乡三丁目站抱在一块哭了多久,大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大概一年以来……不,真的要说的话可能有六年吧,六年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嗯……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笼统归纳的话说是委屈没问题,啊,只是一个代词罢了。

内心推选出的代表,被所有其他推到台前,说,我代表了【想要大哭】的情绪。

不过哭完以后舒服多了。

回想起来是又丢脸又开心的复杂心情……直到手机没电前霙都有意无意狂刷着推,生怕有人拍下来传到网上。不过对自己来说是无可比拟的大事,在别人眼里估计只是两个陌生人在地铁站发神经吧。

手机没电了,放在外面的桌上。

霙的手机常年二十四小时开机,如果没有手机的话整个人会有种丧失了和外界的联系感,会变得焦躁不安,但现在很安心……全然无所谓的感觉,这个空间以外的世界都和我无关。

哭完以后的希美很快就收拾好情绪,说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于是两人出地铁站随便吃了一点东西,本来是要回音大的,结果坐地铁时候坐过站了,再多定睛一看不止坐过站,方向完全坐反了,连线都坐错了,坐成了大江户线。

自己到底在干嘛。一边这样想一边却又觉得无所谓,仿佛坐到鹿儿岛去了都没有关系。

希美好像真的很累,也是,跑了那么多路。在车上希美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嘴角咬到裂伤的地方结了一点点血痂,看起来好让人心疼,但又止不住地开心,很想摸摸那道伤口,但怕吵醒她,于是没那么做。

等希美醒来两人已经坐到赤羽桥,下车后希美以极少见的茫然表情盯着站牌看了好久,开口说,先找个住的地方吧。

姑且找了个离地铁比较近的旅馆,地铁口明明有便利店,结果像是开玩笑似的,走到半路突然几分钟内就下起瓢泼暴雨,进退两难,两人躲在某个牙医诊所屋檐下站了一会,雨势非但没小,反而越下越大。

算了,跑吧。希美说着拉起她开始在雨里狂奔,天上就像有人直接拿着桶在往下倒,没有伞在雨里跑被淋到全身湿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里思维断线了,醒来是感觉到希美在摇自己的肩膀,霙睁开眼,希美把吹干了的,还带着暖意的裙子递到她手上。

“先凑合一下吧,起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嗯。”

她套上连衣裙,站去希美身前,她一边吹着一边抓挠小狗一样揉着她的头发。好舒服哦,霙不禁心想,镜子里面倒映出来的两个人好像是别人一样,幸福到很不真实。

把霙打理完以后,希美把她推了出去,叫她去外面看一会电视,随即关上了浴室门。不过霙也没有动,对电视没兴趣,于是在浴室门口靠着墙坐下来,浴室里重复着机械单调的嘈杂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却觉得相当悦耳,霙等待里面的动静停下,站起来拉开门。

希美刚把吹风机放下,看到她站在门口,“啊”了一声。

大约是丹宁布太厚要吹干太麻烦吧,她把牛仔裤晾起来了,只穿着T恤和内裤站在那里,T恤下摆延伸过腰际,之前一起去游泳时候有见过,希美的身材很好,比起自己偏向羸弱的瘦来说,希美看起来更健康。

“怎么了?”,她问。

也没怎么……霙从她背后抱住她,希美也没说话,任由她抱着,希美的手抓着她的手臂,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搔着她的肌肤。痒痒的。

“……我懒得再跑出去了。”抱了一会,霙开口。

“那就不出去吧。”

“嗯。”

两人都不说话,霙把脑袋靠在她背上,很享受当前祥和的氛围。良久,希美不知是想什么了,像是忽然决定一样深吸了口气,扯开她环着腰的手。咦,怎么了?——霙一脸状况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出了浴室,经过走廊希美抬起手啪地关掉了灯,房间顿时昏暗下来。

还没有进入夜晚,外面下着雨,但隔着窗帘还是透进来亮光。

等回过神身体已经跌在床上了,虽然房间里很暗但还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霙看到希美一只手捂着脸,发出意味不明的“唔呃呃呃呃呃呃”的声音。

???

——被吻了。

意识到是大概半分钟以后的事情,逆光的人影看着很强势地压上来,嘴唇真的触碰到却像半路刹车一样变得犹豫……不对…也不是很准确,确切地说是在被吻着没错……希美印着她的唇,轻轻摩挲着,很温柔……但也很奇怪啊,明明空调打的温度不高,也没有喝酒,身体里却从下腹热起来,好像在被猫挠着般的感觉,可是被家里猫猫挠到也不是这样……

难以言喻,焦躁,但又很舒服。

霙不由自主就在她的引导下张开嘴,希美像是试探后获得了许可,将舌头伸进来,自己的舌头仿佛反而成了某种累赘一样无处可躲,只能被缠上,希美轻轻吸吮着她的嘴唇,时而会离开一会舔舐其他地方,正当她放松下来掉以轻心,又被压上来。

“温和暴力”,霙的脑袋里不知为何就飘出这个词,感觉自己被弄得完全不能招架。接吻怎么会是这样的,等等、不如说接吻原来是这样的吗……!?

被持续攻陷着,一边感觉越来越说不出的奇怪,一边想到玩三国志城池被一个个攻破的画面。

也不是真的不清楚自己怎么回事,该说是什么好呢,空有理论知识没有实际经验那种感觉,因为知道再这样下去还不晓得要沦陷成什么样才很可怕。

真的不行了、霙用最后一点还没宕机的脑袋想着,伸手去推开伏在身上的希美。

“等、等等……停一下。”

“……怎么了?”希美的声音温柔到吓人,霙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啊、”,希美愣了下,回到平时霙所熟知的状态,“对不起,不舒服吗,我第一次做这个……”

霙听了瞪大眼睛,“第、第一次?……”,

“是、是啊?如果不包括上次的话……”,她不解地看着霙,露出“我还能和谁吗”的表情。

倒也是哦……霙点点头。

希美像是被打击到,挠了挠头准备从她身上退开,霙一把拉住她的衣服。才刚阻止下来就开始后悔了,自己在做什么啊,不是想着要停下来吗!…

“嗯?”

“不…不是…”她好不容易才艰难开口,“不是讨厌…“

“不如说是太舒服了所以…………”

“呃…谢、谢谢?”

沉默。

外面下着雨,雨点打在屋檐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希美保持着半撑着身子的状态不敢动,霙也不说话,如果没有这个声音缓和一下的话,那真的是另一种状况的窒息。

“那要继续吗?”

“等会……”

“好的。”

什么“好的”啊,霙听了这回答一阵脱力,希美真的是撑不住了,整个身子都狂抖。霙一边好笑一边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能躺下来了,终于能躺到床上的希美长吁一口气。

听着屋外的雨声,燥热的气氛似乎得到了一些缓解。希美的手捏着她的手指,从指尖戳到掌心,过了会,希美突然开口。

“霙。”

“嗯?”

“你们也是后天开学吧?”

啊……她想起来,是的,集训结束后休息一周,然后开学,升入大学二年级的新学期。希美也要回宇治的大学。

“嗯,后天。”

后天就要开学,希美当然不可能真的后天才走,最起码明天下午就得回去了,两人实际能再相处的时间只有十几个小时。想和她在一起,多待几天也好……但开学那么重要的事情,无论自己还是希美都不可能放置掉,想到这里,霙感到来自现实的沉重失落,刚才跳个不停的心脏也因此冷静了。

明明才刚见面没多久的……

下午才觉得自己的时间随意挥霍都没有问题,现在又觉得每分每秒都宝贵得如同反向放置的沙漏,每呼吸一秒,和希美在一起的时间也就跟着减少。

像是也被才刚和好又要分离的感伤所浸染,希美伸过手来抱住她。

“我啊……这一个月都过的很痛苦。”希美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随着她说话,胸腔里也随着轻微震动,“虽然也不是很长时间吧……但过得比任何时候都痛苦。”

“在聚会上听到霙对我好像和陌生人说话一样的声音真的好难过……然后也知道,完全是我自作自受,但突然感觉所有事情都没法继续下去了。”

她的声音渐渐又带上哭腔。

“……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就感觉好像整个人要被吞掉了。“

“掉进沼泽里越挣扎就越陷下去,唔……想了很多事…抱歉…也很私心地想了很多过分的东西。”

“……打工也没有办法去……来之前的几天都浑浑噩噩的………啊,好没用呢……”

希美吸了吸鼻子,霙听得很难受,不过说完这句后,希美的声音又变得开朗了。

“但现在觉得自己能过来实在是太好了。能原谅我的霙实在是太好了。”

“我今天没有来的话,或许会后悔一辈子吧……”

“希美……”

诶……咦。

她忽然想到个什么。

“打工…?”霙抬头问道。

“暑假的打工,在亲戚家的和菓子店。”

“不、不是,我是说时间。”

“?”

“你…你们聚餐以后第二天,你没有去打工吗?“

“啊…是的。”

「不,我拿的。她不在店里。」霙想起优子说的话。

“所以希美没有去打工是因为这个?因为很消沉没办法去所以…“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啦很丢脸诶……啊!…好痛、为什么突然咬我手、!”

“傻瓜啊你……”

“哇……霙居然也会说这种话吗……痛痛痛……”

她咬着她的手更用力了。实在是太白痴了。希美也好自己也好,两个人都像傻瓜一样,如果因为这样愚蠢的原因永远错过下去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啊……

霙闭起眼,下了一个决定,得立刻说出口,不然的话下一秒就会想吞回去。我们已经认识六年,甚至比很多其他人认识的更久,做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她在心里说服自己。

而且也已经不知道做梦和幻想过多少次。

“希、希美!!”

“啊?啥、?”

“来做吗?…”

“做、做什么?……”

霙把脑袋埋在她胸前,忽然懂了希美之前那个意味不明的唔呃呃呃是什么,因为自己现在也很唔呃呃呃呃呃呃。

「H」…………

她用连自己都要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希美的动作瞬间全停了下来,她绝对有听到吧……

果然,后悔的感觉立马就追上来了,说是开玩笑吧。霙刚想开口。

“我、我会努力的?……”

希美的声音大约就比她的要清楚那么一点点。

刚好能听清的程度。

第十四章

⽬前的状况,很想死。
伞⽊希美从便利店出来,坐在街边的⽯凳上⽤⼀只⼿掩住嘴,左⼿拿着喝了⼀半的⾚蝮饮料,
⼜酸⼜甜还带着诡异⻄洋参的味道在味蕾上徘徊,⼀如现在的⼼情。
刚下过⾬,⽯凳还是湿的,⼀般应该没有⼈会选择坐在这种凳⼦上。不过本来她的⽜仔裤也就
还没⼲,所以⽆所谓,这不是重点。
⼼情很复杂。
尤其是结账完抬头对上收银员⼩姐意味深⻓的笑容,希美才反应过来如果⼀个⼈同时买了指甲
剪、袋装润滑剂、⾚蝮饮料、⾬伞、充电器的话,简直是此地⽆银三百两地在宣布:“我今晚
要去上床。”
羞耻到想找个地缝直接钻进去,这家店地址我记下了,以后打死也不会再来——希美抹了把
脸,视线落到⼿⾥的⾚蝮饮料上。100ml装的棕⾊透明⼩瓶,⽤途很明确,运动保健饮料,俗
称精⼒剂,包装上印着⾚⽇和双⻰。
说起来怎么买了这玩意……
好像是想让⾃⼰镇定⼀点所以挑了瓶饮料,回过神这个就已经被扫完码了,现在回想起来拿苦
茶或者咖啡不就好了。
等下、为什么是我在喝啊。
……还剩下两⼝。希美犹豫了下仰头喝掉,难以⾔喻的甜味在嘴⾥扩散,⼀想到收银员⼤约以
为这个是要拿回去给某个男⼈喝的,顿时更加想死了。
虽然本来就是对接吻之后要做什么和明天要去⼲嘛毫⽆头绪,但霙唐突提出来想和⾃⼰H还是
把希美震撼到……结果⾃⼰居然也就顺势答应了。
“呜呃……”,哀嚎。
从进度来讲是不是太快了啊,冷战和好接吻上床⼀⽓呵成。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霙的想法,不管怎么样明天还是得按部就班回去,希美买了中午的⻋
票,现在已经晚上⼋点多了,真要算的话两⼈能相处的时间也就⼆⼗⼩时不到,还是在夜晚,
撇开睡眠时间后根本所剩⽆⼏。
——想要霙。在浴室被抱着就有些受不了了,接吻时这个念头变得愈发强烈……果然是⼼理因素吧……和上
次被霙吻到的体感完全不⼀样。明明好像只是⾆头和唇瓣的嬉戏,⽐吹⻓笛要简单的多,像是
退化成动物⼀样重复⼏个动作就⾏,还会接触到对⽅的唾液……希美完全想象不到⾃⼰和其他
⼈,尤其是异性,做这种事情到底会是什么场景。
但是和霙的话好像就没问题。
不如说感觉太好了……整个⼈都充满晕乎乎飘飘然的愉悦,如果不是被推了⼀下的话根本停不
下来。
糟糕……
光是想到霙低低的喘息声下腹就涌起燥热的感觉,还在⼤⻢路上呢。希美甩甩头催促⾃⼰冷静
点,霙还在旅店等着,买完东⻄就快点回去吧。
经过⾃动贩卖机,她赶紧买了两瓶冰茶静⼀静⾃⼰。
来⾃便利店员意味深⻓微笑的羞耻还没过去多久,没想到回去以后反⽽遇到更重⼤危机,⽽且
这次连躲都没地⽅躲了。
希美回去后霙给她打开⻔,她好像趁她出⻔时候洗过澡了,本来⾬⽔的⽓味没有了,取⽽代之
的是淡淡的沐浴露⾹味。
“喝茶吗?我买了冰绿茶。”
“嗯。”
希美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拿茶给她,霙接过后⼀起翻看袋⼦,先拿出来的是充电器。
“啊…谢谢。刚好⼿机没电了。”
“嗯反正等会我也要充电。”
她很⾼兴地把充电器从包装⾥拆出来接在电视柜的插座上。
之后拿出来指甲剪,接着是⾬伞,再是润滑液。
她的开⼼渐渐变成很难说明的表情。
霙左⼿拿着指甲剪,右⼿拿着润滑液,和希美⾯⾯相觑。希美⼀时还怔怔地望着她,纳闷为什
么霙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
“希美……很、很懂呢。”她躲着⽬光结结巴巴地说。
“啊……啊、啊!!”,她反应过来了,“不是!你听我解释!!……呃这这这个……”
希美呃了半天,最后放弃,说到底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虽然两个⼈是第⼀次但因为⼀个⼈我做过所以我知道要做什么。
简单来说即是这样。
“我以为希美这样……开朗⼈际⼜好的⼈不会有这种需求的?…”
霙像是沉思⾃⼰到底该⽤什么词来表达意思,⽀⽀吾吾地说道。
这两者完全⽆关吧?希美想。霙估计也是意识到⾃⼰刚才讲的很蠢,还没讲完就没声了,末了
偷偷撇过来⼀眼,对上希美的视线⼜兔⼦⼀样逃开。
“我⼜不是性冷淡、……没⼈的时候……当然有这种需要啊…那你觉得我会买回来什么哦……”
“谁、谁知道呢……”
⾃⼰身体的那些知识,⽣理课不是有教吗…话说回来,最开始的启蒙倒也不是课堂。隐约记得
好像是⽗亲买的那种⾊⾊的碟⽚和动画⽚搞混了,本来要看魔卡少⼥樱结果放出来却是震撼⼈
⼼的画⾯。直⾯⼈类最原始快乐的场景给幼⼩的希美造成强烈冲击。
据说真的有⼈会被打击到变成性冷淡……可能⾃⼰⼼⽐较⼤,没有⼀蹶不振真是万幸。
后来不知怎么,好奇⼼占了主导吧……初中?反正记不清什么时候就养成了习惯。不会和⼈说
的,却是很普通的⼀件事。但也绝对没有沉迷,频率时多时少,考试周太忙碌会完全忘掉……
但真的很紧张的话偷偷来⼀下也还是很舒缓精神。
肯定不能被别⼈发现,在家⾥住的话被撞⻅那真是尴尬到死。
因为涉及隐私所以相当微妙呢……“这么说的话……霙不做的吗?”
“噫、!”没料到会忽然问到⾃⼰,霙低声发出惊呼。
“明明是霙先提的?”
希美抱起⼿,霙像是被戳中⼀样,脸都红到了⽿根,诶,好可爱……。
不过⽐起⾃⼰的话,希美觉得霙反⽽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因为⼀直看起来都冷冰冰的,
别说性⽅⾯的需求,别的⽅⾯好像也都兴致缺缺,原来不是啊。
“就我⼀个⼈坦⽩不公平吧?”
她沉默了半天,投降似得举起⼿:“…有…。”
“怎样的?”
“怎样?……就…有时候想着希美,然后…之类的。”
本来只是随⼝⼀问,结果出现了把希美本⼈都惊到的劲爆回答,没想到是这样……⾃⼰在做的
时候会看书啊漫画啊⼜或者影⽚…感官跟着视觉⾛,通常没有具体在想什么。听到⾃⼰作为对
象出现在别⼈的性幻想⾥⾯还真是……
还是喜欢的⼈…嗯…感觉喉咙都发⼲了……有点对不起霙,但真的很想听听看详细啊……
“什么啦……我怎样,再具体⼀点?”
“希美你…!……够了,别耍我了吧……”
“说嘛。”
“不要。”
哈哈…开玩笑的。看到霙露出愠怒的样⼦,希美摆了摆⼿。不想说的话当然也不会强求…——
“既然本⼈就在这⾥的话,你⾃⼰来确认不就好了吗…”,她接着说道。
⼀句话差点把希美噎死。
…还好没有在喝⽔,不然绝对会被这句刺激到全喷出来……霙好像讲完这句就已经完全宕机,
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从希美的视⻆只能看到霙微微猫起来的背脊……还有…⽿朵真的很红
呢……
因为实在太可爱,希美忍不住抱上去了。
嘴唇触碰到霙的⽿朵时候,怀⾥的她整个⼈电到⼀样猛地⼀抖,稍矮⼀点的霙很好抱,她轻轻
咬着她的⽿垂,超级烫,发烧了似的,近在咫尺的希美都能感觉到那种热度,每碰⼀下怀⾥的
⼈跟着打颤。
“很…很奇怪啊……”她的声⾳带着哭腔。
“不喜欢吗?”
“…也不是……啊……”
⼿撩起她的裙摆探进去。
希美庆幸今天霙穿的是抽掉腰带后就是接近睡⾐的宽松款式,不然⻓裙蛮难脱……⼿掌没有遇
到任何障碍,直接触及到柔软得过分的胸部,希美才想起来因为都淋湿了在晾,霙现在是没有
穿内⾐的状态。
这种款式的连⾐裙⼤约只有穿和脱两个选项吧,霙很顺从地就让希美脱掉了裙⼦,只穿了内裤
的,过于美好的⽩皙胴体毫⽆保留地展露在眼前。
这也太……希美吸了⼝⽓冷静情绪,虽说也不是没⻅过霙的身体,但状况还是天差地别……总
之,再怎么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半躺在床上的霙拉过⼀点被⼦盖住⾃⼰。
霙……
膝盖着落在旅馆的床上。
希美伏到霙身上,怜爱地轻吻她的唇瓣,不久后,或许是有过⼀次已经有些习惯了吧,感觉她
不再像先前那样拘束,回应的⽅式也变得激烈。霙的⼿从背后环上来,伸进她的T恤,希美感
觉她的指尖在肩胛和脊椎上游⾛,她似乎很喜欢爱抚这⼀⽚,希美想起来霙以前忘了什么时
候,有说过喜欢⾃⼰的背。
喜欢吗……能有值得被喜欢的部分那也不错啊……怜惜和情欲如同泡沫泛滥,头脑渐渐变得迟缓,想要吃掉霙——把这具消瘦的身体嚼碎吞掉的
那种欲望,实际反馈出来的则是⾆头舔舐过脖颈、胸部,霙的乳⾸因为刺激⽽挺⽴,不时溢出
温热的吐息,不舍得她移到下⽅⼀样,霙的指甲逆着她的动作抓破脊背,有些刺痛。可能是情
欲完全压制了感官,轻微的痛楚俨然变成了美妙的感受。
“希美……那边…不……嗯…”
嘴唇滑过霙平坦的腰际,她下意识地夹紧腿,不过希美没有过多理会,完全不在意……霙的私
处湿漉漉的,她将⿐⼦埋在绒绒的⽑发丛中,⾆尖划过,她的身体⼀阵颤抖,希美并不讨厌那
种黏黏的,海⽔似的味道。
应该说是很喜欢才是,她猜测着她的喜好侵犯,越是激烈地搅动就越能听到她的喘息,⼤脑因
为缺氧变得有些晕晕的,霙被低沉声线压抑住的娇喘听起来反⽽相当⾊情。
等到她终于忍不住,整个身⼦痉挛似得反⼸起背僵直了⼀会,⽽后失去⼒⽓瘫软下来,希美才
从她身下离开。
擦拭过的⼿背沾满黏湿的唾液和体液,希美将⿐⼦凑上去呼吸。全都是霙的⽓味……

第十五章

——“如何?幻想和现实相⽐的话。“
还沉浸在快感的余韵中就听到这句话,霙顿时羞到⽆地⾃容。
当然是现实更好——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啊。霙也没法说,梦⾥的基本上都是断断续续,
不是停在这⾥就是停在那⾥,然后就醒了,似乎完全没有做完过全程,醒来后只有空洞的感
受,甚⾄伴随的情绪是想哭。
现在也有点想哭就是了……但是开⼼的那种。
匐在身上的希美像只⼤型的猫科动物,⾼潮后轻飘飘的满⾜感让她充满想要抱住她的渴望,希
美也就任由她抱着,轻抚她的头发。
“第⼀次做这种事情……不是很明⽩,不过霙好像有开⼼到,真是太好了呢。”
“唔嗯……”
第、第⼀次啊……
才反应过来…也太轻⻋熟路了吧。
虽说本来根本就没有把这项提到喜欢的范围——因为根本没发⽣过啊——但现在霙很犹豫要不
要把这⼀块加⼊到「喜欢希美」的整体,⽽且要占到很⼤⽐重了。不如说,她在地铁站哭得⼀
塌糊涂把⾃⼰讲的⼀⽆是处真是……谦逊过头。啊…、不过那时候也没有想到这⽅⾯就是了,
毕竟床上很能取悦别⼈不太算是能讲出⼝的优点。
现在想想简直太可怕了。
该怎么讲…居然会有这种⼈——这种震撼度。
霙觉得⾃⼰不是「淫荡」程度的⼥⽣,嗯…在⼼⾥评估的话是这样,对其他⼈没什么兴趣,只
能说是⽣理需求,平时⾃⼰解决也完全没问题,但⼀个⼈和两个⼈总归不太⼀样……吧?⼀个
⼈的时候很清楚⾃⼰要做什么,但是希美来的话不知道到她下⼀步会爱抚哪⾥,未知的后续很
让⼈兴奋。
没有想到希美会舔那⾥——⼼理稍微有抵触⼀下,但想想有好好洗过澡所以⼤概也…最重要的
是被⾆头触碰到的感觉怪怪的,但⼜很舒服,从下体触感清晰地传达到⼤脑。在这边拒绝的话
吃亏的绝对是⾃⼰——啊我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想。
“希美……不累吗?”
“还好?我觉得吹⻓笛更累⼀点。不过霙和⻓笛我都最喜欢,所以都没问题。”
她总是能随⼝讲出撩⼈的话啊。但把⾃⼰和乐器⽐还真是……嘛…今天就算了吧。霙笑了出
来。
希美在下⾯舔舐了很久的样⼦。前期感受并不强烈,只是觉得被⾆头舔着很舒服,但⼀旦到某
个点开始势头就⼀发不可收拾,结束后直到现在都感觉下体在流出什么……⼤概是错觉。⼀边这么想,身体不由⾃主缠上她的腿。希美回到房间后把半湿的裤⼦脱掉了,不过内裤和T
恤都还穿着。
“⾐服,不脱掉吗?”
“好。”
她直起身,将⾐服脱下丢到⼀旁。希美的身材果然很好,借着浴室透出来的⼀点亮光,霙眯起
眼打量着只能看得清轮廓的胴体。
平⽇如⽔杉⼀样挺拔的背脊在脱⾐服时候也舒展开,但很快就⼜俯下身⼦,意识到她的背现在
只是为⾃⼰才弯曲的,内⼼悄然泛起温暖的幸福。
希美是我的,我的私有物……这么想太任性吧,但只是任性⼀⼩会的话……
霙含住希美的⼿指,有点点咸,察觉淡淡的咸味好像是来⾃⾃⼰的体液,霙⼜感觉脸烧起来,
但也不想放开。轻轻舔着她指尖,指甲已经修剪过了,没有舔到⻓到能刺⼈的部分,⽽且⾆头
能感觉到指纹的纹路……希美像是回应这种猫咪⼀样的舔法,⽤⼿指玩弄般抓着她的⾆头。
⽽后慢慢将⼿指塞进去,捣到更深的地⽅,希美修⻓的⼿指轻压着滑到⾆根,时⽽触碰到上
壁,因为没有办法所以嘴也只好被迫张得更开,有点⾟苦……但是被温和地侵犯的感觉也令⼈
欲罢不能。
不过⽼实说……另⼀⽅的状况也不是很妙。
前⾯已经玩弄过⼀轮,加之霙舔⾃⼰⼿指的这种舔法,都将身体的燥热推向更难堪的状态。
都搞不清到底算是什么姿势了,如果开灯的话肯定不甚雅观吧,交缠在⼀起的身体估计像是两
条缠绕在⼀起的蛇。
霙抚摸着她的⼤腿,顺势就探⼊了底裤,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意,⼿掌在双腿间前后爱抚但
就是没有下⼀步的动作实在是太让⼈煎熬,希美都没意识到⾃⼰在顺着内⼼的意思分开腿,于
是,指尖稍稍滑了进去。
“啊……痛、……”
“对、对不起。弄痛你吗?”道歉的声⾳。
“嗯…指甲。”
霙很不好意思地抽出⼿。刚才还没准备好就开始了,她的指甲还没剪过,霙看起来不知该如何
是好,⼀时停顿在那⾥。
“去剪⼀下吧。”希美轻轻推了她⼀把。
“嗯……”
她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地翻了指甲剪钻进浴室。
呼……希美⻓吁出⼀⼝⽓,⽤⼿捂住脸。床上暂时只剩下她⼀⼈,但已经被撩拨起来的情欲压
根不会因为那么⼀⼩会就消退。让霙来侵犯吗……说实话还是有点抗拒,也不是说不喜欢……
就本能的不想让任何⼈触碰。最为不喜欢的是⾃身,不想被触碰最为底层的⾃⼰。
但是拒绝的话⼀定会让霙失望的……⾃⼰也不想,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表情。啊……虽然清楚
的知道,但果然还是很讨厌⾃⼰,已经成了某种习性,⼀时半会⼤约是改不过来了。
只能让表意识抑制住潜意识,阻⽌本能逃避的想法。
正这么想着,浴室⻔打开了,霙蹑⼿蹑脚地出来,经过电视柜时候停了下来。
“这个…要⽤吗?”她拿起⼩包装的润滑液。也不是必须要⽤,就买的时候在想可能会⽤到,就
拿了——没想到居然要⽤到⾃⼰身上。
⾃⼰真的会抗拒的,因为很难抑制。
——不⾏,不能逃。
好不容易才到这⼀步的不是吗……
“⽤…⽤吧。“
算了……还是不要再想了……
后⾯的事情就都交给霙吧。希美点了点头。“霙知道怎么⽤吗?”
“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啦……”
霙爬回来,希美看着她撕开包装袋,接着就感觉⼩腹上传来液体凉凉的感觉。霙把包装竖到床
头柜⼀边。
⼜凉⼜滑的触感随着霙的⼿抚摸到胸前,揉捏着,指腹在乳⾸上摩擦。第⼀次啊……被⼈玩弄
胸部的感觉相当微妙,霙像是学习⾃⼰之前的⽅式咬着她的⽿朵,酥酥麻麻的感觉⼏乎麻痹了
半个脸和脖⼦,呼吸不由就变得急促。
“…⽴起来了呢……”
“别、别说出来啊……”
果然就想逃了——她想推开她,却被先压住⼿腕,是擅⻓打⾳游的缘故吗?不同于消瘦的身
体,霙的腕⼒出乎意料的⼤。希美惊讶地发现⾃⼰动弹不得。
“喜欢……喜欢希美……”
“希美……我喜欢你……”
霙沙哑的声⾳在⽿旁呢喃着,嘴唇吻上来,起先还算是轻柔,渐渐地就如同她的情感⼀样展露
出侵占欲。希美被这样激烈⼜粗鲁地吻着,⼼想,已经逃不动了。
“我不太懂……希美想要我怎么样的话请告诉我。”
“我想让希美也开⼼。”
明明是个很瘦的⼥⽣,闭起眼的希美却莫名联想到此时压在⾃⼰身上的是只努⼒⼜笨拙的⼩
熊。
结果与其说是放弃,不如说是把⾃⼰完全交给了欲望。
再下⾯⼀点。
嗯。
不⽤那么拘谨,可以再⽤点⼒。
好。
再⾥⾯⼀点吧。
嗯…
喜欢你。喜欢希美。
霙不清楚要触碰哪⾥,但是切实告诉她的话会做的很好。因为太过专注,直到最后叫出来的声
⾳连⾃⼰都听⻅,希美才意识到刚才好像⼀直在呻吟。
完、完蛋……
太羞耻了,好想直接从楼上跳下去——刚这么想着,身⼦就被紧紧抱住,霙⽤⼒抱着她,希美
感觉被抱得喘不过⽓。
“怎么办……希美太可爱了……好喜欢……”
“呃…唔嗯………”
不知道该怎么回话。被说“可爱”这个词。
霙才是更可爱吧……嗯…………
算了……反正很舒服,就这样吧……
希美想着。
————结果整晚上⼏乎都在做。忘记设闹钟。
等醒来就已经直接是⼗⼆点,两⼈吓得都没空尴尬,紧赶慢赶才在发⻋前半⼩时多赶到⻋站,
看来中饭只能在⻋上买便当吃了。
距离发⻋还有⼆⼗分钟,差不多要上列⻋了。
“霙,那我回去咯。”
“嗯…路上⼩⼼。”霙在隔栏外向她告别,⾛了⼏步,希美忽然想起来⼀个因为太⾃然了结果⼀直忘在那⾥,但⼜
很重要的事,连忙折返回来。
“霙。”

“⼀直忘说了……虽然直到现在我还是觉得不够好,但是我会努⼒的………真的……那个……”
——霙,和我交往吧。
“好……好的。”
暑假的最后⼀天。次⽇是开学⽇,⼤学⼆年级下学期的开始。

END.